宗学案子刚开始调查,大理寺那边儿将官学贪墨之事的结案卷宗递呈刑部,刑部方尚书带着秦寺卿陛见,回禀官学之案的始末。
由何时开始,贪墨银两的流向,以及涉案人员的数目。
别小看这小小官学贪墨弊案,向上追溯直至世祖皇帝末年,有些官员已不在人世,但证据确作,贪墨银两追回,罚银加倍,甚至涉案官员也根据所涉案情大小进行重处。
没有一丝情面。
让荣晟帝有些为难的是,今户部尚书也曾于二十年前在官学担任馆长,只是赵尚书官高位显,当年之事若继续查,非有荣晟帝特旨,方能问询一部尚书。
此事,荣晟帝与母亲商议,郑太后斟酌片刻,“这差使原是交给阿烺,该听一听阿烺的意见。”
“阿烺年纪还小,还有些天真。”事关一部尚书,何况,事情过去久远,是否真的需要追溯到二十年前,荣晟帝未置可否。
“天真不一定就是坏事。”郑太后道,“还是问一问阿烺的意思。”
荣晟帝也便没有拒绝。
傍晚放学,用过晚膳,郑太后单独将荣烺荣绵留下,把大理寺卷宗递给两人看。兄妹俩都看的很细,荣绵说,“那位秦寺卿只见过一次,听说他还是代寺卿,瞧着年纪也轻,做事却如此周祥老到。”
荣烺也说,“查的挺好。案子断的也中肯。”
涉案人员依律法如何处置,后面都附有律法条款,且都是根据荣烺说的,双倍处罚。
待两人看过卷宗,郑太后将如今大理寺面临的困境与兄妹二人讲了,“再往前追,就是世祖皇帝晚年,牵涉也就太大了。”
荣烺问,“怎么个‘太大’法?”
“户部赵尚书,还有外任湖广总督,都曾担任官学馆长。”
荣烺一向讨厌赵尚书,对湖广总督也不熟,她略一思量就明白,“必然是下头的哪位官学往前交待,交待出他二人了。”
郑太后斜倚着凤榻的明黄引枕,“因小案牵涉大员,怕是要再引出风波。”
“这是两件事。”荣烺说,“再引出风波,无非就是旁人见有案子查到赵尚书与湖广总督头上,以为有隙可乘,要落井下石。”
“旁的事都可不计较,且就是真查到他们头上,也不一定是多重的罪,凭他二位眼下官位,便是重惩也不会伤筋动骨。”荣烺想的很清楚,“旁事皆可恕,学馆的事,不能有半点含糊。正好要人立威,谁叫他们不干净,怪不得别人!”
荣烺是一定要查的。
荣绵一直没说话,想了想,道,“若事情查实,他二人怕无颜呆在现在的位置上了。能到如今的位子,多少是与朝廷有功的。”
“哥,你不能只这样想。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朝廷难道亏待了他们?”荣烺说。
荣晟帝好笑,“你俩一刚一柔,要能刚柔并济就更好了。”
转头看向母亲,郑太后的视线并没有半分犹豫,看向荣烺,“若继续查,尚书、总督都是正二品,大理寺卿的品阶便有些低了。”
荣烺说,“那就给秦寺卿升一升品阶。”
荣晟帝对她说,“升官都是有讲究的,岂能为查案就贸然升迁?这话传出去,御史台第一个就得炸。”
“我不是这意思。”荣烺道,“秦寺卿现在不依旧是代理寺卿么?朝中有大学士、散秩大夫一类的虚衔,就给秦寺卿一道旨意,为使他查案便宜,令他暂代二品大学士之职。待案子查清,再把代职去了。”
荣绵给他妹普及朝廷惯例,“这种一般可以让刑部与大理寺同查。”
荣烺思量片刻,摇头,“这样不好。哥,你想,秦寺卿再如何,也是少卿代寺卿职,现在依旧正品。刑部方尚书是正二品,这样哪怕给秦寺卿暂代二品大学士,他在方尚书面前也得矮一头。”
“这不是很正常么?”荣绵不学这有什么问题,而且,让刑部大理寺一起调查,也就不必给秦寺卿暂代一品大学士的职位了。
“可是,这样调查权就到了方尚书的手里。”荣烺有自己的考量,“一码归一码,既是秦寺卿调查为主,便不能把后头的事交给刑部,一事二主,既容易起纠纷,也容易出龃龉。”
荣绵道,“但素来关于大员的案子,都是刑部主理。此事既涉尚书总督,再由大理寺一个衙门主审,本身就不合适。”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不能样样都按‘规矩’来,正因为有的官员摸透了咱们的‘规矩’,才敢有恃无恐。”荣烺眼睛圆圆,抿了下嘴唇,说,“我就是要做一件完全不合‘规矩’的事,让所有人都猜不到,才能乱了他们的阵脚。”
因为官学的案子由荣烺负责,所以,接下来,朝廷接到一系列奇葩旨意。先是秦寺卿在代理寺卿的职位上又添了一个代大学士的正一品虚衔,然后就是由大理寺彻查官学案的旨意。
这旨意一下,先是礼部就懵了,像六部实缺,各地实职,主官或病或有特殊情部,下属代职常见。可像大学士这样的虚衔,本身就是给各官员的体面,从没听说大学士有‘代’字的。G
然后懵的就是刑部了,方尚书一向认为自己简在帝心之臣,他对官学的案子很清楚,要继续往前追溯,事涉尚书、总督,必然是要转交到刑部的。
方尚书已经准备接手了。
不想朝中却是先给秦寺卿一个“代大学士”的虚衔,接着就将这件案子完全交到大理寺手里。
第三懵的便是秦寺卿,他也算年轻有为,能在而立之年代寺卿已是天大体面,毕竟他不是齐尚书那样的“妖孽”。
可纵秦寺卿也没想到,他怎么突然就得了这天大恩典,一下子“代大学士”提拔到正一品,接着就要他去查尚书总督。
好在秦寺卿能年纪轻轻坐到“代寺卿”之位,也绝非等闲。
他接了旨意就带着手下到户部,找赵尚书了解当年任官学馆长之事。许多事因为年代久远,赵尚书也记不大清。
不过,赵尚书能官居一部尚书,绝非等闲。虽谦逊的说记不大清,但当年官学有几位校书几位博士,以及当年官学中比较出众的官学子弟,赵尚书都说的一定不差。
连当年官学的食谱,赵尚书都记得几样味道出众的菜,“记得我任馆长时,那是个江南厨子,各地风味儿的菜都会做些,尤其扒猪头,做的最好。”
“世人都觉猪价贱,可扒猪头做好,绝不比牛羊肉差。我倒觉着,还多一分香腴口感。”赵尚书仔细想想,连当年官学负责采买的管事名字都记了起来。
这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但赵尚书本就以超强记忆力闻名朝纲,据传当年赵尚书一夜读完国史,第二日便可阖目默诵,与原文差池也不过十余处。
秦寺卿奇怪,“前辈当年正经翰林金榜,庶吉士后为何会到官学任职?”
“这是吏部的分派。”赵尚书道,“也可能当时年轻气盛,引得官场前辈不满。”
秦寺卿把能了解的都问了一遍,赵尚书的态度非常诚恳,秦寺卿将了解到的事情一样样填到白纸上,只觉样样清晰,事事明白,没有一丝错漏可寻。
因为当年赵尚书做官学馆长时,是与官学生同吃同住,用赵尚书的话,“我既身为馆长,官学的账自然也会送到我这里过目,连带拨下的银两,也是要给我审核方会发放下去。”
“不敢说一定笔笔清白,当年衣食住宿,我都有过目,都是能过得去的。”
秦寺卿问,“当年官学生的结业试卷,我略翻了翻。”
“不成个样子吧。”赵尚书道,“那时侯官学不似如今,收的学生多。当年能入官学的,皆出自高官显贵之家,一般是一个家族有几个名额,至于谁进官学,看他们家族的意思。有些学生尚可,也有些寻常的。”
面对赵尚书诚挚且滴水不漏的配合,饶是秦寺卿都陷入谜团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