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宗学子弟不多,也就百来人的样子。
一个教室当然放不开,荣烺建议就在宗学的大院儿里,地上铺席子,大家拿着自己的坐垫,聚在一起说说话。
荣绵荣烺的位子摆在前面,荣烺不吃郢王的先去边儿上屋里休息,她站椅子里指挥,“离近点离近点。不用摆的这么横平竖直,坐近些,这边儿也摆上人。”
齐尚书带着姜颖几人帮荣烺按宗学生个头高低给他们分年级安排位置,荣绵身边人见了,姜洋郑徽等人也一起帮忙,不过片刻钟,便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大家围成扇形,团团坐一处。
荣绵还是第一次体验坐地上,荣烺很自然的盘腿一坐,她身后坐的是林司仪、姜颖等人,郢王居荣绵身畔,之后是颜相。荣粮身边则是齐尚书、丁相。
小楚将军带着禁卫军维持秩序,负责安全事宜。
至于那位随驾一同前来内务府理事官,则带着宗学的一应先生离开院子。
荣烺给她哥个眼色,这样的场合,当然得让她哥先说话。荣绵看着底下的宗学生,有十五六岁与荣绵年纪相仿的,也有七八岁刚入学的。此时,或是复杂,或是好奇,或是祈盼的望向荣绵荣烺兄妹。
他们虽是宗室,却鲜有见过皇子公主的。
荣绵道,“今天就是想来看看大家,初时没留心,瞧着膳食不错。不过,也发现诸多不妥之处。你们平时可有受什么委屈,只管与我说。”
大家彼此看看,又望向荣绵,再低头寻思一回,一时没人开口。
荣绵道,“都不用怕,只管说出来,告诉我,我替大家伙儿做主!”
底下交头接耳窃窃之声,依旧无人主动开口。
荣烺拍拍膝上裙摆,“先说头一件事,今儿大家觉着,膳食如何?”见无人说话,荣烺问,“郢叔祖的孙子是在这儿读书吧?”
荣经便改坐姿为跪姿,答道,“殿下,臣就是。”
荣绵看他相貌与曾经进宫的荣二姑娘颇似,点点头,问,“你觉着今日膳食如何?”
荣经道,“挺好的。”
“昨儿吃的什么?”
荣经腰背笔直,答道,“臣早上在家里用餐,中午在书馆用的,炙鸡、鸭鹅排蒸、油炸鹌鹑、糟黄芽、笋酢,下午有两样点心,一样乳糕,一样糖糕,每人还有一碗糖渍樱桃。傍晚放学,臣就回家了。”
“你们谁还知道昨日早餐晚餐吃什么?”荣烺问。
便有一位后排坐的学生举起手来,荣烺看那人面容清瘦,一指那人,“你说。”
那人道,“早上是馄饨、羊肉包、粳米粥。晚上是烧鱼、烧猪肉、炒青菜、炒菌子,还有一碗莼菜汤。”
荣烺问,“一月前伙食如何?”
这人没有丝毫犹豫,“早上一般是蒸饼、炊饼、米粥、咸菜这几样。中午是肉沫炒菜与咸菜青菜汤,晚上比中午少一个菜。”
有一个起头的,立刻便有人附和,“以前可不敢想现在的好日子。以前蒸硬的像石头,米粥里时常吃出过虫子,菜也是什么便宜吃什么。”
“我还从蒸饼里吃出过石子。”
“有一回还有铁钉。”
郢王听的面红耳斥,问他们,“那你们不说!”“跟先生说也没用啊。先生只知道训斥我们不能吃苦。”
“先生们都是吃小灶,他又不吃我们的吃食。”
“肯定是跟厨下一起分赃。”
小学生们叽叽喳喳说起来,荣烺道,“这事儿我皇兄知道了,你们放心,这事立刻便能整治。我与你们说,宗学每日饭菜都是有规定的,早上两样面点,两样汤食。中午三荤两素,且荤必得是大荤。晚上两荤两素。朝廷每月拨银子,就是为了让大家伙儿吃饱吃好。以前我们不知道,现在既知道,大家的苦日子就结束了。”
小学生们一阵欢呼!
荣烺朝兄长眨眨眼,荣绵点头,接过妹妹的话问大家,“平时大家还有没有旁的事?发的笔墨可还得用?”
“墨发涩,笔会刮纸,纸也是很粗的纸,好在书写无虞。家里富庶的,都不用学里发的东西。也是这个月,突然给我们发了很好的笔墨纸砚,我原舍不得用,可先生说了,必需到学里来用,不然下月就不发我了。”有个年少的青衣宗室说。
不是所有的宗室都富庶。
荣绵对一畔记录的姜洋道,“这条也记上。”
荣绵继续问,“我看你们有的穿宗学衣裳,有的是自家衣裳,官学里发的衣裳如何?”
学生们很实诚,“夏天的衣裳还成,只是也只有一件,有时晚上洗了,第二日不干,我们就穿旁的衣裳。”
荣绵怒气上涌,却是很和气的告诉大家,“宗学每年每季都是两套换洗衣裳。秋天是两件小毛衣裳,冬天则是大毛衣裳。春天是厚料衣裳,夏天则是夏凉布。”
有个学生摸摸自己的袖子,“以前听我父亲说,他读书时是这样。现在都不这样了,殿下,我这件是夏衫,只是寻常棉布。秋冬都是夹衣,去年的冬衣,有一截露出棉絮,那棉絮泛黄,用的都是旧棉,我娘没敢让我穿。”
郢王怒发冲冠,问这些孩子,“那你们怎么不说?”
大家都沉默了。
荣绵道,“郢叔祖,这也怪不得他们,这必非一日之疾。且这些孩子穿戴俭仆,就如同官学生一样,豪富的官学生有几人在官学用膳,都是在外订的好饭食,或是自家里带的。宗学又有什么不同呢?”
“当年太、祖皇帝建宗学,定下宗学供应宗室子弟衣食之事,便是顾虑不是所有宗室都能有爵位,就是想大家学些真本事,以后好效力朝廷!”
荣绵一向心软,非常同情这些小学生,对大家道,“你们心里若还有旁的事,只管与我说,我都令人记下来,一件件都会替你们解决。”
大家既敞开话匣,且之前的不体面之事都说了,也不差再多说一些。遂七嘴八舌告起状来,文先生讲课敷衍,武先生也不认真教导,还总示意大家送礼物给他……
反正林林总总,姜洋记便记了两篇子。
大家一直从午后说到傍晚,日渐西斜,渐渐从告状转到闲聊上,还有人说,“以前从没见过两位殿下,我以前想的,殿下们肯定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原来殿下们这样和气,我原来胆子特别小,见着殿下们和气才敢说话。”
“你还胆子小,你以前就特别话痨。”便有旁的小学生揭此人老底。
荣绵和气好说话,乐呵呵的听大家说,荣烺状似随意的插一句,“你们课桌换过么?”
“我的没有。”
“我的也没有。”
荣绵看向一位十五六岁,年纪较大的宗学生,那个学生道,“我的也没换过。”
荣烺说,“食堂的餐桌,原是红木桌,刚我们查,这红木桌是被人换了的。红木多值钱啊,换了不值钱的破桌子。”
那位率先说话,面容清瘦的宗学子弟道,“这事我听我父亲说起过,听说是当年换的。我父亲也是在宗学读的书,他在自己书桌下刻过一个‘勤’字,后来有一天,他觉着桌子不大对,低头去看,书桌下头没那字了。”
“你父亲还说过什么?”荣烺追问。
“发觉桌子换了的人不少,我父亲还跟同窗私下讨论过。也有人问过,只是后来也没再听说了。”
荣烺道,“既这样,这次一并查清楚。”
最后,荣烺荣绵走的时候,荣烺悄悄拉一拉兄长衣袖,荣绵微伏下手,荣烺低语几句。荣绵问宗学要了学生名簿录。
荣烺对郢王道,“学生名簿我们拿走了,郢叔祖,既然宗学归你管,以后也只跟你问。今儿大家都说了实话,要是这里面的学生哪个出了事,我就找叔祖你问。要是有谁受到报复,也找你问!”
荣绵没想到他妹突然放狠话,连忙道,“断不至于此。”
今日、郢王也气不轻,他道,“我现在恨不能把这些祸害咱家子孙的王八羔子剥皮抽筋!”
荣烺打量郢王一眼,“那就好,我可不是皇兄你这样心善的性子,若宗学再出纰漏,从郢王叔你到宗学上下,都别想好!”
颜相丁相都是头一遭见荣烺这种横刀立马的威胁,皆颇为吃惊。丁相甚至想,真不愧太、祖皇帝的子孙,果然是土匪起家,血统里匪气依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