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将手头所有关于曾忠仁的调查资料尽数交给警方。
其中包括曾忠仁近期的行踪照片,还有一些视频录音的证据,详细到曾忠仁的一日三餐,每日行程。
两人换个地方说话,姜昕倒了两杯温水,“如果有确凿证据,我会向法院申请重新追诉。”
江浔点点头,“昨天曾忠仁应该是去找郑家德,我看过几张照片和视频,那个司机的穿戴和郑家德相仿,估计是曾忠仁认错人,冲上去拦车,发生事故。肇事司机怎么说?他一个司机,穿老板的衣服,戴老板的眼镜?”
“自首认罪,态度良好。突然看有人斜刺里冲出来,一时慌神,误将刹车踩油门。衣服的解释是,他当天被公司小妹端着咖啡撞个满怀,衣服脏了,郑家德让他回家拿东西,随手把自己外套递给了他。眼镜的解释是,原就郑家德买的时候买了两幅,这幅送他。”
意料之中的答复。
像这种曾忠仁冲出拦车,司机错踩油门,原就是责任各半,如果赔付到位,估计也就是个缓刑,都不用坐牢。
而且,半点牵连不到郑家德。
江浔斟酌着,曾忠仁已经死了,曾太太现在也没什么用。
但这对他是个好局面。
“我可以从商业上帮你们围剿郑氏保全。”江浔说。
姜昕看向江浔明亮的眼睛,“方便具体说一说么。”
江浔端起温水喝了两口,“古人狩猎很有意思,他们会铺开狩猎的山形地图,然后由将领指挥,留出一个出口,而后由士兵骑马持长枪铜锣三面敲击,驱赶猎物到预定的出口处。这个时候,出口就是围猎的最佳地点。”
“郑家德的公司有三个大股东,郑家德占40%的股份,他的姐姐郑家淑占20%,谢绪占20%,其他20%都是一些小股东。我虽不认识谢绪,但认识谢家人。等时家代时云龙报警,你们不妨传谢绪过来协助询问,然后我会约谢绪见面,尽量说服他与郑氏分道扬镳。”
姜昕问,“你有多少把握?”
“五成总有的。”江浔道,“打草惊蛇,谢绪就是郑氏那株测量风向的草。你等着瞧,只要谢绪撤股,立刻会有小股东跟风,郑家德必乱阵脚!那个时候,就是你们调查的最好机会!”
江浔并不知警方关于郑家德的调查到什么程度,但他与警方联手,两面围剿,哪怕郑家德突然长出翅膀,也必叫他插翅难逃。
这就是江浔为什么立刻答应与警方合作的原因。
姜昕以为他要重新为妈妈上诉,求一个法律上的公正。
但对江浔而言,比法律上的公正更重要的是,不管是什么罪名,他都要郑家德去死!
原本他是想进一步查证郑家德,让曾忠仁与郑家德狗咬狗。郑家德突然把曾忠仁弄死了,大概郑家德是觉着撞死曾忠仁,他就没有证据了吧。
真是蠢啊。
如果不是他撞死曾忠仁,江浔都不知道郑家德是何等的心狠手辣!那么,如此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郑家德,会做过有多少不法之事呢。
想想就开心。
曾忠仁死了有什么要紧,就算没有警方的合作,江浔也一样会拿到别的证据,然后,用法律弄死郑家德!
何况,还有这样天大好运道。
遇到姜师兄也在查郑氏。
两人商量了一些细节,江浔自警局告辞。
回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辉煌保全,江浔自己砸钱给雯雯、顾繁月、顾繁琳派了安保,让他们近来早出早归,没事别在外头闲晃,都小心些。
第二件事就是联系时家,亲自说服时堰为时云龙报警,“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更信服暗处的手段,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做事?警察原本就是要保护市民的,姑父,我不喜欢云龙,但也不忍他这样叫人欺负。如果有熟人您才放心,梧桐区分局的姜队是我导师的儿子,算是我的师兄,云龙的事我同他说过了,他建议你们报警。”
“姑父,给云龙寻一个公道吧。”
时堰并不难说服,江浔亲自陪着时堰去警局报的警,做为伤害时云龙的第一嫌疑人,谢绪紧接着被传唤。
谢绪做事干净,只说当时时云龙过去勒索,他没空理会便时将云龙赶走了。当天谢绪公司外的监控的确拍到时云龙离开的身影,但时云龙刚离开谢绪公司,便被一辆面包车上冲下来的三个黑头套男人连绑带架弄上了面包车。
至于去向还要继续调查沿路监控,这是警方的工作,与江浔无关。
当天傍晚,雯雯顾繁月回家都问起保全的事。江浔的统一回答是,“近来我在协助警方侦破一个案,嫌疑人有涉黑背景,已经杀过一个人了。我不放心你们,就派了保全。你们这几天尽量别在外久待,也少参加聚会,上完课就回家。等嫌疑人伏法,就没事了。”
“大哥,你是博士,怎么还要帮警方破案?”雯雯虽然有些害怕,却也不是很怕,她更担心大哥。
“事关警方机密,不能再跟你们。”江浔神色严肃,“不过,嫌疑人的身份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外说去。”
两人竖起耳朵,江浔说出郑家德的身份。
“阿浔哥,你出入也一定要小心,保全公司别的不多,人手最多。”顾繁月郑重叮嘱,雯雯也在一边儿跟着重重点头。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与顾守锋私下说话就不必太遮掩了。
顾守锋此时非常庆幸提早给江浔加派了保镖,“我的人有些迟了,只知道那个曾忠仁出了车祸,看来还有内情。”
“我把关于曾忠仁的调查资料都交给了警方,这个是复制下来的。”江浔拿出一个小小U盘,放到顾守锋的掌中。
“是什么?”
“曾忠仁夫妻的录音,关于我妈妈的车祸的内幕。”
顾守锋瞳孔微缩,握住江浔的手,掌心温暖发烫,眼中带着关心。
江浔垂下眼眸,“爸爸你听一下,我先回房间了。”
江浔离开后,顾守锋将U盘接入电脑,曾氏夫妻没什么反监听的意识,录音很清楚。内容……则是……
曾忠仁将这件事告诉曾母后,曾母的吃惊,以及曾忠仁的无耻:
“我那时……芳芳的手术再不能耽搁了,再找不来钱芳芳就要没命了。我走投无路,要是能用我这条老命救芳芳,我也要救……突然有这样的机会,为了芳芳,为了芳芳……为了咱闺女,我什么都肯干!”
“现在可怎么办啊,老头子……那姓江的,不会放过我们的……”
“德哥,让德哥帮着想个法子……当年的事,是德哥让我去做的啊……是德哥让我干的……他,他不能甩开手不管咱,不能……”
“这……这成吗?”
“不成也得成。救芳芳,只要他救芳芳,我就一个字都不提,一个字都不提……你也记着,一个字都不提……要是,要是我有个好歹,必是姓江的下的手……你就去告诉德哥……姓江的能杀我,也能杀他……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捏着这事,一定要捏住了,这是孩子的活路……”
录音停止很久,顾守锋才合上电脑,拔出U盘,恨恨的捶了一记书案。
这个愚蠢自私的杀人犯!
江奕竟然死在这种人手里!
夜色深沉,顾守锋既愤怒又惋惜,不过,他心中最牵挂的当然是江浔。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顾守锋当然也很欣赏江奕飒爽的性情,但,他与江奕顶多算有过一次越轨的朋友。
江浔不一样,这是他宝贝儿子。
他听到这录音都会如此愤怒,江浔呢?
想到这里,顾守锋既顾不上这该死已死未得好死的曾忠仁,也顾不得江奕早死的惋惜。顾守锋看向与江浔刻意一壁之隔的墙壁,起身去了江浔房间。
江浔还未休息,不过也洗好澡吹干头发,正靠在床头看书。顾守锋推门而进,原本想安慰一下儿子,可江浔面容平静,望过来的眼神微带诧异,不像需要安慰的样子。
顾守锋走过去,示意江浔往边儿上让让,大马金刀占了半边床,抽手江浔手里的书,“聊会儿天。”
“什么时候知道的?”父子间用不着铺垫寒暄那一套,顾守锋问的直接。
“昨天的录音,今天拿到手。”
顾守锋摸摸儿子的头,“要不要哭一下?”
“哭有什么用,我妈妈遇事从来不哭,爸爸你也不会哭吧。”江浔目光坚硬如同钻石,他看向顾守锋,“爸爸,你会为我妈妈报仇吧?”
“当然。”
这是顾守锋的承诺。
江浔目光变的柔软,把与警方合作的事同顾守锋讲了。顾守锋赞同,“是个好主意。曾忠仁明显是被灭口,姓郑的心狠手辣,这些年做下的肯定不只这一桩事。你先找那个谢绪谈谈,他若不识时务,你跟我说。”
江浔点头。
“你妈妈的日记里有提到过郑家德吗?”顾守锋怀疑江奕是不是与郑家德有私怨。
“没有。一个字都没提过,她日记里都是些开心的事,连时堰都没一个字的记录,有很多关于爸爸的赞美。”
江奕的确是这种性格,她要讨厌谁,从来都是一幅尔等贱人不配被我放在眼里的嚣张样。当然更不会放在日记里。顾守锋真是有说不出的惋惜,“你有空问一问王安娜,她不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么?看她认不认识郑家德,但先不要跟她说郑家德买凶的事,免得让她回忆到当年车祸。”
“好。”
顾守锋处处为他着想,因为信息不对等,顾守锋的思考明显偏离事实的方向。
江浔心中有说不出的内疚,顾守锋是真的想帮他。
顾守锋也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任何时候都不会看重别人超过他。
可是,他就像个像个怀揣唯一珍宝的胆小鬼,他不敢冒半点失去顾守锋的风险。
种种复杂心绪让江浔歉疚沉重,他把头微微靠向顾守锋,那是个向往亲密的姿势,但也只是这样的一个动作,最终在离顾守锋有一些距离时停下。江浔忽然叫了声,“爸爸。”
“嗯。”
“爸爸。”江浔又叫了一声。
“嗯。”
纤长的睫羽下,江浔的眼神惆怅迷惘,似深泉,幽深的不可捉摸,疲惫而沉重。
顾守锋摸摸儿子的脸,直接把人往肩上一压。江浔半张脸撞到顾守锋的肩,挤压变形。可能是有点疼,也许根本不是。只要一靠近顾守锋的肩头,或者心里知道这是可以放心依靠的人,江浔就忍不住眼睛发酸,喉头肿胀,那些自以为坚强的理智克制纷纷化为齑粉,眼泪未经许可喷涌而出。
爸爸。
爸爸。
江浔在心底一次次的这样呼唤: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