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之所以知道高太太之事,倒不是特意打听啥的。而是,何子衿既与陆老太太、陆三太太相熟,高太太又常去陆家走动,一来二去的,总有相遇之时,遇着几回也就熟了。高太太知道何子衿是女学的山长之后,就特别的热络,话里话外的打听女学的事,初时何子衿还以为高太太是想家里闺女来念女学呢,可转念一想,依高家的家境,家里男孩子念书都要靠陆家帮衬,是再交不起女学一年二百两束修的。尤其,高太太打听的都是女学里的女学生们,再想想高太太家阖北昌府都有名的少年才俊的长子高琛正是要说亲的年纪,何子衿就明白高太太所为何来了。
何子衿办的是女学,做的是山长,又不是开婚姻介绍所的媒婆,何况,她学里的女学生们,出身非富即贵,何子衿办这女学不晓得办得多么小心,哪里会与高太太说女学生们的事,不过是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罢了。且,高太太跟她打听这个,何子衿索性有意无意的点了陆三太太一句,陆三太太多明白的人哪,心中羞恼就甭提了。
是的,这年头,纵男孩子出色,但也没哪家闺女就烂大街非这男人不嫁的。陆家即便家境并非豪富,可有陆老翰林撑着,还是相当能看的。
何况,长女的及笄礼,高太太这做表婶的,送的及笄礼也颇是一般。陆三太太倒不是眼皮子浅一定要高太太送什么值钱的东西,高家的家境,她还能不晓得?只看高太太送了两样寻常的料子,一对老旧银镯,高太太这心,实在堵得够呛。只要有半点儿心,那老银镯子拿到银匠那里翻个新,能费什么事?高太太如此,不过是没将自家闺女放在心上罢了。
陆三太太恼怒之下,就盘算起其他明里暗里与她露口风打听闺女的人家来,权衡之下,高太太相中了北昌府一户刘举人家的儿子,还有就是胡家的长子重阳了。
重阳是因为近来时常过来陆家走动,何况重阳自来会做人,只要来便没有空过手,他的确不会念书,但他这样浓眉大眼的少年,长得俊俏不说,还会讨长辈喜欢,再加上重阳身上那么一股率直明朗的朝气,就是陆三太太一惯偏爱那会念书的,瞧着重阳也有几分顺眼。
因陆姑娘已过了及笄礼,陆三太太也急闺女的归宿,私下同丈夫商议,陆三老爷寻思半晌,道,“刘家小子念书比重阳要好,只是,我看他不如重阳会做人。”是的,甭看陆三老爷不通庶务,可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再加上刘家公子在念书,他也不大熟,且这刚回北昌府,见也没见过几面的。不比重阳,隔三差五的来,陆三老爷见他见得多,重阳又拍过陆三老爷的马屁,故而对重阳印象不差。陆三老爷还很有些惋惜道,“重阳这孩子,该多念念书。”
陆三太太道,“这话谁不知道,我看胡太太也是愿意孩子念书的,可重阳不是那块料,能有什么法子?我也不是不喜欢重阳,这孩子,长得端正,性子也机伶,现在看着就知道是个会过日子的,要是嫁了他,别个不说,闺女以后生计是不愁的。只是,胡家这走了商贾之道,咱们闺女以后若只能做个商人妇,我总觉有些不美。大妞,毕竟是咱们长女呢。”
陆三老爷不理凡尘庶务,却也关心长女亲事,如妻子说的,这是长女,第一个孩子,对父母来说,总是有些特别。陆三老爷道,“那要不,我寻机瞧一瞧刘家孩子?”
陆三太太心下早有盘算,与丈夫道,“老爷不如跟太爷说一声,刘家公子就在府学里念书,这刘公子念书什么样,太爷稍有留意,定比咱们看得准。”
这倒是个好主意,陆三老爷痛快应了。
结果,陆太爷陆老翰林给出的答案却不大乐观,依陆老翰林看来,刘家公子资质寻常。陆老翰林看好的是高琛,私下还问了老妻一句,“琛哥儿他爹是什么意思?”
陆老太太还不晓得儿媳妇背着自己绕过高家给大孙女说亲呢,听陆老翰林这般问,陆老太太就有些不大痛快,道,“我哪里晓得?这事,总要先问一问老三夫妻。”
“怎么,老三媳妇没同你讲?”陆老翰林倒不若老妻那般不悦,仍是不急不徐,“你先时不说老三媳妇待琛哥儿很是亲近么。”
陆老太太与陆三太太这些年的婆媳,向来亲近的,也不愿意往偏处想儿媳妇,陆老太太叹,“待我问她就是。”
这一问,陆老太太愈发不痛快了。无他,陆三太太将实话同婆婆说了,她倒是愿意高琛,只是,奈何高太太不乐意陆家呢。陆老太太怕儿媳妇误会了侄媳妇,遂亲自问了高太太一回侄孙的亲事,高太太低垂着眉眼道,“在庙里问了菩萨,庙里的师傅说琛哥儿命里不该早娶。”这一句话下去,陆老太太还能说什么。
陆老太太直接就让陆三太太断了对高家的资助,陆三太太倒是劝了婆婆一回,“这事儿,不同别个,必要两家都欢喜才好,且最是勉强不得的。兴许是两个孩子缘法不够,高家表嫂说的,既是菩萨的意思,自是不能违背。虽咱两家无缘,我也盼着表嫂一家子和琛哥儿顺顺当当的呢。老太太何苦因此不乐,表嫂一向孝顺您老人家,不看表嫂的面子,只看琛哥儿,多懂事的孩子。”
即便如此,陆老太太对这位娘家侄媳妇也疏远了许多。
倒不是陆老太太因着资助过娘家侄孙念书,就一定要高琛娶自家孙女,可明明高琛未中秀才前,高太太话里信里极是殷切打听孙女的亲事,就因高琛中了秀才,便拿起架子忘了前番之意,这样的人品,陆老太太也是不喜的。
索性打叠起精神,同儿媳妇一道商量着,给孙女另寻一门好亲事。
陆家这里商量着陆大姑娘的亲事,胡家那里,三姑娘也在掂掇陆三太太忽而待她亲近的意思。
两家长辈都暗有主意,倒是孩子们仍是一派天真烂漫,尤其重阳,完全不晓得终身大事就在眼前了。重阳在铺子里把姓宫的红尘居士骂了一千八百遍后,就骑马匆匆去了子衿姨妈家找阿曦妹妹,一见阿曦妹妹就道,“那姓宫的是什么意思?说好了这月给我手稿的,结果又没了信儿?她是说话当放屁么?”
阿曦拼命朝重阳哥眨眼睛,重阳哥这笨的,还说,“怎么总眯眯眼,是不是眼睛不舒服?”说着就过去给阿曦妹妹看眼睛,就见屋里珠帘一响,走出一位十二三岁少女来,那少女生得纤巧婀娜,完全不似阿曦微有圆润的这一款,少女五官已初见精致,浑身宝珠绫罗,那张小小面孔,如同清晨阳光下会发光的小露珠一般的美丽。重阳一见之下,大是讶意,他来得急,也不晓得阿曦妹妹这里有客啊!重阳年长几岁,很有些不好意思的一揖,道,“不知有客在此,唐突了。”耳朵已是悄悄的染上一层薄红。尽管头别了开去,眼珠子还是忍不住悄悄瞅了人家好几眼。心道,乖乖,这长得可真是,啧啧,我的神哪,长得可真好看。
小小少女非但相貌好,声音也好听,乍一开口,就清脆若黄莺夜唱,只是,话的内容不大中听罢了,那小小少女道,“既知唐突,如何不速速离去?你还等什么呢。”
一句话就叫重阳闹得没面子,连忙退了出去,偏生走的急了,还险给门槛绊个跤,那等狼狈姿态,连阿曦这做妹妹的都有些觉着没面子。那小小少女更是与阿曦道,“我要知道是这个么无赖子同我约话本子,我再不能同意的。”
阿曦还替重阳哥说好话,连忙道,“宫姐姐,重阳哥不晓得你在,这才唐突了你。他以前可不这样,这是不晓得你在,再说,你长得这么好看,谁不要多看几眼啊,今年不还有个人看你掉到荷花湖里去么。”
宫姑娘哪里是因重阳唐突她之事而生气,她是气重阳这表里不一的劲儿,道,“你听他说什么没有,说我说话当放屁,看他那满嘴喷粪样儿,就知平日里不说我好话。”托人向她约话本子可不这样,总送她东西不说,还客气的了不得。亏她还看在阿曦面子上,才应的话本子之事。要知此人是个两面派,她再不能应的!
“那可没有……”阿曦还想再辩一二,不料重阳自门外又进来了,指着宫姑娘问,“你就是那姓宫的红尘居士?”我靠!可算是找着正主了!
宫姑娘拿一双大杏眼淡淡瞥重阳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我就是,如何?”真难为她年纪不大竟会做这种挑衅的姿态,重阳正是热血少年,少女再好看,也不比他面子更重要!重阳气鼓鼓道,“不说别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应该懂吧?你答应我的话本子,可写好了?”
宫姑娘眉毛一挑,“我说尽快,又没说就是这个月。”
重阳气地,“你家丫环当时传话出来,可是说,这月尽快。”
“这月尽快,又没说一定能写完。”
重阳简直要吐血,心道,孔圣人的话当真是至理名言啊,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重阳道,“还说别人无赖,要论这个,没人比得上你。”
宫姑娘淡淡道,“起码我不在外头偷听人说话,我更不会拿偷听来的话再反问别人,以显示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大好使呢。”因为听到重阳说她说话如放屁,宫姑娘对重阳的第一印象简直是糟透了。
重阳自认为也是颇有口才的人,竟给宫姑娘三言两语噎个半死,说不过人家,又不能上手去打,重阳这点儿绅士精神还是有的。于是,说不过,不能打,最后,重阳只得愤愤而去,想着,管这姓宫的写不写,大不了他以后不印这姓宫的话本子了。就是以前送给姓宫的东西,也全当喂了狗!
重阳头一遭认识阿曦妹妹以外的女子,很是郁卒。
只是,更让他郁卒的是,宫姑娘又拖一个月,总算把文稿让阿曦带给了他,可,姓宫的你这话本子里那大反派取名就叫胡重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女人也忒小心眼儿了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