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把史太傅好一通喷,史太傅充分展示了在朝高官的心理承受力,他的神色已经由青白交加的尴尬气愤转为平静。待荣烺喷完,他还文雅的举袖擦擦脸,很正直的说,“您口水喷我脸上了。”
这话也把荣烺噎一跟头。
荣烺坚决不承认,”我才没喷那么远。”
史太傅擡擡袖子,问,“那这是什么?”
荣烺白他一眼,“这是正义的力量!”
“正不正义,以后再论。”史太傅板张老脸,戳荣烺身边儿。荣粮懒得理他,俩人已经撕破脸,荣烺打算各走各路,她挥着小手一招呼,“齐师傅,咱们走!”
原本非常有优秀感且同情史太傅的齐尚书给荣烺这一招呼,原本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尤其迎着史太傅赤果果的谴责视线,他竟还颇生出几分富贵人家狗腿子的错觉。
齐尚书比史太傅年轻二十岁,如今二人官位相仿,可见齐尚书虽则年轻,道行却绝不比史太傅差。
齐尚书漂亮的唇角微微一弯,朝史太傅淡然一颌首,便走到荣烺身边,特狗腿的问了句,“小姐想去哪儿?这街上还没来过吧,咱们先随便走走。”
“行。”
荣烺带着齐尚书往前走,史太傅也跟着迈步子。而且,荣烺去哪儿他去哪儿。
荣烺不喜欢看他,问,“你还跟我做甚?还不赶紧去告状?”
史太傅老脸微宭,“您也忒小瞧老夫,这么点小事,还不值当老夫上本。”
“不做告状精,可见还算有人品。”荣烺说,“那你也不用跟着我,我跟齐师傅去好地方,不方便带你去。”
史太傅气道,“啥地方齐师傅去得,我就去不得?既然外头遇着了,您去哪儿,我去哪儿。除非您现在就回府,不然我是跟定了的。”
荣烺说,“以前没看出来,史师傅你怎么突然不要面子了?”还学会赖皮了。
史太傅硬梆梆地,“我受老爷深恩,如今自然要护卫在小姐身边。”
荣烺看撵不走史太傅,那坏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我身边儿不留那种板着脸给我脸色瞅的人。”
史太傅坚决不承认,“我没板,我天生庄严。”
荣烺问齐尚书,“齐师傅,你说史师傅板没板?”
齐尚书斩钉截铁,“板了,现在还板着。”
史太傅一口老血险没吐齐尚书脸上,齐尚书轻声劝他,“小姐出来一趟,如今太平盛世的,您老就开开脸儿呗。”
荣烺,“反正你这臭着脸就赶紧走。”
史太傅平生头一遭遭遇这种难题,要是对着郑太后荣晟帝,他还能说宁死不受辱,可这会儿面对的是丁点儿大的荣烺,头上还簪着小珠花儿的小姑娘,哪怕这姑娘是公主,你还能跟这么丁点儿大的公主耍脾气?
史太傅尴尬的老脸热红,拗声道,“这笑得发自内心,哪儿有强迫人笑的。”
荣烺一摆手,刁钻的说,“那你就别跟着我。我喜欢看人高高兴兴的。”
就在荣烺坚决撵人的时候,史太傅僵硬的唇角终于向上一扯,然后,执拗的老脸上露出一个名为笑容的神色。
荣烺惊的瞪大双眸,猫眼儿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史太傅轻咳一声,恢复从容,“可以了吧?”
荣烺责备的说,“您老这不挺随机应变的。你本不是个迂腐人,干嘛非往迂腐的壳子里套呢。”遵守承诺不再撵史太傅,带他俩一起逛街去了。
荣烺出宫也有四回了,这是第五遭,以往多是往亲戚家去,都是车上车下,亲戚家走一走。这是她第一回在街市上走一走,她对啥都好奇,遇着卖米卖面的,还会细心的问各样米面的价格。
她也有许多问题,光大米就有颜色品种的不同分类,即使是同类大米,也有精米、糙米之分。还有素油、荤油、麻油、秋油,各种油,她也是头一遭见。S
史太傅问一回糙米价,同齐尚书说,“今年米价还算平稳,与去岁差不离。”
齐尚书也说,“略涨一些,也正常。这几年年景好,庄稼不愁收成。”
史太傅对米面上的事儿熟谙,可这油上就知道的少了,倒是齐尚书,一闻味儿就能闻出不同,哪样是上等的,那种是寻常的,那种是添了水勾兑的,说的头头是道。
齐尚书还问了问如今盐价。
荣烺关心的问,“没什么问题吧?”
“都还成。”齐尚书说,“自来两件事最要紧,一为粮米,二为盐铁。”
史太傅与荣烺说的更通俗,“外头人每日忙碌,所图不过温饱。所以得有粮、有盐,人不吃糖饥饿,不吃盐没力气。铁是造兵器守卫平安的,所以也十分要紧。”
荣粮也听的很认真,心下觉着,史太傅只要不摆那迂腐样儿,人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
到中午也是荣烺请客,齐尚书寻的地方,祈安街上有名的酒楼,饭食做的极为考究精致。齐尚书对林司仪道,“你看看菜单子,小姐爱吃什么点什么,反正小姐请客。”
荣烺倒是很愿意请客,可面对齐尚书时总有种被当冤大头的感觉,她对齐尚书说,“要是齐师傅您请客,我也不嫌。”
齐尚书十分干脆,“我没钱。这也是借小姐东风,才能来牡丹楼吃一顿。”
荣烺拿捏史太傅那是十拿九稳,对上脸皮厚如城墙的齐尚书就不成了,她只好说,“那您喜欢吃什么,多点些,过过嘴瘾。”
齐尚书对伙计说,“把你们这儿的腌蟹来两盘子,还有糖蟹、糟蟹来两盘。”
荣烺听的口水直流,两眼放光,感觉齐尚书简直是她的螃蟹知音。
林司仪看荣烺一眼,“天冷儿,不能吃这个。”
荣烺遗憾的瞅着齐尚书,“没事儿,我不吃,我就闻闻味儿,我瞧着齐师傅吃。”
齐尚书史太傅都通医理,齐尚书说,“你现在年纪太小,的确不能多食蟹类。”
史太傅点头,跟伙计说,“醉螺来两盘子。“与齐尚书道,“下酒最好不过。”又同荣烺说,“这个你也不能吃,黄酒醉的。”
然后,又说,“其实也不好吃,味儿一般。”
荣烺心下嘀咕,她十分怀疑史师傅这老古板是故意在馋她。
因为接下来,史太傅含着醉蛤,嘬的滋滋响。
荣烺故意问,“史师傅,可知何为食不言?”
史太傅今儿被荣烺收拾的,完全放开了,他笑呵呵地自嘲,“我一腐儒,又非圣人。”压低声音说,“不瞒你们,这醉螺的一半滋味儿就在这响声上。”
荣烺也有自己爱吃的烧羊,还有朴素的青菜汤。跟随荣烺的侍卫宫人也都分批用饭,爱吃什么点什么,还有齐尚书推荐的各种螃蟹,除了糟蟹没上,旁的都让店家照着齐尚书点的上了。
荣烺馋是馋,可她从不禁旁人吃。
齐尚书看她年岁不大,吃东西挺香,就是让林司仪在旁服侍,全不摆些虚排场,还用公筷给荣烺夹了些菜,说起当年他在西北为官的事,“论羊还是胡羊最佳。我在群牧司当差时,巡视牧场,大野地里,也没旁的吃食,就地下马,寻几块石头一摆支出,现杀两头羊,剥皮现烧。肥美异常,全无腥膻。”
“像牡丹楼的羊,便是清一色的胡羊。”
“我吃着是不错。”荣烺说,“烧的也好。”
姜颖跟荣烺说,“什么时候你去我家玩儿,我天天请你吃烧羊。”
“嗯,那可说定了。”荣烺看齐尚书跟前儿的一堆蟹壳子,问齐尚书,“哪里的螃蟹最好吃?”
齐尚书道,“那得是颍州了。”
荣烺便有了决定,“等以后,我先去阿颖姐你家看过姑祖母,吃过烧羊。咱们再去颍州转一转,尝一尝颍州的螃蟹。”
“我看成!”姜颖觉着这主意不错。
史太傅有心说,公主殿下,按规矩,您哪儿都不能去,就得呆帝都。
不过想到今日遭遇,史太傅默默把这话咽下,识趣的不扫荣烺的兴。反正就是小女孩儿异想天开。
待用过午饭,齐尚书史太傅俩人继续陪荣烺逛到天晚,一直服侍着荣烺登车回宫,看她车驾进了宫门口,俩人方折返回家。
荣烺回宫的时辰就有些晚了,荣晟帝荣绵都在万寿宫,荣晟帝脸色不大好看,说,“朕都要派禁卫军去寻你了。”
郑太后问,“如何这会儿才回来?”
荣烺满脸高兴,先同长辈们见过礼,这才说,“父皇不用担心,我今儿跟史师傅、齐师傅一起,可是长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本事。”
荣晟帝好奇,“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早上遇着的,我请两位师傅用了朝食、用了午食,他俩给我做的向导。”荣烺笑眯眯地,“不用担心了吧。他俩可好了,给我讲了许多宫里没有的学问。”
整个晚膳,大家都在听荣烺讲她这一天的经历,朝食都吃了什么,外头一份朝食多少银钱,还有粮油店的生意价格、入冬后帝都的街上是什么样的,车马多不多。她还买了许多礼物,送给父亲、祖母、兄长。
荣烺跟大哥说,“哥,下回你跟我一起去吧,外头可有意思了。咱们读书,不就是为了学以致用么。”
荣绵听的有些心动,不过,还是得看父亲祖母的意思。
荣晟帝与郑太后交换个眼神,荣晟帝笑道,“罢罢,以后就让阿绵与你们一起出门。不然,你与阿颖都是女孩子,叫人记挂。”
荣绵高兴的同父亲、祖母道谢,荣烺说,“以后我一个月就要出宫一次。”
郑太后道,“这怎么突然得寸进尺了?”
荣烺很严肃的说,“祖母、父皇,你们都不知道,如今外头风气不是很好。在街上,只能偶尔看到女子。如今是太平盛世,又不是以前兵荒马乱,女子不敢出门的时候。”
“所以,我决定要多出门,带着大家改一改帝都的风气。”荣烺说,“得告诉大家伙儿,现在外头太平了,女子也能出门了。”
荣晟帝怀疑,“你这就是想多出宫去玩儿吧?”
“不是这样!”荣烺很认真,“父皇,这是我身为公主应当做的事。有不好的风气,我们就要带头去纠正。这就是史太傅教给我的,皇家当为天下表率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