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回家将这事儿同阿曦一说,阿曦有些小紧张,没忘问她娘,“太皇太后怎么会知道我啊,是不是娘你跟太皇太后说了啥?”
“也没说啥,就说些家常事。”何子衿笑眯眯地摸摸闺女柔嫩的小脸儿,“你回来我这不是高兴么,不知怎地,太皇太后瞧出来了,问我有什么喜事,我就照实说了。太皇太后特别喜欢听人说些家常里短的事,兴许是听我说的高兴,就说想见一见你。”
阿曦忙问她娘,“太皇太后是不是特威严啊?”
何子衿道,“威严是有一些,但,太皇太后也是极和气的,只要知礼懂事,她老人家待人极宽和。”
阿曦这就比较放心了,她自认为礼仪很不错,性格也好相处。再说,她娘好像挺能跟太皇太后说得上话的样子,还有朝云祖父的面子,这么一分析,阿曦觉着,进宫倒也不是很紧张的事了。
何子衿把这事儿说出来,引起家中女眷不小反响。尤其何老娘,拉着自家重外孙女左瞧右瞧,直道,“这丫头,生下来就一脸福相,果然是个有福的。”她老人家的诰命品阶,刚够初一十五随大溜进宫给两宫请安的,何老娘心心念念的想进宫请安呢,在本八月初一该去,而且,那天还是太皇太后的千秋节,偏生太皇太后免了诸诰命的请安,再想去就得中秋了。
偏生中秋还得等几天,这不,何老娘正满心期盼着中秋进宫请安呢。
然后,阿曦这无诰命无身份的丫头,竟然赶在了老娘之前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这得是多大的福分哪!
何老娘就觉着,重外孙女有运道,有福分。
一个小姑娘家,能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可不就是福分么?
何老娘与沈氏说起阿曦时,还道,“龙凤胎出身的时辰就好,那会儿我去庙里烧香,给他们求签,便求了个再好不过的签。”
沈氏笑,“是。阿曦这性子也好,大方。”
“就是。”
不过,虽然对阿曦很是自信,何老娘还是张罗着给阿曦做两身进宫穿的新衣衫,而且,何老娘特别大方还是自自己私房里拿了两块鲜亮料子给阿曦,何子衿还说呢,“这料子倒没见过。”
何老娘习惯性的将嘴一撇,道,“这是我存的好料子,哪里是说见就能见的。”一句话,她老人家的宝贝。
何子衿笑,“祖母你这心偏的,只说给阿曦,我这么大个人见天儿在你跟前服侍,也没见你给我个一块半块的。”
何老娘道,“还给我要料子,我正想说呢,你也是快当婆婆的年纪了,衣裳有两件儿换替的就行。打我回来起,你这几天哪里有重样儿过。过日子,全靠节俭。俗话说的好,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说得就是你了。你可攒着些吧。”因何子衿小时候就是个穷大方,何老娘打老早何子衿没出嫁时就很怕何子衿以后穷得吃不上饭,结果,人家日子是越过越好。不过,她老人家是看不上自家丫头这见天换新衣的事情滴。所以,料子是甭想啦。何老娘还嘟囔,“又不是阿曦,正是好年华,最该打扮的时候。”
“我这也就三十多,叫您老一说,好像我多老似的。”何子衿道,“就是您不给我这马上就要做婆婆的,也该一碗水端平,给阿晔媳妇两块是不是?我替儿媳妇收着。”何子衿不爱听何老娘说她“当婆婆的年纪”,尽管这也是事实,但何子衿觉着自己还年轻着哪。
再者,看祖母这抠劲儿,何子衿还非把料子要到手不可。
不想,何子衿这话倒给何老娘提了醒儿,何老娘问,“阿晔明年十七了,跟阿冰的亲事什么时候办啊?”
何子衿道,“我是想着多放几年也无妨,阿冰毕竟是女孩子家,她与阿晔同龄,不能耽搁。今年是国孝的年头,我们与亲家那边儿商量的,明年就给他们办。”
何老娘点头,“是这个理。早些成亲,多生几个儿子,阿念这子孙也就旺起来了。”要何老娘说,阿念样样都好。又是自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再稳重可靠不过。就是一样,命里太孤单了些,族人亲戚一个都无。在何老娘看来,家宅便不大兴旺,所以,这也是何老娘一直担心的地方。好在,自家丫头旺夫旺家的,给阿念生了三儿一女,待明年阿晔成亲,阿念有了孙辈,何愁子孙不兴呢。
何老娘心里算了算,觉着阿念的家族兴旺也指日可待啦~是的,虽然阿念官职不错,但家族人少,在时下人眼里看来,也算不得兴旺之家的。
何子衿见老太太把话题转到阿晔生儿子上头去了,连忙提醒,“您可得这重外孙女、重外孙媳妇一样看待啊。”
何老娘瞥自家丫头一眼,“那是自然。”心下想着,这傻丫头,就是傻,闺女跟媳妇能一样的。
何子衿提醒老太太,“料子料子。”
“唉哟喂,我怎么修来你这么个催命鬼哟。”何老娘气地一抱双臂,道,“成天就知道抠索东西。”当然,自家丫头也没少孝敬她老人家,主要何老娘是觉着,这丫头没心眼儿,这才叫人担心呐。唉,这以后怎么给人做婆婆啊。
何子衿笑道,“那我就先替阿冰谢谢您啦。”
“我用你谢,我给阿冰也不给你。好人也不叫你做,我自己存着,到时阿冰进门儿,我再给她。”这样阿冰肯定知她这做长辈的好。
何子衿对何老娘这一把年纪还满肚子心眼儿也是服了。
祖孙俩斗了几句话,何老娘就话归正题,让给阿曦做两身新衣裳,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时穿。何子衿道,“她新衣裳还没穿完呢,有的是。”
何老娘一听这话,当即就把料子再要回来。好在,她老人家待孙辈都大方,想了想,就没往回要,与阿曦道,“既然有新衣,这料子你好生收着,别一下子都用了,存着以后做衣裳也好的。你现在长得快,做许多衣裳也没用,一下子就短了,穿不得了,岂不浪费。”
阿曦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去年的裙子就短了一寸多,我就镶了个边儿,一样穿,既省了做衣裳的银子,还跟新样式一般。”
何老娘大为赞赏,拉着阿曦的手,与沈氏道,“这孩子,比她那不会过日子的娘强百倍。”
沈氏抿嘴直笑。
阿曦那不会过子的娘表示:想忍住不与老太太拌嘴,可真是难啊!
何老娘虽很为阿曦高兴,能进宫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到底这样的年岁,想的就多,哪怕很为阿曦觉着荣幸,也没有一味高兴,私下还问了自家丫头一回,阿曦进宫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何子衿就照实说了,何子衿笑,“我这说起孩子就有点儿没完没了,兴许太皇太后没见过寻常人家的孩子,就想阿曦进宫见一见啥的吧?”
何老娘点头,很是赞了自家丫头一回,“这事儿办得对,你有这机会,不要给家里爷们儿说什么过头的话,这做官各凭本领,要是本领不够,非要把自家人捧到那高位,反是害了自家人。阿曦不一样,阿曦是女孩子,女孩子有个好名声太有用了。”觉着自家丫头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何老娘又赞了一回,“这事儿办得明白,以后多夸夸阿曦,咱们阿曦本就相貌好性子好,我就没见过比阿曦再好的了。”
何子衿笑,“就是再有好的,也不给您叫老祖宗哪。”
何老娘白眼,“咱家孩子是真的好。”
她老人家在这事儿上一向实诚,看自家孩子最顺眼。
沈氏也觉着,闺女这事儿办得不赖。
这年头,世人对男孩子与女孩子的要求可是大不一样的。男孩子只要会念书,哪怕出身贫寒,以后照样有前程,娶个好媳妇是不愁的。女孩子就更看出身,像阿曦,属于中低品官员的长女,在帝都委实不算出众。但如今能得太皇太后召见,这就大不一样了。
哪怕阿曦亲事已定,可有这样的机缘,就是婆家也会更看重几分的。
何子衿委实没想这么多,就是何老娘与沈氏想的这些益处,何子衿也是回家后才想明白的。她倒不是看不清被太皇太后召见的好处,只是从没想过要这么干罢了。
然后,她无意中竟然干成了。
何子衿都有些担心,会不会有心人觉着她太会钻营啥的了。
这担忧眼前也顾不得了,何子衿得提点一下阿曦进宫时要注意的礼仪。阿曦的礼仪都是纪嬷嬷一手教导出来的,不过,她是头一遭进宫,何子衿难免要细说与闺女一些小细节或是小窍门什么的。
还有时常去慈恩宫的娘娘们,譬如,苏太后娘娘,还有就是太妃太嫔。住在慈恩宫的大公主与嘉纯郡主,再有就是宗室里的几位大长公主。给阿曦做了回进宫突击。
阿曦进宫的事,朝云祖父也知道,朝云祖父没觉着有啥需要叮嘱的,不就是进宫么。
倒是纪嬷嬷心细,与阿曦道,“太皇太后最喜欢女孩子。”
所以,阿曦这进宫,绝对是事前做足了功课的。
尽管做足功课,但,踏入巍巍皇城那一刻,阿曦还是为这巍峨的皇家气派所震憾。不过,她只是用眼尾余光扫一扫视野范围内的风景,不要说进宫,就是去别人家做客,也没有东撒西看的,那就太失礼了。
阿曦有些紧张,不过,她也是自小念书的孩子。而且,阿曦这少年教育,都是纪嬷嬷一手栽培,纪嬷嬷就是太皇太后派给朝云师傅的,可见纪嬷嬷本就是宫内的嬷嬷。且,不是寻常的嬷嬷。因为,阿曦小时候念书都有一部分是纪嬷嬷指导过的。纪嬷嬷非但识字,她是真读过书的。在宫里,识得字念过书的嬷嬷,大都是有品阶的。
何况,阿曦的主要教育人可是朝云祖父,这位贵族中的贵族。
还有她爹,这位先生乃探花出身,而且是注重家庭子女多过差使官职的人,江探花在家庭上花的心思绝对比在官职上的多,可想而知对儿女的教育多么看重。
还有她娘,这位女士自身经历就够写本书了。
所以,阿曦尽管出身只是寻常中阶官员之女,她受的教育绝对可以与公府侯门家的千金相比。此时,阿曦也展现出了多年的教育成果,即便有些紧张也没影响到她的仪态,阿曦那种浑然天成的落落大方,绝不是短时间内的训练能有的气质。
哪怕与楚郡主交情不错的嘉纯郡主心下都得说,江姑娘论身份比不得楚郡主,但要论相貌,还真不比楚郡主差。
太皇太后对阿曦的观感显然也不错,她老人家神色和缓,十分温和,令阿曦到近前说话,仔细打量了阿曦一番,道,“这孩子生得可真好。”
何子衿笑,“她与她哥是龙凤胎,小时候俩人生得最像,长大了还是阿曦要柔美些。”
阿曦这当事人都给她娘夸得不好意思,想着,难不成她娘在太皇太后面前就这么夸她的?唉哟,她娘可真是太不谦虚了。
太皇太后对一畔的一位发若霜雪的老嬷嬷道,“嬷嬷看,这孩子生得,是不是与行云少时有些像。”
行云是谁,何子衿就不晓得了。倒是那位老嬷嬷眯着眼望向阿曦,笑道,“江姑娘一看就是性子柔和之人,江侯爵性情强横,虽相貌有些肖似,因性情不同,这样看倒也不大像了。”
太皇太后一笑,“也就嬷嬷说行云强横了。”
何子衿此方明白,江行云说的就是巾帼侯了。原来,巾帼侯闺名行云二字。
太皇太后与这位老嬷嬷闲话两话,就与阿曦说起话来,问她初来帝都可适不适应帝都的生活气侯,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喜欢喝什么茶,吃什么菜。阿曦从来不是个扭捏人,便照实说了,这孩子完全继续了她娘讲故事的天分,一件小事都能说得妙趣横生。阿曦多是说北昌府的生活,北昌府那穷乡僻壤的地儿叫她一说,简直是天堂一般,用阿曦的话说,“一开春,河水一解冻,草儿绿了,花儿就要开了,每天都能听到布谷鸟一长一短的唱歌。田里麦苗返青,田野里还有许多野菜,一簇一丛的往外冒,趁着早春,掐些尖儿来吃,虽是野菜,也是极鲜的。待得夏天,北昌府夏天可凉爽了,我们从来不用冰,瓜果梨桃的都熟了,果子多的吃不完。秋天更不必说了,山里的药材,乡间的野味儿,就是市场上,也是什么都有。而且,北昌府离榷场近,北凉还有更远的白蛮国的商贾会来到榷场进行贸易,我还会说几句北凉国的话和白蛮国的话。”她还给太皇太后学了几句,不想太皇太后竟懂北凉语,还与阿曦用北凉语交谈几句。阿曦别提多惊讶了,更觉太皇太后学识不凡。
苏太后等人都道,“母后这样的学识,我朝开国从未有之。”
太皇太后道,“年轻时闲着无事,略学了一些,并不精通。”
苏太后笑道,“母后学识渊博,举朝皆知。这世间,我还真不晓得有什么是母后不晓得的。倒是这丫头,小小年纪还通外族语,颇是难得。”说着,指了指阿曦。
太皇太后笑,“是啊,所以我常说,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多学些东西不是坏事。”
阿曦忙谦道,“臣女是因以往家里离得榷场近,有地利之便,才侥幸学了几句。其实,学得很一般。”
太皇太后微微笑着,“话是用来说的,会说就不错。”
太皇太后还道,“江恭人会不会说北凉话。”
“臣妇都是让阿曦给我做个翻译。”何子衿连忙解释“翻译”的意思,“臣妇不懂这个,因阿曦能听懂,就是偶有与北凉人打交道,让她在中间,给我们做个……解释。”
何子衿把翻译的意思跟太皇太后解释清楚,太皇太后点头道,“翻译。五方之民,言语不同,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翻则有传递之意。翻译,这个词很好。”
太皇太后看何子衿一眼,表示赞赏。
何子衿很是惭愧,想着,她就是嘴快用了前世的名词。结果,给太皇太后这学识渊博的一解释,就觉着,翻译这词,是当真不错啊~太皇太后与阿曦说话不长时间,就让何子衿去给大公主、嘉纯郡主上课了,阿曦也跟了她娘一道。
太皇太后似是有些累了,连苏太后等人一并打发了各自歇着去。
待人皆告退,唯那位发若霜雪的老嬷嬷依旧坐在太皇太后身畔,并未离去。良久,太皇太后方道,“江恭人看江姑娘的眼神,像在看无价珍宝。”
老嬷嬷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她低声道,“母亲看孩子,都是这样的眼神。”
太皇太后轻叹,“是啊。”我不再记得我的母亲有没有这样的看过我,但她为我付出性命。她对我的爱,爱逾性命。只是,我多么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这样的历经艰辛困苦,而今,何其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