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顾守锋打电话给顾守静的时候,顾守静正在跟顾繁琳打听跟男朋友的交往现状,顾繁琳的男朋友也算世家子弟,国外一流大学研究生毕业,回国创业,两人是在社交场合认识的。男孩子颇有进取心,对顾繁琳也很殷勤。
顾守静正在打听进展,接到顾守锋电话,说到凌特助时,顾守静手里的手机啪的就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顾守锋敏锐的问,电话里顾守静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没什么,乍听到你说这样离奇的事,吓着了。”
“你近期离凌昀远一些是有必要的。”
“这跟凌昀有什么关系?”顾守静定了定神,“凌昀也跟我这些年了,他在咱家就跟半个家人一样。就因着他跟郑家德有旧交,他就也是罪犯了?”
“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或者,你更愿意相信证据。”
“要是有证据的话,警局不早传他去问话了。”说到证据,顾守静的气势明显更壮了些。
“早晚会有。”顾守锋的心彻底沉入深渊,姐弟多年,他对顾守静有一定了解。顾守静一向强势,何尝这样心虚过。顾守锋保持着理智,“我知道他在你身边很多年,所以才给你打这个电话让你留心。行,就这样吧。再见。”
挂掉电话,顾守静身子一软险些站立不稳,顾繁琳连忙扶住妈妈,“妈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守静脑中不断回响那句话“凌昀与江浔妈妈当年的案子有关”,不,这怎么可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追诉期都过了吧!怎么还会提及!
“妈?喝点水。”
顾繁琳见妈妈的手握的极紧,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根根毕现,便托着水杯送了上去。顾守静见是女儿,缓了缓神,接过水喝了两口,挤出一抹笑安抚女儿,“没事,公司有点事得赶紧处理。你如今也毕业了,跟小陈感情也不错,你们商量着,不妨先定下来。”
“这急什么。”
“你们自然不急,是我们做长辈的急。小陈妈妈也跟我提过几次了。”
“以后再说吧。谁二十三就结婚啊。”顾繁琳见妈妈神色好转,便放下心来,说,“妈,要是公司有什么特别难的事,问一问小舅,小舅肯定能帮得上忙。”
“我知道了。”顾守静摸摸女儿的脸,“中午记得吃饭,我先去公司。”
顾守静此生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惶恐,哪怕当年听到江奕死迅时,也未曾这般恐惧铺天盖地似在将她吞没的慌乱。
她在车上给凌昀打电话,听筒里传来那人安稳的声音,“喂,董事长,什么事?”
“阿昀,你,你快跑吧。守锋在怀疑你了,他刚刚给我打的电话。”
凌昀的声音依旧稳定的没有半丝波澜,但又与以往的斯文冷静不同,多了些安定人心的温柔,“董事长,不要害怕,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案情都要讲究证据。江浔妈妈的案子我也听说了,应该是顾总什么地方弄错,误会了。董事长,不用多想,安下心来,请您相信我的清白,会平安无事的。”
顾守静微微松了口气,撑着方向盘靠着椅背,踩下油门,“我这就去公司。”
“好。我等着董事长。”
凌昀的办公室就在董事长室旁边,顾守静不是每天都会到公司,绝大部分事务都是凌昀代为打理。顾守静很早以前就将自己股份中的10%赠予了凌昀,可能在许多人看来,凌昀是顾守静的得力干将。但就像顾守静对顾守锋说的,凌昀像半个家人,不,不止是半个家人。
从青年到中年,从创业到现在,一直陪着她的,不是时堰,而是凌昀。
父母渐渐年老,兄弟各有事业,时堰永远有满心的惆怅,只有凌昀,一直在她身边。他懂得她的挫败,她的爱情,她一路而来的艰难,甚至,她的丑陋与嫉妒。
顾守静永远是明艳到肃杀的打扮,今天却是仓促的。推到特助室门的时候,凌昀从文件中擡头,如同旧日满是无奈的口吻,“满公司不敲门就进我办公室的,只有董事长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顾守静关上门,问凌昀,“到底怎么回事?”
凌昀搁下笔,除了几年前大年夜江浔偶然听到的顾守静时堰夫妻的对话,其他大致没有隐瞒顾守静。
江浔已经听到,事情已经发生,不必让董事长自责。
顾守静来回在地上转了几圈,凌昀没有听到熟悉的细高根鞋踩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视线下一扫,就见顾守静一双玫瑰紫的拖鞋踩在脚上。凌昀心下更软,柔声道,“别慌,还没到绝境。”
“这事江浔肯定知道,那小杂种鬼心眼儿多的很,偏守锋对他百依百顺。你还是赶快出国,别回来了。姓郑的再有证据,到时没有对证的人,警方也唯有束手无策。”顾守静道,“老二对我们总有些香火情,江浔若怀疑到你,他不咬死你是绝不会松口的。”
凌昀打电话给秘书要了杯热牛奶,带着顾守静到沙发上坐下,“董事长,你对江浔还不太了解,这些天,我查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这可是个超级可怕的敌人。”
顾守静握着牛奶,“他不过是倚仗着老二罢了。”
“不只如此。他的报复心他的行动力,远比顾总更可怕。”凌昀把近来曾家郑家的事都与顾守静说了,“我明天还要给郑家孩子办第三次转学手续。曾家的事您若关注娱乐新闻应该知道,曾忠仁死了,他的女儿现在狱中,身败名裂不说,在娱乐圈数年打拼俱为泡影,等税务上的罚单下来,恐怕最后一点老底都保不住。即便如此,恐怕也要坐牢。还有,做空时氏影视就有他的一份,他鼓动您给时氏投资,托起时氏股价,转手便将手上股票清空。放出时坤与曾芳的不雅视频,时氏股价就此一泄千里。时坤的儿子时云龙现在的情况,您恐怕也很清楚。时氏影视,明年就要进入破产清算。您也损失了一大笔钱,唯独他与他一起做空时氏的几个人,赚的盆满钵满。”
顾守静没想到时氏影视背后还有这样的内情,咬牙骂一声,“这小杂种,好毒的手!”转念一想,“如果时坤与曾芳的不雅视频是他放的,可他为什么提前清空,等到时氏再跌一回,他赚的更多。”
“我也无法理解,但是,我查的很清楚,做空时氏的资金有一笔是江浔的钱,从他账上划出去。那一场做空,时氏影视这些年的身家,一半都进了他的口袋。”
顾守静恨恨的一捶扶手,指甲刺进掌心,隐隐生疼,“这件事老二知不知道?”
“起先应该不知道,不然顾总不会坐视你给时氏投资,顾总不是个能欺瞒的人,后面应该是知道了。”凌昀客观理智的分析,“但做空做多都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何况江浔颇得顾总喜爱,即便顾总知道,恐怕也只当不知道了。”
顾守静蹙眉道,“我们恐怕是无法让老二在我们这一边了。”
“顾总并不危险,他是个颇重感情的人,对江浔除了父亲对待儿子的喜欢,还出于以往未尽抚养之责的内疚,所以对江浔几乎百依百顺。江奕的事情,于情于理,顾总一定会站在江浔那边。因为若是他做出相反的选择,他会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但是,倘有万一,顾总不会对您下手,您是他的亲姐姐,他也下了这个手。危险的人一直是江浔,这是个极富耐心,极有手段的敌人。”
顾守静按一按额角,已经按凌昀所说整合出事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又有事不合逻辑,“但,江浔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如果他先前并不知道江奕的事,他为什么要对时氏对曾家下手?”
“我们没时间来解这个谜了。董事长,他的眼睛已经在盯着我,我会拿到郑家德手里的东西销毁。没有证据,他再怎么也是枉然。”
顾守静的视线盯着虚空,追本溯源,“时家、曾家、郑家,这才短短几个月,相继出事。这绝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
“他什么时候进入影视业的?七年前。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呢?起码是在对时家下手之前。”顾守静目光灼然,望着凌昀,“以前这小子说过,理想是想做学者,研究学问。原本我觉着这话虚伪,可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他会涉足商业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他知道了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为了给江奕报仇进入影视业,苦苦等待好几年的时间只为把我们一网打尽,那么,他为了报仇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不一定。”凌昀对江浔做过更细致的研究,“若像董事长说的那样,他为什么要等这好几年,他等的是机会,在法律框架内解决事情的机会。如果他不想在法律框架内进行,不会等这好几年。他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他非常的骄傲,他要光鲜亮丽的站在他的仇家面前,看他的仇家在泥潭挣扎,这才是他理想中的胜局。”
凌昀道,“所以,还有机会。我一定会销毁郑家德手中的把柄,如果他愿意亲自出手,我会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顾守静与凌昀搭档多年,当时就听出不对,锐利的视线落在凌昀脸上,“你早就知道这事!”
凌昀一时沉默,顾守静问凌昀,“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凌昀十指交握,恢复从容,“郑家德走投无路,打电话给我。”
“不。比那更早。”顾守静说,“你若对我说谎,就会十指交握,因为心里不自在。”
凌昀硬是苦中作乐笑了下,顾守静道,“都这时候了,不要瞒我。”
斟酌一二,凌昀将七年前大年夜的事说了。顾守静面色微变,她深深吸了口气,对凌昀道,“别为他伤了你。你先出国吧,天高皇帝远,去我们在美国的分公司。”
“对于江浔,国家是遵循法律之地,国外是他的法外之地,若在国外,他会不吝于买凶杀人的。”凌昀镇定的望向顾守静,“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与我讨论任何有关此事的话题。我会向公司暂时请假,我这里的事交给小卫,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是孤儿院的孤儿,是您资助他一直到大学毕业。他做事干练,对公司对董事长都很忠诚。等事情办好,我再回来。”
“不用请假,你是我的员工,还轮不到老二来管。”
“只当是迷一迷顾总的眼吧。而且,接下来还要忙郑家那边,公司这里也顾不上。”
顾守静说,“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你还好。”
凌昀温柔承诺,“放心。”
放心。
您放心。
董事长,请放心。
多少次,她听到这句话就能心神安稳,再无担忧。
顾守静突然抑制不全眼中酸楚,她猛的仰起头,眼泪却仍是止不住从眼角溢出、滚落。
凌昀只觉自己仿佛回到二十几年前那些青涩无知的年纪,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凌昀默默的递上纸巾,“不要哭。”
“我没事,你去吧。”
顾守静对凌昀垂泪时,江浔把有关郑家人以及郑家佣人的资料看了一遍,准备明天去见郑太太。
郑太太是受一位平时交好的小姐妹的邀请出门,小姐妹去厕所,郑太太一人坐在咖啡厅,江浔过去,绅士的示意郑太太面前的空椅,“这里可以坐吗?”
郑太太一见他立刻面色大变,江浔自己坐下,“不要担心,公共场所,店里还有摄像头,我不会做什么。只是想跟你简单的聊几句,给你一些我个人的善意的建议。”
“你能有什么善意?”郑太太从肢体到眼神都充满防备。
“当然有。我一向怜香惜玉,尤其是对郑太太这样柔弱的女士。”江浔将一个文件袋推到郑太太面前,郑太太打开,只瞥了一眼,立刻重新放下。
“这应该不会令您感到惊讶,毕竟,小菇都摆家里去了,这又算什么呢?”即便郑太太对郑家德外面有女人的事心知肚明,即便她对小菇装聋作哑,但这些事被江浔点破,郑太太仍是难堪至极。
“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吧?嫁郑家德之前就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我只是很奇怪,哪怕是金钱婚姻,你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名下财产竟不如他名码标价的外室。”江浔摇头不解,“郑平郑安名下有房产有股份,可惜那不是给你的,是给他的儿子的。不查不知道,郑太太除了手中珠宝,两套别墅,一无所有。”
“当然,在A市,两套别墅现在也得上亿了。不过,郑氏账户被查封,现金流已经断了,哪怕公司关门也要有一笔不小的谴散费,何况还有梅律师那边的费用,他可是有名吸血大户,有名的认钱不认人。还有郑家德在看守所,那个地方更是一天都离不了钱。昨天郑家人就提出卖房变现了吧?郑家大姐是为自己弟弟官司跑动,自己家也是上有公婆下有子女,不会舍得卖自己的房。郑家老太太老爷子,儿子坐牢,孙子年小,他们没什么挣钱能力,现在肯定将自己的钱看得比命还要重要。所以,卖房变现肯定也得先卖你名下的房,或是逼您拿钱出来填郑家德的窟窿。何况,他们现在担心什么,除了担心郑家德,就是担心你会不会改嫁了。榨干了你,他们捏着钱,你才能乖乖听话。”
“江先生对我了如指掌,我家昨天的事,您现在就知道了?”
“当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对郑太太多做了解,如何敢向您开价呢?”江浔气定神闲的看着郑太太。
郑太太的面色变了几变,冷笑道,“郑家人再不可信,也比你可信!你把我儿子逼的连学都上不了!”
“您说的是那两个对你这个妈妈都不放在眼里的男孩子吗?”江浔道,“看不出您还是位负责任的母亲。既然这么爱孩子,怎么会任由孩子长成这种无全礼貌目无上下的德行?你就这么爱孩子的?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您是后妈呢。我在一些古言小说时常见这种捧杀的手段,原来亲妈也会这样?”
“我要是能管——”郑太太恨恨的一捶放咖啡的欧式小圆桌,咖啡杯险跳起来,江浔轻轻按住桌子,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结婚十年,赌上青春,赌上尊严,辛辛苦苦两次剖腹,所得也不过如此,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没有管教的权力吗?比我想像中更可怜哪。”
“江先生,如果你是来奚落我,你已经达到目的,现在可以走了吧!”
“你知道我不是。”江浔道,“你一直坐到现在,不就是在等我开出报酬吗?你清楚,我的信用一直很好。上次那位很有正义感匿名举报曾芳的经理,现在已经是圈内有名的制片人,自己成立公司,用自己的双手赚钱,从此再不用看人脸色听人驱使,没有大富,也算小康了。”
江浔看向阿壮,阿壮递上另一个文件袋,江浔示意郑太太接过,“这是一家空壳公司。法人是我随便找的代理人,股份只占0.01%,大股东是你,占股99.99%。我会收购这家公司,你看一下数目,如果还满意,您可以现在就签字。到春节之前,任何时间签字,合约立刻生效,这也是我给你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之前你没给我想要的东西,那你将无法取得我的签名,合约就此作废。”
“我怎么知道你会信守信用?”
“如果郑家德深爱你,我会让你非常惨淡,你知道,我报复人一向很有手段。但是,如果你肯背叛郑家德,我为什么会不守信用呢?郑家德一直当你是图谋他金钱的拜金女,他打心底里看不起你,不论你给他生几个孩子,不论你如何恭顺他的父母,不论你如何保养自己的美貌,他宁可在保姆室强奸那个抗拒他的小保姆,都不肯到楼上给你一丁点的尊严。他把你当什么?你在他眼里,与小菇,与他在外面的女人没什么不同。他外面女人也给他生了儿子还有女儿,他不缺孩子。他认为扶你做正室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认为你该因此感激涕零!他甚至让你跟小菇在一张床上服侍他,不是吗?”江浔言语如刀,一刀刀刮去郑太太所有体面,“这样的你,给他致命一刀!想想该有多痛快!”
“知道小菇为什么会受凌昀的驱使偷走证据吗?就是为了要报复郑家德!”江浔收起那股子慵懒闲散,冷冷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没有尊严,适当的时候,也该想起自己的名字,你不叫郑太太,你叫李容佳!”
郑太太脸色雪白,如同被冰雪雕出来的雕塑,都没有了活人气。她呆呆坐在那里,身上依旧是高奢的羊绒大衣,脚下是一双许多人一年工资的皮靴,颈间钻饰闪亮,手上钻戒更是大到灼人眼球,她耀眼的卷发红唇却如同即将凋零的花瓣,透出一股凄绝。
江浔在等着她的答案。
许久,她漆黑的眼珠动了动,声音如同砂纸般艰涩,“我还要附加一个条件。不准再去打扰我的孩子。”
“可以。我原本就没有义务帮他们认清现实,其实,他们依照以往的成长轨迹,更符合我对郑家德的报复。”
“不准报复我的孩子!”
“你没发现吗,郑太太。我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在法律框架之内。”江浔望着这个女人,他还是刚刚发现,原来这个女人也有些微可取之处。“与我合作,送郑家德下地狱,夺取孩子的抚养权,你的孩子,由你塑造,永远不要让他们长成另外的郑家德。”
游说完郑太太,江浔看一下时间,正好去参加林越、李清晨的订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