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阿念保存这封信长达四年的时间,实际上,他对这封信完全没有半分好奇,也从没有过打开来瞧上一眼的冲动与欲望。
相对的,因此事是先帝叮嘱过,倘帝位震荡方可呈上。阿念一直把此信当做烫手山芋。
阿念送上信,便欲告退。
太皇太后却道,“你不同于别人,不必如此避讳。”
太皇太后身边仅留了一位贴身的女官,那位女官瞧着年纪与太皇太后相仿,想也知必是太皇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女官验过漆封,方打开信,取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奉予太皇太后。
信写得不算长,太皇太后看过后却是难俺伤感,这种伤感,比先时处置曹太后与商议今上的时候真诚的多。太皇太后良久方道,“你也看一看吧。”
女官将信送到阿念面前,阿念此时却真正有些好奇了,他本是外臣,负责保管此信,他先时还犹豫要不要把信交给太皇太后,却未想到,自己竟也能一览此信。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甚至想像不出,先帝写的是什么样的内容,太皇太后如此不避讳的令他同阅此书。难道先帝信中还提他了?阿念想想就觉着不大可能,他与先帝君臣之义更甚于兄弟之情。
阿念修过先帝年间的史书,曾有幸看过先帝的一些手书,认得出,这是先帝的字迹。而且,这字迹虽不算清透有力,却也字迹飘逸,可见先帝在书写此信时身体尚可。先帝的信并没有什么客套话,开信便是:儿思量许久,方决定留下此书,以备万一。
皇后有娠,儿一喜一忧。倘皇后能誔下皇子,则此子为嫡子,纵儿一朝离去,有母后辅佐,皇后贤白,只要此子资质尚可,纵日后守成,儿亦无可忧心之处。倘皇后诞下皇女,则为公主,儿曾笑言,倘有公主,必要与行云姨妈做一回亲家。行云姨妈曾随儿远赴蜀地,对儿悉心辅导,儿以嫡公主相许,料得必是一桩上好姻缘。
儿今有七子,长子煊年方十一,尚是年少。倘无嫡子,储君之位如何定夺?诸子尚小,资质难辨。皇子尚幼,诸臣必以长幼而论,母后胸襟,亦会倾向立长之说。依儿私心私意,长子煊并无过失,其他诸子亦难辩贤愚,不立长子,日后长子如何自处?倘立长子,煊年幼,其母曹氏却非人妻之人。
儿欲郊仿父皇当年所为,惜煊与曹氏母子情深,儿若令曹氏随侍儿于九泉之下,煊将来难免受小人挑拨,反误会母后与皇后,旦有此意,必为大祸。倘留曹氏,煊心绵意软,忧之为曹氏所误。
儿,左右为难。
儿深思多日,此时儿心中之为难,他人不知,母后必知。
儿与煊父子之情,血脉之恩,倘煊为后继之君,儿望其英明仁和,做一有为之君。儿时日无多,未料将来。倘其不堪帝位,又当如何?
万里江山,乃父祖先人血汗所成,儿于帝位十载,战战兢兢。父于帝位十载,倾尽心力。母后辅佐儿与父两代帝王,于江山所用心血,更胜儿百倍。儿纵有私心,亦不能不虑祖宗基业。
母后看到此信,定是煊铸就大错之时。
煊少年登基,儿已有所安排,内有母后内阁共同辅政,外有柳家为援,待来日亲政,理当顺遂。若煊不堪造就,上有母后教导,下有韦相忠心,外有靖南公所摄万军,皆不能安稳帝位。可知此子非帝王之材,母后倘有明君人选,可令他子取而代之。
倘母后一时难决废立之事,儿有一议,不知可否。
母后辅佐父皇数十载,辅佐儿十载,母后之才,决断天下,更甚帝王。母后可暂摄朝政,令煊病退后宫,以此,则外安朝政国事,内全煊之性命,亦是儿为父者之私心。
其他诸子,儿祈母后细度其才,倘有可堪教导之人,请母后不吝教导,以备为后世之君。
儿今不过而立之年,一朝故去,帝室衰落,再所难免。诸藩王非儿之兄长,便为儿之叔伯,倘藩王之子有天纵之才,儿无话可言。倘无此惊才绝艳之辈,望后嗣之君,仍取自儿之血脉。不然,儿之血脉,断难保存。
父皇临终,将儿与江山托付母后。今儿不孝,先行离去,无可托付,唯付母后。
愿母后千秋万年。
落款是,儿穆梵亲笔。
阿念看后,不禁落下泪来。
这种感觉,不知是因与先帝的兄弟关系,还是君臣之义。阿念就是觉着,心中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与伤感令他泪湿衣襟。阿念轻轻拭泪,擡眼时见太皇太后依旧是那样笔直的坐在玉榻之上,这位至尊有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一样难掩悲伤。阿念哽咽道,“还请娘娘节哀。”
“江翰林,你官职寻常,才干亦不过中上,但,你其实是个很有运道的人。”太皇太后又道,“我这一生的心血,三去其二。”
太皇太后这样的地位,其实与江翰林当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太皇太后也不过是伤感之下方有此感叹罢了,摆摆手,令江翰林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