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武皇帝其实没有自己的帝陵,因为武皇帝十分特立独行,坚决反对厚葬之风,于是,与所有帝王不同,武皇帝登基后并没有修建自己的皇陵。
这处陵寝是武皇帝母亲文睿太后的陵墓,据说武皇帝死后,与母亲同葬。但也有说法,这里面只有武皇帝的衣冠,武皇帝具体葬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有说是埋骨海外,眺望大海的。也有说长眠桃花林,从此不复醒的。
反正,这是一奇人,各种传说都有。
因为武皇帝实在太有名,前朝皇室大概觉着,这样的祖宗没个地方祭奠不是回事。再加上文睿太后有二十年的执政,太后陵修的规格极高,前朝皇室便把这陵直接修成帝王规格,安葬了这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母子二人。
因战乱,前朝帝陵大多十陵九空,独此陵,虽屡有盗墓贼光顾,却无人能找到墓道口。据说还曾有乱军在此驻扎长达三月,想掘开此陵寻找陵中陪葬宝物,据说掘陵之日,天气陡然大变,明明夏季,一时间冷若三九,时,乱军中人人都觉不吉。独乱军首领不信邪,扛起锄头就刷的落了地,当时,一个惊雷落下,那乱军头领瞬间被雷击中,七窍流血而死。
荣烺坐在铺在草地上的毯子上,绘声绘色的讲着从齐尚书那里听到的民间传说,说到“七窍流血而死时”,身边宫人都掩唇惊呼出声。
“当时,乱军乱作一团。不过,他们原是匪类出身,自然是胆子大的。当时便有将领从旁边小兵手里夺过锄头,大呼一声‘贼老天,你再劈劈看!’,挥起锄头就往天上砸去。只见天上‘咔嚓’一声,一道雪亮闪电如同天神的神鞭一样,携雷霆万钧之势,当头而落,只听轰的一声,连人带锄头就被劈成了渣渣!”
“天哪!真的?公主,真的?”不只宫人听的入神,朱使臣等人也很认真的看向荣烺。
荣烺点头,“当然是真的了。这事儿离现在也没几十年哪。”她将手一指,“你们看这棵老松树,这树长的奇怪不?怎么只剩半个树冠了?就是当年降天谴时叫天雷沾了边儿。”
“自天圣君之灵有上苍庇佑,是不可亵渎的。”荣烺道,“虽然如今碑已不存,只余残石残刻,也没了当年的祭台。咱们就打扫出一片干净空地,把香火给武皇帝、文睿太后两位老人家烧了,也是一样的。心存敬意,神即可知。”
这也是荣烺没料到的,原本她以为,这虽是前朝皇陵,朝廷估计也让礼部维护过,谁料到,过来就是一片荒坡,要不是有些留下的没人要的残石残马的部件,都不知道这是曾经的赫赫帝陵。
朱使臣心里当然不大好过,不过,她也不会表露出来。
荣烺天生心性开阔,她根本不大在意这是前朝皇陵,不然也不能一起过来。她是觉着,前朝虽已成过去,但这样的圣君,万世都会敬重的。
于是,她就先给大家讲一讲这里发生的事,同朱使臣说,“再过几百年,这里或者就成不可考的地界儿了。让我说,也不错。圣君之名永留史书,他的陵寝,何需再有人打扰呢。”
遥望无边天际、陵上青草,朱使臣颌首,“殿下说的是。”
大家一起动手,收拾出一块干净平整的地界儿。荣烺不是光口头说说,她真的拖着把小锄头锄了两下,她这样实诚,让朱使臣都过意不去了,连声说,“殿下切不可如此,小臣们收拾便是了。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劳动殿下做这样的粗活?”
“这不算啥,我每年还会养蚕哪。”这说的是由郑皇后主持的亲蚕礼,自去岁,荣烺也会一起参加。她是真的会去养蚕的屋子里,看蚕宝宝长大,给蚕宝宝喂桑叶。荣烺又抡着锄头锄了两下,朱使臣委实受不住,死活夺下荣烺的锄头,请她在一畔休息。
公主殿下很实诚,不过,看皇帝陛下不像个心眼儿大的。要是知道公主为武皇帝陵前锄草,还不迁怒到她们头上。
林司仪也劝荣烺歇着,“殿下看我们干,有哪里不合适的,殿下指出来就行了。”
荣烺也觉着锄头有些重,便顺势答应了。
其实天地良心,荣烺说的天花乱坠,还把朱使臣感动了一下子,其实她就是没用过锄头,想试试用锄头什么感觉!
当然,给圣君坟头锄锄草,她也不介意。
大家动作很快,且祭奠原也不需太大的地方。把杂草锄去,地面儿整平,朱使臣铺上带来的油毡布,然后,摆上香烛供纸。
祭武皇帝前,朱使臣再三请求,只要她们镇南国的人祭奠就可以了。
荣烺从善如流,并未强求。她令宫人点一炉香,放到一畔,她盘腿坐在羊毛毯上,闭目静坐,念念有词。
姜颖也学荣烺的模样,盘腿坐下了。
小冰则带着宫人侍立一畔。
没有人讲话,天地间一片安静。有细细的春风轻轻穿流过细密的松针,似乎还有小动物抑或春天刚刚苏醒的小虫踩过地上草尖儿枯叶时极低的声音,还有不知哪里的,或者是风带来的,溪水的淙淙流动。
香烛的气息近了又远,被风吹散。
天地是这样的静寂,这样的从容。于天地之间,荣烺仿佛看到那位繁华锦绣、金戈铁马的年轻帝王踏马而来,帝王轻轻侧首,目光与身畔另一位毫不逊于帝王的目光相遇,而后,两匹骏马驰骋远去。
又似乎有头戴凤冠的女子踩在陛阶之上,精致的靴头缀头龙眼大的珍珠,珍珠发出灿烂的光芒。阶下文武百官无不肃立静听。
转眼间,这一切又似流云散去。
“殿下,殿下。”林司仪不敢大声叫,生怕惊了荣烺。她抚了抚荣烺的额头,荣烺听到林司仪的声音,睁开眼睛说,“我好像见到武皇帝与文睿太后了。”
大家都吓一跳。
林司仪小心翼翼的看向荣烺,“殿下看到什么了?”
“一个很年轻的人,骑着马跑来,身边儿还有另一个人。还有一个戴着凤冠的女子站在朝堂上,靴子尖上缀着明珠,漂亮极了。底下很多大臣在听她说话。”
林司仪不敢再多问,状似无意,“如今祭奠完了,咱们这就回宫吧。”
“祭好了?”荣烺看看摆香烛的地方,果然香烛已烧尽。荣烺站起身,还问朱使臣,“要不要再多留会儿?”
朱使臣神色古怪,却是立刻道,“不必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这野地也无景可赏,荣烺看朱使臣不用再多些时间怀念,便双手合十对着香烛的方向拜了三拜,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车回宫。
回宫路上,荣烺还说,“觉着没多大工夫,怎么就晌午了。”
林司仪试探的问,“公主觉着功夫不大?”
“我就刚闭眼。”荣烺说着,“有点儿饿,林妈妈,给我拿块粟粉糕。”
姜颖放下车壁上的隐桌,林司仪将糕点放上去,又给荣烺倒也盏蜜水。荣烺问,“阿颖姐,你不饿么?”
姜颖也拿了块糕,这才说,“我都叫你吓的不知道饿了。”
“怎么了?”
“你都不知道?”姜颖说,“朱使臣她们早就祭奠好了,开始还以为你要多坐一会儿,可一直看你没动静。林妈妈就叫你了,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们吓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朱使臣说,这在她们镇南国叫遇仙。说人的灵魂偶尔会遇到神仙,被神仙召去说话,还说切不可移动。”
“你要再不醒,就得着禁卫军回宫请道士来了。”
姜颖一手拍拍胸脯,“可吓死我了。”
荣烺不似她们这样害怕,她想了想,“怪道说,山间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说我看到武皇帝和文睿太后了吧。我还以为就是一瞬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啊。”
姜颖悄悄问,“他们长什么样啊?”
“武皇帝特别俊朗。文睿太后特别有威仪。”
姜颖跟荣烺同寝同居一同学习,荣烺读的书,她也都读过。此时,对荣烺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姜颖重重颌首,“必是如此的!”
见荣烺已然无事,姜颖就奇怪,“我也一样静坐了,怎么就没遇到武皇帝和文睿太后呢?”
荣烺说,“这个也要看缘份了吧。”
“兴许是。”姜颖笑,“没想到还真有‘遇神’的事。”
荣烺心里是有些小得意的,她现在懂一点谦虚的道理了,便说,“估计这样的事也不多。”
“肯定不多啊。我长这么大,认识这么多人,就只有你一人有这样的造化。”姜颖觉着荣烺真的运气好好,竟然能见到前朝圣君。
朱使臣与荣烺一行一起进宫,亲自到万寿宫向郑太后表示感激之情,同时也解释了今天荣烺的奇遇。
“臣也只是在家中的一本古书上读到过一些只言片语,想是陛下与太后娘娘为政清明,如今盛世太平,公主殿下命里有此机缘,得见前朝圣君。”朱使臣道。
郑太后摸摸孙女的头,见荣烺依旧一双活泼灵动的眸子,可见没被吓着。郑太后便也不计较了,颌首,“约摸是如此的。使臣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待朱使臣退下,郑太后才具体问是怎么回事。荣烺就觉着一闭眼一睁眼,啥事没有。姜颖就说的绘声绘色多了,把其间荣烺完全对外界没反应,但却神色欣然,脸色红润都细致的说了。
“完全看不出一点儿异样,我还以为公主在跟我开玩笑,故意装听不到我叫她。公主是真的一点没听到。”
林司仪道,“奴婢担心强叫醒公主,倒惊吓了公主,就等了一会儿,慢慢叫着公主,公主就醒了。”
郑太后宣太医过来,给荣烺看了看,荣烺活蹦乱跳的,的确没有一丁点的不适。郑太后方打发太医下去休息。
想来不是镇南国使臣弄鬼,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弄鬼,若是物,不至于就阿烺一人中招。何况,在太医这里,也不会不露形迹。
那便是真的了。
不想世间竟有此奇事!
郑太后都没忍住,问了问荣烺看到的武皇帝与文睿太后是何模样。荣烺照实说了,“武皇帝又俊朗又潇洒,骑马的样子威风极了。文睿太后威严极了,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底下有很多大臣在听她说话。”
郑太后浅笑,“这也是一件奇遇了。”
“武皇帝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他的朋友,有一种天地无羁的洒脱气。”荣烺说,“他们两个并辔而行,像天上的风、天边的云一样,自由自在的。”
荣烺忽然说了一句,“做皇帝就要像武皇帝、文睿太后一样,许多年后,还有人心甘情愿的到他们的陵前祭奠,这样才好啊。”
郑太后好笑,“谁都知道为君当为明君,为臣当为贤臣,只是做人容易严人宽己,何况忠奸难辨。所以,都说来容易,做来难。”
荣烺天真的说,“这有什么难的,我觉着祖母你就不比文睿太后差,我父皇也不比武皇帝差啊。”
郑太后给她这孩子话逗笑,抱着她问,“这样啊!”
“是啊。”荣烺答的斩钉截铁。
郑太后又是一阵笑,笑声飘出窗外,飞至云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