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宴会,两位使臣还是去了昭德殿那边宴饮。
荣烺险些丢丑,好在人脸皮厚不是没优点,接下来贵女诰命进宫,荣烺就跟个没事人似的,热情又活泼的一起陪着说话。
郢王妃婆媳到的挺早,郢王妃一进来就说,“刚瞧着俩人,一个高大魁梧,一个年轻俏美,带着耳坠子,我瞧着像个女的,莫不是镇南国的使臣。”帝都自来趣事多,郢王妃也听闻镇南国派女使臣的事。
郑太后道,“是啊。”
荣玥说,“祖母,我看两个都是女使臣。”
“哪儿啊,你什么眼神儿,那个又高又壮的,穿朱袍的,能是女的,明明是一大汉。”郢王妃说荣玥,“小小年岁,怎么眼神儿就不行了。”
荣玥当时就自我怀疑起来,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郑氏说,“母妃,我看两个也都是女子。”
郢王妃说这娘儿俩,“你俩这眼神儿,唉哟,回头好好喝两碗决明子汤,补一补。”
郑太后瞅着郢王妃,“自己眼神儿不好,还说旁人哪。可不俩都是女子么。你竟没认出来?”
荣玥立刻自信了。
郢王妃瞪大眼睛,“不能吧?那朱袍人,五大三粗,人高马大,能是女子?”
“少见多怪。”郑太后对姜颖道,“给郢王妃讲讲,嘉平关外的西戎女子是什么样的?”
姜颖笑,“西戎人是部落族群聚居,倘部落首领过世,便是首领大妃继承部落,掌管部落事宜。郢王舅祖母没去过嘉平关,西戎女子多有虎背狼腰,善骑善射的。”
“我地个乖乖,怪不得说他们是野人,哪有女子是这样的,可不就是野人么。”郢王妃拍拍胸脯,很是不能接受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
郑皇后道,“人家就是地处偏僻。真刀真枪干起来,一个打郢王妃你一百个都有余。”
郢王妃险没叫郑皇后这话噎死,张口结舌半晌,郢王妃不满,“她干嘛打我啊。咱们朝廷精兵强将,我能叫野人打了?”
“我就这样一比方,看您,还当真了。”郑皇后正色道,“各族皆有其风俗所在,就是我朝,也不乏有女子能征善战。不论是高大威猛,还是柔弱纤细,抑或肥壮体健,只要健康,品性高尚,便都是好女子,我等皇族王室,焉能以貌取人,更不可以野人称之。他们都是我朝属臣,虽称臣于我朝,也不可太过轻视。”
郢王妃想自己只要随口吐槽,郑皇后却这般拿腔作势,哎,自内宫为郑氏把持,当真是没了天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郢王妃只好起身听一回,然后说,“皇后娘娘说的是。”
郑皇后看她一眼,没再多说。
郑氏很认同妹妹的话,很郑重的说,“娘娘的话再不错的。我一见那两位使臣虽讶意,也知道他们西南风俗与咱们中土是大不同的。”
荣玥也很认同皇后姨妈的话,还说,“那个高个子使臣,个子那样高,力气肯定很大。”
姜颖说,“朱使臣是会武功的。”她看向荣烺身畔侍立的小冰,问,“小冰你说呢?”
小冰颌首,“武功不低。”
荣烺招呼荣玥过来一起坐,荣玥就到荣烺身边儿去,女孩子们一起叽咕起来。
待云安郡主带着闺女杨华、乐平郡主带着孙女罗湘,还有朝中诰命一来,便更热闹了。豪门以郑公府为首,百官以颜相为尊,两家的女孩儿都是荣烺的朋友。
荣烺见人渐多,正殿慢慢坐满了,她干脆带着小伙伴们去偏殿说话。同郑太后禀告时,郑太后与大家笑道,“她们惯常在一处,随孩子去吧,在偏殿更自在。”
荣烺便带着大家伙儿往偏殿去了,偏殿一应供给与正殿相同,一样也是地龙火,烧的暖烘烘,的确比在正殿惬意。
一到偏殿,颜姑娘便问,“公主,我听说镇南国使臣也进宫祝贺了。”
“是啊。可惜你们来的晚,她们也是刚去昭德宫没多会儿。”
杨华也极有兴致,“我听说是女使臣。”
荣烺道,“是的,两个都是女使臣。”
姜颖补充,“一个很高一个很俊俏,官服倒是与咱们这儿的相似。”
大家都惋惜没能一见,荣烺说,“待晚上到观灯台观灯就能见到,你们要想见,到时我带你们去看看。”
颜姑娘说,“主要是没见过女子为官。”
罗湘亦道,“虽说风俗不同,这样不一样的也是难得一见。”
换言之,大家都想看看。
独郑锦郑绣姐妹不以为意,荣玥问她,“阿锦,你不想看女使臣么?”
“我是担心使臣知道我姓郑,脸面上过意不去。”郑锦略自矜道。
郑绣便说了,“当年奉太、祖皇帝之命,挥兵西南,便是我家曾祖爷爷。最后镇南王献上降书,臣服我朝。他家原是姓凤的,太、祖皇帝不愿听到前朝姓氏,便令他们改回原姓杨氏。”
罗湘道,“这事我听祖母说过。如今两国修好,必不介怀的。”
郑锦笑,“那我也一起见见使臣。他们镇南国风俗的确跟咱们中土不同,出过好几代女王,现在也是女王当家做主。”
颜姑娘道,“我听父亲说,先镇南王五子一女,五子争王位争的头破血流,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位王女坐了王位,可见其必有过人之处。”
罗湘问,“那五位王子都死了?”
“曾有三位先后登上王位,但很快各种原因过逝。最后王女在众臣簇拥下登基,剩下的两位王子都愿意臣服于这位王姐。”颜相官居首辅,镇南国的一些事情是很清楚的。不过,边陲小国,且刚经动乱,颜相并不太放心上,遂当典故般说给女儿听。
武将出身的白姑娘道,“是不是因为女王在位,所以使臣都是女的?”
“不一定。”楚姑娘柔弱的开口,“西南许多族群,并非我中土汉族。他们那里单有女子当家做主的族群,女子不外嫁,或招婿,或走亲,生下儿女随母姓,继承母产。因为镇南国是多族归顺,他们各族族长都在大理任职,似这种女族长,一样是有官职的。还有一些家族,族长过世时,继承人尚幼,便是母亲接任官职,治理族人族产。”J
白姑娘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楚姑娘瞥一眼身高体健的白姑娘,酸一句,“多读书啊。”
白姑娘鼓着嘴巴:学问深了不起啊!气死!
大家讨论一回镇南国使臣的事,就到宫宴时间了,宫人捧来珍馐美食,鲜美水果,各色饮品,端到楚姑娘跟前的永远是热腾腾的,这是荣烺的交待,阿楚身子不大好,所以荣烺很关照她。
其实,楚姑娘便是跟着母亲在前殿用膳,都不一定有这待遇。
大家先吃一回酒,再一起到正殿敬了一回酒,方折返回偏殿,自己饮乐,欣赏歌舞。
宫宴后,再说会儿话,天色就暗了。瞅着时辰,荣晟帝亲自带着百官过来,恭请母亲一起到观灯台看灯。
外面已备好御辇凤辇,荣晟帝与郑皇后一左一右虚扶着郑太后先登辇,其次,荣晟帝登辇,然后,是郑皇后登辇。后面便是皇子、长公主、公主、妃嫔、王妃、郡主、诰命、百官等等。J
能有资格乘辇的,便是皇家这一大家子,以及王妃郡主等宗室,以及郑家这样深受帝宠的外戚,余者诰命百官只能步行。荣晟帝有恩典,六十岁以前官员诰命均可乘滑杆。
荣烺把楚姑娘叫来与自己同乘,楚姑娘道,“谢殿下关怀,我身子好多了。”
荣烺道,“那也小心着些,正冷的时候。”
楚夫人见公主的侍女把女儿叫走,心里都松口气。往年年下的宫宴,她是不敢带闺女的,就担心宫宴太劳累,闺女这身子骨儿撑不下来。
这次是闺女非要来,阿弥陀佛,公主殿下委实心细又心善,这样关照闺女,怪道闺女也跟公主十分要好。
待到了观灯台,荣烺下车,带着姜颖楚姑娘二人到郑太后身畔,皇家自然占据观灯台最好的观景点。
观灯台其实是在皇帝东南处,台上台下都装点了各色宝灯,登到高处,便见皇城之外的朱雀大街已是灯火烛照,热闹沸腾。
上元无宵禁。
这也是百姓的佳节。
荣烺忍不住说,“外头也这样热闹。”
郑太后笑,“那是自然了。”
郢王道,“盛世当有此景。”
郑太后道,“天下盛平,赖皇帝与诸臣之功。”
荣晟帝谦道,“全托母后训导。”
郑太后笑了笑,“皇帝谦虚了。今日民间团圆,咱们皇家也是大团圆,诸臣工一并饮酒赏灯才好。”
然后,在观灯台设宴。
此次设宴,有夫妻在一处的,便是夫妇同席。带着子女来的,无非再多加个位子。
郑太后唤了荣绵荣烺兄妹两个与她同坐,姜颖姜洋兄妹共案,妃嫔们也是二人一案,如镇南国使臣,正好两位,也设一案。
宗室里最孤独的莫过于顺柔长公主,驸马虽在,顺柔长公主让驸马去照顾自己母亲应国公老夫人,不必与她同案。
臣子中齐尚书无妻无子,也是一人独案。
这两人,皆不入郢王眼。齐尚书自是个硬钉子,不好碰。郢王笑呵呵的说应国公,“这宫里有的是宫人,你孝敬母亲是好事,却也不要冷落顺柔。不若并在一起,岂不好。”
应国公自然觉着好,自从跟顺柔长公主翻脸,父亲在世时还好,待他袭爵,就没接到什么体面差使。应国公老夫人也顺势笑道,“王爷这话很是,臣妇再情愿不过。”
不料,顺柔长公主冷冷瞥郢王一眼,冷声道,“郢王,我堂堂长公主,位同亲王,我的事,还不劳郢王插手。”
郢王当时便弄个没脸,不待郢王妃叫唤抗议,郑太后先一步道,“该是升灯的时辰了吧。”
荣晟帝也不欲扫兴,笑道,“母后说的是,今次宝灯是内务司珍宝坊花了数月,用了蓝田之玉、极北之珀,东海之珠,西方之石,精琢细雕而成。”
内侍双手一击,立刻便有内务司总管带着珍宝坊匠人捧来宝灯,果然神光闪耀,非同寻常。大家看了都说好,荣晟帝还当场做了诗相贺,然后,荣绵也做了一首,荣烺立刻也做了一首,朝中更有擅诗才的大臣们附和。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难得的是,镇南国的两位使臣也颇有文才,竟也能写诗以贺。
使臣朱咏还道,“陛下,我国也有美玉,此次进献陛下与太后娘娘的礼物中,便有我西南的上等美玉,此皆我国主精心挑选,还望陛下、娘娘不弃。”
她说的这样殷切,荣晟帝郑太后自然领她好意。
郢王平生最厌妇人女子张牙舞爪,听闻,非但郑太后那无法无天的《新贞烈经》已经印好,如今又有这蕞耳小国、异族异邦的女子来喋喋不休,且刚受了顺柔羞辱,郢王一时没绷住,傲慢非常的来了句,“贵国真是奇异,竟是女子为官。”
朱咏登时气的不轻,她远道而来,原是两国修好之意。结果,上午到万寿宫,遇着个没文化的小公主。如今她刚刚奉承着皇帝太后,又有亲王讽刺她。朱咏也不是软柿子,她道,“王爷有所不知,我国非但是女子为官,我国所有男子的娘,也是女子。”
噗——
噗——
两人同时喷了口中酒,大家伙儿一看,这俩喷酒的,一个是小公主荣烺,一个是公主的师傅齐尚书——
大家伙儿此刻心里想的都是:你俩真不愧是师徒啊!
这俩人喷酒后还都笑起来,齐尚书文雅,掩袖而笑。荣烺狂放的多,她哈哈大笑,简直笑的前仰后合,她对朱使臣道,“使臣可真风趣。哈哈哈!”她颇是喜欢这位使臣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词藻锋锐的谈吐,笑道,“父皇,当赏使臣一盏御酒,这方是一国使臣的风采啊!”
荣晟帝笑,“这话很是。”令内侍将他案上御酒赐给使臣。
朱咏不好再发作,谢过荣晟帝赏赐。
此刻,不知多少老中青狐貍们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公主殿下这反应也太机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