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吧,小唐大人说来就一肚子气。
他身居内务司总管,当差对象就是皇室了,皇家一些生活上的事,多是自内务司走,别看这差使瞧着不比六部权重,但要论亲近,内务司与皇室关系最近。小唐总管他爹做过今上祖父仁宗皇帝的首辅,小唐总管本人就是仁宗皇帝与谢太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可见唐家与皇室的渊源。小唐总管做了内务司总管后,当差更是兢兢业业、认认真真,极是用心,他也不是那势利眼的脾气,皇室一应供给,太皇太后、太后、皇帝、公主、皇弟们,自然都是好的,就是那些无儿无女的妃嫔,一应份例内,小唐总管也从不会去克扣,故而,小唐总管一向风评极佳。
结果,就出了一件让小唐总管火冒三丈之事。
这事,还得从给两宫太后修建宫室说起。
今上有两个娘,一位嫡母苏太后,一位就是生母曹太后。按例,太后都是居于慈恩宫,但因现在住慈恩宫的是太皇太后,谁都不敢让这位老人家搬离慈恩宫啊!再说,你叫太皇太后搬哪儿去?就是太皇太后搬了,一个慈恩宫也住不下俩太后是不是?
现如今,苏太后还是暂居做皇后时的凤仪宫,曹太后也是住自己做妃子时的宫室。
今上是个孝顺孩子,就想给两位母亲营建适宜太后居住的宫殿。这原是好事,今上为不使劳民伤财,就将此事交给了内务司,一应花用都从内库出,小唐总管自不会耽搁太后们的事,当天就去听两位太后吩咐。苏太后早有主意,她在太皇太后慈恩宫旁边选了一处未有人居的朝霞宫,准备修缮改建为永寿宫。曹太后不知是怎么想的,兴许是做妃子时住的不大宽敞,曹太后是选了熙和宫、玉琼宫两处相连宫室,准备打通了,建为寿康宫。
俩太后都有主意,按理,内务司照着办就行。
小唐总管真是好心,他在内务司时间长了,颇知皇室规矩,无他:现在后宫,论辈份尊位自然以太皇太后为尊,太皇太后非位辈份高,朝政也是她与内阁同理。太皇太后之下,就是苏太后,这是今上嫡母,先帝发妻,就是曹太后是今上生母,论仪制地位,她也要逊苏太后三分。在天下人看来,这很正常啊,你毕竟是妃妾出身,当然,你生了皇帝,所以,咱们把你尊为太后,但礼不可废,你在嫡室面前,自然是要矮上半头的。
这道理,人人明白。
小唐总管管内务司这些年,只有更明白的。
小唐总管一听曹太后是这样的改建寿康宫,就私下提醒曹太后了,你这宫室弄得太大了,论规格大小,比慈恩宫寿康宫都大些这不大好。
小唐总管真是好心,他道,“太皇太后与苏娘娘自不会多心,唯恐朝中大臣多事,于娘娘声名有误。”不说礼部,就是御史台的御史,那可不是摆设。小唐总管曾在御史台任职,御史是做什么的,就是管着挑毛病的,你谁家哪里有个不对付的地方,御史必要上本。尤其皇家,有个风吹草动的,大家都盯着呢,倘是就事论事还好,倘有那就为了搏己之美名之人,那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星点儿小事,他就能说得天一样大。小唐总管完全是认为曹太后这宫修的有些逾制,担心曹太后被人挑毛病,这才好心提个醒儿。
曹太后当时见小唐总管说她这寿康宫逾制,当时就不大痛快,不过,曹太后也知道小唐总管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说一声“知道了”。这事吧,要是遇到个虚怀若谷的,还不得趁机拉拢一下小唐总管,哪怕不拉拢,你他得知人家的情吧。结果,不知曹太后是刚做太后还有些不大适应这身份还是怎地,一声“知道了”之后,她,她竟然阴阳怪气了好几句。
小唐总管这人吧,其实不大会看人脸色,因出身缘故,多是别人看他脸色,但,曹太后表现太明显,只要不是瞎子,小唐总管也看出曹太后老大不高兴来了。小唐总管一片好心,结果人家不领情,小唐总管也就不大高兴了。
不过,人家是太后,他也惹不起,只得不理。
小唐总管一肚子气,回家跟媳妇说,媳妇也唯有劝他宽心。小唐夫人叹道,“这有什么法子,只得不与之计较罢了。你想想,当初胡家,不就仗着太宗皇帝吗?以后,她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省得好心没好报。”
小唐总管气,“真是狗咬吕洞宾。”
小唐夫人道,“这话家里说说也罢了,莫要在外头说。”心里也很不满曹太后,自己丈夫还不是好心。
小唐总管在家说一回,也不能总絮叨,显得碎嘴。可这事,他这一片好心,结果人家硬是不领情。要是别个人不领情也就罢了,小唐总管不见得会当一回事。
偏生是曹太后!
小唐总管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年纪,他自太宗年间就开始做官,现在也是四朝老臣,他看得清楚,曹太后再不识好人心,人家到底是皇帝亲娘。而年轻的皇帝陛下,对这位生母十分孝顺。
小唐总管不是为自己,他是想到唐家以后的前景,不禁担忧。
可担忧半日,他本身并非才绝超群之人,越担忧吧,还想不出法子,于是,又心烦起来。就溜溜达达的来了江家,小唐总管想到江家正跟曹家打官司,他亦看曹家不顺眼,就把这事同阿念说了,小唐总管道,“我还不是好心,你说说,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事。不说皇家,就单论咱们自家,谁家不是把家里最好最大的院子给家里老太太住,她倒好,把个寿康宫修的比慈恩宫和永寿宫加起来都大,我在内务司当差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荒唐之事!我们家,深受皇家三代大恩,就是先帝在位时,也从没说过我哪里不好!我要是明知不妥而不言,岂不辜负仁宗皇帝与先帝的恩情!结果,硬叫我只管按着吩咐做,这差使真是没法儿干了!”小唐总管气得想辞官!
阿念给小唐总管递上温茶,劝他道,“唐叔你也莫生这样大的气,免得气坏身子,要不是忠耿之臣,谁会忠言逆耳呢?”
“你不晓得,这可不是小事。”
阿念自知此间利害,道,“不如问一问陛下?”他不是为了曹太后,他是觉着,陛下应该与他愚蠢的母亲有一个切割才好。
小唐总管摇头,呷口茶道,“焉有以疏间亲之理?”
阿念沉思半晌,也没什么好主意。小唐总管这句话说得对,世上没有以疏间亲的,你不能在人家儿子面前说人家娘的不是。就是阿念,这做帝王师的,也不能说。
阿念道,“那不妨先等一等。”
“两宫太后的差使,这如何等得呢?”
阿念解释,“我是说,唐叔你不妨就将两宫太后的意思写成奏章上呈陛下,看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别的话自然不要说。”
小唐总管叹,“也只得如此了。”
阿念陪小唐总管一宽心怀,待送走小唐总管,阿念晚上与子衿姐姐说到此事,道,“小唐叔这样的老臣都心寒,真不晓得那位曹娘娘当年是如何进宫为妃的。”
何子衿坐在妆镜前梳头,道,“选后妃又不是选皇后,就如同大户人家给儿子娶媳妇自然样样慎重,要是给儿子纳妾,就随意多了。说来,这或者也是命里该有的,说来,都说当年太宗皇帝生母胡娘娘糊涂,我倒觉着胡娘的做派倒比这位娘娘的强的多。”
阿念取走子衿姐姐手里的桃木梳,亲自为子衿姐姐梳理着一头长发,一面道,“太宗皇帝手握大权多少年,就是胡家耀武扬威也是太宗皇帝亲政以后了。如今陛下尚未亲政,曹家就这般迫不及待。连小唐叔这样的四朝老臣都不放在眼里,不晓得这位娘娘是怎么想的。”
何子衿镜中看阿念面露忧色,问他,“你是不是担心陛下?”
阿念皱眉,“陛下性子温和,很能体谅人,这原不是坏事。可同样的,陛下能体谅别人,自然也能体谅曹家。曹太后要是个聪明人,就当知道收敛的道理。可观她行事,非但不能成为陛下的助力,反是因她之故,让陛下颇为难堪。且,如今陛下尚未亲政,她就要想压太皇太后与苏太后一头,一旦陛下亲政,她的手恐怕就不只在后宫了,还不得伸到前朝来?”
好吧,文人的脑洞就是这样大~从曹太后兴建寿康宫一事,江探花就联想到这许多,就如同自家受了曹家围攻,江探花当朝上的那封奏章一般,“今日能来围攻大臣之家,明天恐怕就要围攻皇城了。”
江探花得出一结论,曹太后就是皇帝身边的祸害啊!
阿念不由自主琢磨着,要是没这祸害就好了。
想到此时此地之间,阿念不由打了个寒噤,何子衿忙问他,“怎么了?”
阿念摇头,“没什么。”悄悄附在子衿姐姐耳际才敢把自己刚刚所想说了出来,阿念自言自语,“我是不是疯了。”一个小小四品侍读就敢想太后是祸害,还想着,要是没这祸害就好了。
何子衿悄声道,“这么想的,怕非你一个呢。”小唐总管都能来江家吐槽一下曹太后,可见心中对曹太后的不满。不是何子衿多想,何子衿认为,恐怕除了曹家及其同党,就曹太后之所作所为,没人能对这位太后有什么好感。
江家对曹太后没好感,曹太后对江家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儿去。
自曹家那一伙子被御林军抓走之后,曹家是上上下下的走了不少关系,也没能将人给捞出来。曹太后之母曹夫人进宫就跟闺女念叨呢,“这事儿,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江家小崽子,两个人打阿双一个,把阿双脸都打破了。阿华那孩子,一向是个心实的,见阿双被人欺负,他哪儿能不急?也没怎么着。那江太太,哪里是个女人,二话不说就打了阿华,阿华一个大男人,不好会同女人动手,结果就这么一时的善念,那江太太非但不知阿华是让着她呢的,反是得寸进尺,把阿华的脸都打肿了。后来就说往江家去评评理,没有这样儿的,啊,他家孩子先打了咱家孩子,他家女人又打了咱家人,还唆使御林军把咱们的人抓走,至今没有放出来。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曹太后一听就不禁皱眉,这跟她听到的不一样啊,曹太后道,“我怎么听说是阿双在学里勒索小学生跟人家银钱?才跟江家小子动手的?”
“咱家何时缺过孩子银钱使?要说别个事我信,要说这事,娘娘信吗?堂堂太后家的侄孙,没钱用!这事儿可能吗?”曹太太道,“咱家虽是寒门出身,可你爹也是官至江浙总督,娘娘想想,就娘娘小时候,咱家可缺过吃穿花用?咱们家的孩子要去跟别人勒索银钱?这样的谎话,叫谁谁信哪?就是江家想诬蔑咱家,也该寻个好理由!”
曹太后问,“那围攻江家是怎么回事?总不能好端端的去讲理,御林军就跑江家去抓人吧?”
曹夫人叹道,“都是误会,娘娘也想想,阿华正年轻气盛,乍吃了亏,气性就略大了些。哎,不说别个,当初他爷爷可是为救你爹死的啊,他又是为了阿双才……我看他,从来就跟看自家孩子一般,这样实心的孩子,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倘有个好歹,咱家怎么跟阿华他娘交待啊!”说着,曹夫人就一韵三叹的哭将起来。
曹太后也是无奈,只得先劝母亲收了泪,又道,“罢了,待我与陛下说一声,只是再不可如此。江侍郎是陛下的史学先生,还是先帝生前钦点的。江太太也很得太皇太后喜欢,本就是孩子间的一点儿事,倒闹得这样沸反盈天,惊动朝廷。”
曹夫人拭一拭眼角,道,“我也说呢,江侍读既是陛下的先生,怎么他家孩子倒不与咱家孩子亲近?反生出嫌隙来?不说别个,就是看着陛下和娘娘的面子,也不该叫御林军拿人的。那江侍郎还在朝上大放厥词,将咱们曹家脸面置于何地!”
这话简直正中曹太后心坎儿,是的,要说曹太后对江家哪里不满,就是这里了。竟将屁大点事儿闹上朝廷去,置曹家脸面于何地?曹家人失了面子,她这位太后娘娘脸上怎能好睦!曹太后听得这话,心下对江家不满顿时由五分升为十分,曹太后淡淡地,“他一个乡下地方来的外任官,可懂得什么呢。”
曹夫人又劝闺女,“娘娘也莫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叫我说,江家在北昌府那偏僻之地一呆多年。我听说,他家孩子也是个土鼈样,刚来帝都,官话都不会讲的。以往在小地方任官还罢了,乍来帝都又做了帝师,那江太太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竟得了太皇太后青眼。这人哪,一时得志,便不知进退,也是常见。暴发之家,多是如此。”
要说曹太后待娘家,那真是照顾。
曹夫人走后,曹太后待傍晚皇帝儿子过来说话时就与儿子说起此事,小皇帝还说呢,“母后问一问外祖母,倘是家里银钱不凑手,母后这里适当赏赐些也是好的。”想着外祖家定是没钱,家里孩子才做出这样没脸的事。哪里有勒索同窗的,小皇帝都因有这样的外祖家觉着脸面上不大好看。
曹太后连忙一番解释,必说此事是江家诬蔑,小皇帝道,“刑部都去查了,就是江先生说的那般。”
曹太后为人亦有几分小聪明,不然也不能得先帝宠爱,进而为先帝生下长子。曹太后立刻道,“要是别的衙门查,我也是信的,皇帝想一想,那苏家与江家,可是正经姻亲。就是查证此事,刑部也该避嫌吧。”刑部尚书苏不语,正是阿晔的太丈人。
小皇帝道,“苏尚书怎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扯谎?”
“你年纪尚小,哪里知道这人心都是偏的呢。再者,你外祖父先时也官至一地总督,就是家里不富裕,也不缺孩子吃穿的,哪里就至于功索同窗?这也太荒唐了。”总之,曹太后是不信的。曹太后继而与儿子说了曹华被抓走之事,曹太后道,“就这么点儿小事,曹家还不是欺负人,而是被人欺负了。如今,打了曹家人还不算,还要把人抓起来!我就奇怪,这江家不过刚来帝都,怎么就能使得动御林军?”话间,曹太后对江家愈发不满。
小皇帝道,“围攻大臣府邸,本就是重罪。”
曹太后道,“就是看在你外家面子上,也不该这么把人抓进去?”
小皇帝有些不高兴,“那以后要打到朕跟前来,朕也不理?”
曹太后看儿子不高兴,便缓一缓口气,拉了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岂是这个意思,原本只是两家孩子间仨瓜俩枣的事,十来岁的孩子,在一处打个架拌个嘴,本是常事。这样的小事,如何闹得这般闹哄哄的沸反盈天。要是曹家真欺了江家的孩子,也值江家一闹。可明明是江家打了人,他们还不依不饶不罢手了。皇帝不看我的面子,就事论事的说,你想想,是不是江家仗着江侍读就欺人太甚!”
小皇帝逻辑还是不错的,他道,“那照母后说,曹家怎么带一大帮子人打上江家去?要是江家欺负人,该是反着来的。”
曹太后叹道,“那不过是小孩子行事,头脑一热,没轻没重的。依皇帝你说,他们门儿也没进,就被御林军抓了起来,这要怎么判?”
皇帝又不是管判案的,不过,小皇帝想想,也觉着事情不大,母亲又这样为外家说情,小皇帝便道,“好在江先生家眷没伤着,罢了,我与刑部说一声,只是母后也当告诫外家人,以后行事,切不可如此鲁莽。那曹华,身无功名的白身,竟敢带人去围堵四品侍郎府上,江侍郎还是朕的史学先生,倘换个官儿小的,没有江家这样机伶的,岂不是就要吃亏了?再者,他并不是母后嫡亲便如此跋扈,叫别人如何想外家呢?”
曹太后也叫儿子问的挺没面子,曹太后辩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外祖为人,曹家家风,最是清正不过。只是这阿华不同,他祖父是救过你外祖父性命的,故而,我得在你跟前为他求一求情面。要是换了你外家嫡系,他们犯错,凭国法家规,该如何就如何,你看我可为谁说过情?”
有曹太后当面说情,皇帝就想着,让曹华过去江家赔礼,此事便罢了。
皇帝因尚未亲政,有事就先与内阁韦相商量,韦相也是先帝临终前的托孤大臣了。皇帝这样一说,韦相也想着,虽曹家跋扈,好在没伤着人,江家也不算吃亏,再者,曹太后为人虽不聪明,毕竟是皇帝生母。韦相亦是四朝老臣,不同于唐家与太皇太后的亲近,韦相原是教导先帝读书的先生,先帝登基后,对这位师傅很是尊敬,提携韦相做了首辅。先帝过逝,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学生走了,韦相是真正伤心,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如今都是半白了。韦相为江山亦是尽心尽力,绝对是属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类型,与阿念那种但凡有事先顾自家的人绝对不是同一个境界。
韦相得先帝临终前托付大事,韦相对今上也绝对忠贞,正因为这份忠贞,让韦相心里有一件不可说之事。这事,便是关于太皇太后的。
要说太皇太后此人,韦相也得说,这是个能人。但,对于韦相而言,这位娘娘的问题就是太过能干了。在仁宗皇帝年间,彼时这位娘娘还是皇后,仁宗皇帝对这位发妻信任非常,但凡国事,必然与之相协相商。看仁宗皇帝的年号,昭明。当时就有人说,明字就代表仁宗皇帝要和自己的发妻皇后并立之意。反正,仁宗皇帝是给予了这位发妻超乎寻常的信任与宠爱,临终前,都不忘要先帝生母凌贵妃殉葬,对这位发妻的维护之情可见一斑。
及至仁宗皇帝过逝,先帝登基,先帝甫下生就由这位娘娘养在身边,虽非生母,母子之情亦不是假的。韦相凭良心说,先帝能登至尊之位,与这位娘娘悉悉相关。
先帝待嫡母至孝,但有国事,亦时常请教。
整整两代帝王的执政生涯,都有这位娘娘的影子。可仁宗皇帝登基时已近不惑之年,先帝登基时亦是冠礼之后,而今上年不过十二,还是个半大孩子。韦相就担心啊,太皇太后并没有自己亲生的骨肉,先帝毕竟是她一手养大,很有些母子之情。今上却是有自己的生母……
韦相担心啊!
担心的不仅是今上太过年少无法亲政,更担心这东穆江山!
故而,韦相哪怕也不喜曹氏,却需要曹太后这位今上生母于后宫之中对谢太皇太后产生制衡。韦盯哪怕同样不喜曹家,这个时候,却不能让曹家因此事太伤颜面。
于是,小皇帝的话,韦相是听进去的。
韦相道,“陛下的话也在理,老臣同御林军那里说一声,把那胆大包天的曹华放了,让他给江大人赔个礼。陛下看如此处置,可还妥当?”
小皇帝点点头,与韦相道,“官学里的事也要查清楚,问一问那曹双是不是真收了别人银钱?不论收多少,都叫退回去。”
韦相遵旨。心下觉着陛下年纪虽小,却是有仁爱之人。同时,韦相也更笃定自己用曹太后制衡谢太皇太后的决定没有错!
韦相亲自出面,找了御林军大将军李宣,李宣有些为难,道,“倘是别事,相爷吩咐,自然听从。只是这事有些麻烦。”
韦相打发了屋里打下手的司直郎,问李宣,“大将军可是有什么难处?”
李宣道,“此事我怕是说不上话。”
韦相不解了,这人不是御林军抓的吗?李宣就跟韦相说了那队御林军为何会去通济大街附近巡逻的缘故,李宣道,“方先生自回帝都,太皇太后就吩咐我要留意方先生的安危。那一条街,非但有御林军的人,还有帝都府、五城兵马司,都会加强巡视。你说曹家也是,到哪儿生事不行啊,怎么非要往方先生住的地方闹腾。”
韦相开始还没想到是哪位“方先生”,待李宣提起“太皇太后”,韦相就明白了,必是太皇太后唯一的舅舅方昭云方先生。这位先生的出身辈份都不必提,韦相皆要避让三舍的,可韦相就不明白了,“这里头怎么还有方先生的事?”
李宣道,“这也是人想不到的机缘,谁就晓得江太太就入了方先生的眼呢?方先生拿江家孩子当自家孙子一般,御林军抓人,原是为了那块儿治安,不然,倘真有人寻出这样的主意,打着围攻别家的名义对方先生不利,介时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御林军刚抓了人,方先生就着侍卫去御林军,说是看看这胆大包天打他家孙子的人长什么样。现在要放人,我这里得去跟方先生说一声吧。”你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容易,我就这么过去说,方先生会怎么想啊!
韦相与李宣道,“你与方先生不是外人,不如就去问问方先生的意思。我听说方先生已超脱俗事,神仙一般的人物,向来懒怠红尘。”方先生论起来是李宣正经的长辈,李宣的娘是太宗皇帝的姑妈文康大长公主,方先生的娘是文康大长公主嫡亲的姑妈,故而,方先生与文康大长公主算是嫡亲的姑舅姐弟。论起亲缘来,李宣得叫方先生一声表舅。正因知道这一层亲戚关系,韦相方欲让李宣出面。
李宣道,“我倒是奉我娘的命令给方先生送过东西,人没进得去,东西也没进得去。”
韦相:……
韦相到底一把年纪,见的事多了,韦相道,“那就劳大将军去打听一下方先生的意思,按这位先生来说,要怎么判此案,咱们就怎么判。”毕竟没酿出事故,还要怎么着啊,杀人不过头点地,难道还真要把人杀了?要是方先生当真要人命,韦相反倒有话说了。韦相这一招,也算祸水东引了。
李宣哪里愿意去,李相劝道,“大将军,你起码是亲戚,又是晚辈,登长辈的门不算什么。倘是我亲自去,怕叫人多想。”
看韦相面子,李宣只得去了,然后,这回因谈的是公事,他终于见到了方先生。
方先生发须皆白,一袭密织的银灰纱衣,迎风而立,湖面拂过的微风吹动纱衣袍角,仿佛天界仙人降临人世。李宣一时都不晓得这话要如何说,良久,方先生方回头看向李宣。对着那一双清淡如同秋水的眸子,方先生不说话,李宣只好硬着头皮将事说了,想问一下曹华的案子如何结?
方先生淡淡的回他一句,“我是大理寺?御史台?刑部?”
意思是,我又不管审案,更不管结案。
李宣没想到,方先生如此仙风道骨之人,说起话来却这样的不仙风也不道骨。当下给方先生噎个好歹,李宣索性就都与方先生说了,“因着曹华也没伤着江太太,韦相的意思,是不是让曹华给江太太赔个不是。”
方先生道,“那找些人到韦相家围上半日,过后再给韦相赔个不是?”
李宣又给噎半死,方先生看着李宣就发愁,想着当年文康看着智商挺正常的,永宁侯也是个明白人,怎么他俩的儿子这般笨拙来着。
好吧,笨拙的御林大将军李宣就给方先生两句反问噎的晚饭都不用吃的回去了,而且,给韦盯回复的同时跟韦相说,下半辈子别叫他去方先生那里说话。
韦相:方先生这般难说话?
李宣仿佛看出韦相的心思一般,道,“方先生说了,要是咱们让曹华去跟江太太道歉,他就招呼些地痞流氓往韦相家围上半日,事后,也叫人跟韦相赔不是。”
韦相:……好吧,他知道这位方先生有多难说话了。
李宣可算是知道方先生的性子了,他回家还跟他娘打听了一回。他娘文康大长公主表示,“你表舅啊,他性子再和气不过的,那时,虽则他是最小的,却是懂事的很,人也聪明,学东西一学就会,小小年纪就很会照顾人了。”最后,文康大长公主总结一句,“我再没见过比他还好的人。”
李宣:……他娘说的跟他遇到的,是同一人么?表舅不会被人换了吧?
双胞胎近来都没在上学,不是在自家就是在祖父这里玩儿,还管着传递消息的,这一日,双胞胎回家就跟他们娘说了,“有个大官儿来祖父这里说情,说要把来咱家打架的那个放出来。”
何子衿问,“那怎么着了。”
阿昀一摊小肉手,道,“不知道呀,我们也没跟边儿上听。”
阿晏补充道,“不过,看那大官儿走时没啥精神,应该是情没说成。”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千山记》的读者可能会觉着两本文章会有一些情节上的重合,石头尽量在把叙事说清楚的同时减少这些情节,但有些背景,不得不交待,不然的话,只看过《美人记》的读者会不清楚。
昨天会写双胞胎在学里受欺负,说来还是儿童节的灵感了,看了太多校园暴力,有时很想说,有些小孩就是很欠揍啊~恩,再写个朝云师傅的小剧场:
曹家:我们来赔礼。
朝云师傅:赔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