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就等着看余幸什么时候问起阿冽呢,好在把闲话说完总算问了一句。余幸轻轻叹了一声,眉间露出浅浅惆怅,道,“相公在姐姐那里,自是一切安好的。可我这心里仍是牵挂的紧,也不知是怎么了。”说着,洁白而修长的颈项微微放低,脸上露出一抹羞涩。
余幸这种道行,真的是太浅,可能有些女孩子年轻时是有这么一种自以为是的聪明。但在何子衿眼里,明显是不够看的。何子衿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柔声笑道,“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阿冽在我那里也惦记你呢,牵挂你在家里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可见你们是真投缘,成亲就这般你牵挂我,我惦记你的。昨儿同亲家老太太说起话来,我还说呢,与其这样你们互相牵挂,何苦两地相思,咱家又不是那等儿子出去念书、非要留儿媳在家服侍公婆的人家,咱们家啊,咱爹咱娘就是一辈子没分开过,我跟你姐夫,也是如此。你不就是要留在府城修花园子么,巡抚府里,什么样能耐的管事没有,我已替你跟亲老太太求了情面,花园子的图已是画出来了,请她老人家派个稳妥周全的管事,看着把花园子修起来。你呀,就同我一道去沙河县,与阿冽在一处,岂不好?”
感受到余幸的手微微一颤,何子衿还把这小嫩手搁手里抚摸两下,含笑的望着她,“我那里,虽简陋些,空屋子有的是,花园子也有,虽比不得你这个又大又好,也有几处景致可赏。就是你惯用的家俱器物,只管都带去,咱们家,别个没有,车队有的是,运个东西极便宜的。就是沙河县离北昌府,也不过两日车程,极近的,你要是惦记公婆,不放心亲家老太太亲家太爷,只管回来看望长辈们就是。其实长辈们疼咱们心,与咱们孝敬长辈们的心是一样的,长辈们就盼着咱们小日子过好,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哪。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
余幸可算是知道何子衿的厉害了,就是这大姑子,去祖母那里一趟就害她挨了训。祖母发了话,余幸还不能不回婆家,到底心里带了气,只是没想到,这大姑娘子在祖母那里说她一回不够,如今又要把她弄去那穷县与一帮子山野村夫打交道。
余幸连忙道,“我自是牵挂相公,只是园子的事,没我看着还真不成。那些匠人,实不是个伶俐的,我说要个云石的插屏,那云石,倒还成。只是,这样白如雪的云石,屏座自然也是得素的才好看。匠人一做,就做了个花的,何其俗气。那砖那瓦,廊上的彩绘,廊下的地砖,错一眼就要出差子的。”
何子衿笑道,“妹妹这园子,还得多久才得完工?”
余幸笑,“这如何晓得,得看工匠进度了。”
何子衿含笑道,“听闻当年皇后娘娘随陛下就藩时,到妹妹的老家闽安府,现起的王府,半年就得了。我看妹妹这花园子,比王府小的多了。”
余幸平日间就爱提个皇后娘娘啥啥啥的,她不是爱提么,何子衿就跟她提了。这么一说,余幸忙道,“彼时,陛下与娘娘建王府,自然是举全州之力的,这如何能比。”
“妹妹这话有理,就这样,听说当年皇后娘娘还嫌闽安府的官员无用,不过一座王府,竟建了半年之久。想当年隋朝宇文恺建长安王城,也不过九个月就建好了。”何子衿笑笑,“妹妹在帝都城长大,又是皇后娘娘的至亲,当知帝都坊间逸事,据说娘娘与陛下在藩地时,着江伯爵出访靖江王府,靖江王请江伯爵同游王府花园,江伯爵当时就说了,闽王府的花园子与靖江王的园子比起来,那不叫花园子,那就是个菜园子。可见,大到王城王府,小到一家一户,修的好建的好,都不如住的人好。”说着,何子衿拍拍余幸的手,笑道,“妹妹慢慢修吧。想妹妹连日来辛劳,我也不打扰妹妹了。妹妹早些休息。”起身便走了。
何子衿把事同她娘说了,沈氏又是一场气,道,“这分明是没把阿冽放在心里。”闺女还不是好心!
“真个不识好歹。”何子衿道,“娘你莫要因这不懂事的生气,以后提也不要提让她去阿冽那里的事,让她修园子去吧。这回不叫她服个软,她眼里是没有咱们家的!”
沈氏也动了真心,倘儿媳妇爱花销建园子什么的,沈氏便是不痛快也能忍,就像闺女说的,人爱花的是自己嫁妆,管不着人家。爱修修呗。可这都成亲了,完全不将儿子放在心上,叫哪个嫡亲的婆婆能忍呢。沈氏同闺女道,“你说,她是不是看不上咱们家,看不上阿冽?”
何子衿问,“她身边的丫环婆子怎么样,会不会挑拨?”
沈氏在余幸身边也是留了心的,沈氏道,“就是上次那龙涎香的事,她身边一个叫佛手的丫环嘀咕了几句,被她那奶嬷嬷骂了一顿,还扣了半月月钱。她那奶嬷嬷看着不错,奶嬷嬷一家子也还好,只是还陪嫁了一户人家,就是佛手娘家一家子,算计她银子,虚报账目的,就是这一家子。”
何子衿道,“娘你先不要管,让她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沈氏沉默半晌,叹道,“我有时气狠了,也是什么狠话都说得出来。可想想,到底是做了一家子,她还年轻,就坐着不管,吃亏的还是她,还是你弟弟。”
“娘你这就想差了,那佛手一家贪她银子,无非就是买房子置地中饱私囊,我想着,这家人大面儿上还是没问题的,总不会有吃喝嫖赌的毛病。只要没这毛病,那一家子贪多少,身契在主家手里。介时算总账,直接抄了家,多少银子抄不回来,一样是阿幸的,还叫她学个乖,看清什么是小人。”何子衿道,“眼下她瞧不上,先叫阿冽把心搁念书上。阿冽还小呢,待功名考出来,看她怎么服这个乖!”
沈氏当真觉着,女儿就是比她有计谋,这种抄下人家的事,她就想不出来。一想到儿媳妇的银子还是能弄回来的,起码儿媳妇不会真的吃下这大亏,沈氏也就放了一半的心,还是同闺女商量道,“要我说,功名的事也没个准,倒不若先生了孩子,她这心也就安定了。”
“娘你看她这去都不去沙河县,哪里有生孩子的意思?这要是有孩子的缘法,该有就有了。倘没这缘法,不必强求。她现在不懂事,有了孩子就能懂事?就她这样儿,看不起婆家,成天以为自己多大本事。那有本事的,是一门心思的把日子过好才叫有本事,她这叫什么有本事,不过是个前倨后恭的货。等着瞧吧,哪天阿冽有了出息,有她上赶着服侍讨好你的时候。”何子衿给她娘出主意,“娘你明儿买几个水灵丫头,就说是送给我使,叫我带回去。”
“这是做什么?”
“她只要不傻,一看给我这漂亮丫环,心里定得起疑。大户人家,多有姬妾之事,这也不过是膈应膈应她。她要真是个明白的,不派个自己的丫环过去,自己就得寻思寻思。”
何子衿一来,沈氏可算是有了主心骨,甭看沈氏过日子是把好手,可何家真是简单人家,像这种姬妾之事,沈氏是想都想不到的。就是她年轻时与婆婆何老娘几番都要撕破脸了,婆婆也没说给丈夫弄个漂亮丫环什么的,真不是那等家风,想也想不到。何子衿就有这等手段,沈氏再三叮嘱,“可别真叫她们服侍你弟弟,也莫要让阿念见着。”
“这不过是敲打她一二罢了,让她收敛着些。”
母女俩如此商量一番,这事儿没偷偷的办,沈氏是叫了余幸与其奶嬷嬷田嬷嬷过来说的,沈氏笑道,“你姐姐这回过来,我才知道我有多疏忽。阿冽毕竟不比先时没成亲的时候了,媳妇你这里离不得手,我这里虽不需你服侍,可花园子的事也着实要紧。我都晓得。可阿冽那里,只忠哥儿一个,我也不放心,想着打发个丫环过去。可咱们家这些,都是粗手大脚的,不伶俐。我就想着,叫牙婆子过来,挑几个伶俐的。媳妇也看着,帮我挑挑。田嬷嬷你是个老成人,也帮着掌掌眼,多花几个银子没什么,勿必得是个伶俐的。”
余幸一听,脸都变了。
田嬷嬷到底老成,笑道,“太太说的在理,正赶我们姑娘这些日子也寻思这事儿呢。姑娘眼下就在寻老成管事接手花园子呢。就是丫环,哪里用太太外头买去?白费了银子钱不说,还不知根底。姑娘身边的大丫环小丫环的,都是我们太太细心挑的,既忠心又伶俐。倘太太担心大爷身边无人服侍,挑一两个合眼的,先过去服侍大爷就是。待花园子这里寻到合适的人,姑娘定要亲自去服侍大爷的。”
余幸面色恢复了一些,心下立刻明白,这馊主意定是大姑子出的,余幸瞅着何子衿的眼神颇是不善,道,“以往相公去姐姐那里念书,倒没听说有丫环跟着。况相公去的是嫡亲的姐姐家里,姐姐家里什么伶俐人没有,哪里还用太太专门挑人送去。要叫不知底里的知道,还得说姐姐家连个丫环都不给相公预备呢。”
这话何其蠢笨,何子衿听了便道,“阿冽以往没成亲,我给安排倒没什么不好。既成了亲,这事自然得跟妹妹商量。妹妹既这般说,那我就做主给阿冽安排了。妹妹放心,一准儿是极好的女孩子,寻常那些粗手大脚的不成,妹妹也晓得,阿冽要念书,丫环就得会服侍文墨,不指望寻个通诗书的,也得是个能识字的才好。”
余幸真是气的脸都变了,她在婆家向来是要怎样就怎样的,就是婆婆、太婆婆都不说她一句,结果,这个大姑子一来,就处处要她的强。余幸笑都成了冷笑,道,“姐姐这般善解人意,姐夫真是有福了。”
“可不是么,你姐夫也常这样说。”何子衿不急不徐的接下这话。
田嬷嬷忙道,“不敢劳烦大姑奶奶,我们姑娘身边的大丫环,个个通得文墨,服侍姑爷再好不过。”
余幸哪里忍得了这口气,她自觉下嫁,本就委屈,这如今新婚不过两月,婆家就要给丈夫身边安排丫环,这如何忍得!余幸冷冷起身,道,“姐姐有的是好人,随姐姐去吧。”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田嬷嬷还圆场,“唉,太太、大姑奶奶,唉,姑娘这……”
沈氏也气变了脸,唯何子衿面色不变,道,“嬷嬷过去看看妹妹,可别叫她想歪了才好。”
田嬷嬷忙追着自家姑娘去了,余幸当天就回了巡抚府,在祖母面前哭的泪人一般,直说婆家欺负她,婆婆要给丈夫妠小。余幸泣道,“当初说什么家风清白,为人宽厚,都是骗咱们的。要是清白人家,哪里如此不讲究,我不过是这里忙不开,他们就要给相公身边送妾去。”
余太太一听,脸色也变了,连忙问孙女究竟,余幸哭道,“婆婆以往虽严苛些,待我也没什么。就是大姑子一来,处处生事。她不来的时候,婆婆根本提都不提妾的事,她一来,婆婆立刻就要买人,还要必要身家清白,通文晓字的。”
余太太上回同何子衿过过一回招了,知道不能再听孙女一家之言,先让丫环服侍着孙女洗脸,扶孙女去常住的院里歇了。这才叫过田嬷嬷来,一问究竟,田嬷嬷是个明白人,并未编造什么,更不会火上浇油,田嬷嬷道,“昨儿姑娘回去,亲家大姑奶奶就跟姑娘说了半晌的话,话里话外的,是想姑娘过去,同姑爷在一处。姑娘,就不放心这花园子。亲家大姑奶奶没说纳妾,就说姑爷这成亲,与以往不同了,身边没个丫环服侍不成。叫了我和姑娘过去商量,这说着话的,姑娘有些沉不住气。其实,依老奴看,亲家没有给姑爷纳小的意思,不过是拿这个敲打姑娘,想叫姑娘过去与姑爷一处。”
田嬷嬷是个老成人,道,“这亲家大姑奶奶,也着实有手段。说的话,句句光明正大,没一句不在理上的。好在不是恶意,也是想姑娘同姑父好的。”
余太太问,“阿幸与阿冽相处的如何?”这新婚小夫妻,按理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孙女婿说走就走,孙女也奇,别的刚成亲的新媳妇,只怕婆家分离夫妻二人呢。如今是婆家盼着夫妻两个在一处,孙女这死活不愿意去是什么个缘故。
田嬷嬷道,“挺好的。就是为着当初建园子的事不大痛快,后来亲家太太劝了几句,也好了。每天早上给姑娘画眉,晚上看姑娘睡了才去念书,一用功用功半宿,姑爷这般上进,以后前程错不了的。”
“那阿幸这是怎么了?跟阿冽在一处有什么不好?”
田嬷嬷面露难色,良久方轻声道,“姑娘是奴婢奶大的,这话,原不该老奴说,只是,老奴实在担心这样下去伤了姑娘与姑爷的情分,便多嘴一回。”
“你只管说就是。”
田嬷嬷轻声道,“姑娘,自小在帝都锦绣丛里长大,要是让姑娘去县里,姑娘怕是服不了的。”
余太太叹道,“外任为官,富饶之地毕竟少数。就是以后阿冽有了功名谋得前程,倘是外放,也是天南海北。县里虽是小地方,多少大员就是由一地县令做起来了。这些道理,你记着,以后好生与阿幸讲一讲。”
田嬷嬷连忙应了。
余太太这才去劝孙女,余太太就一句话,“是你这花园子要紧,还是孙女婿要紧?”
余幸洗过脸,胭脂未匀,眼皮犹是肿的,道,“他要真是忠厚的,什么样的狐貍精也勾不走他。他要是起了别的心,我就是天天守着也没用。”
“世上的理不是这样讲的。”余太太道,“正年轻的小伙子,一个人在姐姐家念书,你要在他身边,他眼里看到的是你,心里想着的也是你,自然不会给人可乘之机。你要不在他身边,不要说亲家还没那个心,可要是有个水灵灵的丫环日日陪着,再忠厚的人,时间长了,也保不准儿。”
余幸气苦,“当初他家可是说过的不纳妾的。”
“倘你能服侍,亲家自然不会给阿冽纳小,你们不在一处,叫你去你不去,难不成人家安排个丫环都不成?别说妾不妾的话,就是现在叫了亲家来对质,人家说过一句纳妾的话吗?是你自己说的。现在没什么,你要总这样,不与阿冽在一处,我心疼你,亲家难道不心疼儿子,再宽厚的家风也不能让儿子绝了后。你这样犟着,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我都说了花园子建好就过去,今儿就这样逼我,要是我这么去了,以后他们有什么不合意的,必要拿妾室威胁我。”余幸道,“成亲前说的天花乱坠,成亲后就换了嘴脸。要是好好儿的同我说,那也是我的相公,我如何不心疼他。偏生拿丫环来唬我,看他敢碰一下,我非与他拼命!”
“你如何这般犟啊你!同婆家处好关系,你以后才能顺当。”
“祖母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眼下我要是被大姑子拿住了,以后她手还不伸到我房里来。”余幸气道,“祖母不晓得,再没见过这样的大姑子,成亲多少年了,来娘家不说好生陪着父母开开心,她倒好,一来就挑事。要不是她,我婆婆断想不出这种给相公安排丫环的主意。这幸而是离得远,这要离得近,她还不得跑来娘家当家啊!我婆婆也是耳根子软,什么事大姑子一挑唆,立刻就听大姑子的。”
余太太心下未尝没有觉着何子衿太过厉害的意思,不论说话还是手段,都太厉害了。余太太这把年纪,这个辈份,不好说小辈的不是。只是,眼下还得提点着孙女,“给孙女婿派丫环的事,要怎么着?”
余幸气哼哼道,“佛手最是忠心,且是我跟前的大丫环,自小一道长大的。让她去服侍相公,她定是本本分分的。”
余太太道,“一个不妥,放两个。”
余幸道,“阿田也是个好的。”
余太太道,“先让她们过去,你赶紧把园子修好,就去孙女婿那里。孙女婿是长子长孙,亲家急着抱孙子呢。”
余幸听到抱孙子什么的话,脸上不禁飘红,同祖母商量道,“沙河县那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好先生。当初我就不想叫相公去,相公非要去。难道州府就没有学问的先生了?相公也是死心眼儿。能不能叫祖父给相公寻个好先生,叫相公在府里念书,不也一样。我听说,他就是去了,也是给我们大姑爷打杂,哪里有念书的空呢。”
余太太道,“去沙河县就有去沙河县的道理,沙河县怎么了,纪大将军的嫡长子也在沙河县念书。你怎么平日里聪明,要紧时就转不过弯儿呢。”
余幸还真不晓得,听这话不禁跟祖母打听,“哪个是纪大将军的嫡长子?”
“阿珍,你们成亲他还来了。”
余幸还是记得的,“就是七八岁的那个孩子,长得挺不错的,叫纪珍?”只是,余幸就更不解了,道,“纪大将军位高权重,如何把嫡长子放到沙河县去?”
“所以说你是面儿上聪明,心里糊涂。你只以为你婆婆你大姑子是强逼着你去呢,你好生想一想,纪大将军都能把嫡长子送过去念书,那地方到底好不好?你呀,真是被家里宠坏了。你大姑子呢,是有些厉害,可你想想,你跟阿冽成亲,这就是正经一家子,她难道会害你?让你去跟孙女婿团聚,难道不是好意?何苦争这个长短?一家子过日子,必得心齐,方能将日子过好。”余太太简直是苦口婆心。
余幸一径追问,“祖母快与我说说,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余太太便将朝云道长的身份同余幸说了,余太太道,“这事不要出去说,方先生是个清静人。”
余幸不解,“娘娘就这么一个亲舅舅,如何到这等苦寒之地?”
“我跟你祖父为何在北昌府一呆多年?”余太太道,“遇事,你得自己琢磨,甭成天跟那些商人妇来往,那些人,无非就是奉承你,求个庇护。你祖父在位时,她们自是殷勤,你祖父眼瞅也快到致仕的年纪了。将来你祖父退了,这些人还能理你?你把婆家的关系搞好了,先站住脚,你那大姑子,虽是厉害,性子并不刻薄,你想想,孙女婿不说,连亲家老太太、你三小叔子都接去住着。她难道独对你刻薄?不能你与女婿时时刻刻在一处呢。多少刻薄媳妇的人家,你没见过。新媳妇进门,哪个就有自己的小灶了?还不是先在婆婆身边立规矩,婆婆起之前就得去屋外头侯着,待婆婆起了,就得服侍洗脸梳头。吃饭时,婆婆先吃,媳妇站着布菜。平日间站着端茶倒水,直到晚上婆婆睡了,媳妇方能去歇了。这就叫立规矩。你婆婆,可有这样待你。看你住的不舒坦,还买了处小院给你,你非要修花园子,亲家就是不乐意,不也没说什么,还说叫你把房契写自己名,弄的清清爽爽。别堵这口没用的气,何苦要分个高下,你想一想,难道以后你们就不跟你大姑子一家走动了?你婆家大姑爷正经探花出身,他为官,你祖父都说好。这将来必是个有前程的人。女婿以后为官,要不要个互相扶持的,难不成正经姐夫不亲近,到时去寻别个关系。与人交好,路便好走。你以往也不是这样的犟性子,如何非在婆家这般好强?”
余幸鼓鼓嘴巴道,“我也不过就是堵一口气罢了。祖母要是早把这缘故告诉我,我早去了。”又问,“咱家与舅祖父家是正经姻亲,算起来,与方家也不算外处。平日里过年过节的,怎么没见咱家与方先生节礼来往过?”
“方先生是个清静人,我倒打发人送过,他都退回来了。”
“好大的架子。”余幸嗤了一声,“这又不是辅圣公主当年,英国公府到底没翻案,大家也不过是看着娘娘的面子罢了。”
“就是看着娘娘的面子,纪大将军才把嫡长子送过去的。”余太太道。看娘娘的面子怎么了,谢皇后的面子,一般人想看都没机会。
余幸也知不该说那话,好在是同祖母说私房话,她道,“方先生连咱家的面子也不给,我就是去了,能有什么益处?”
“你是去服侍孙女婿的,又不是让你去联络关系的。”余太太道,“凡人不入方先生的眼,你大姑子却是方先生的女弟子,方先生就与她投缘。现今,连孩子们也沾光能近前。”
余幸绞着手里的帕子道,“祖母不晓得我大姑子那人,那脸,说变就变的。先时还没做亲的时候,在祖母面前殷勤的跟什么似的,与我说话更是小意的紧。如今做了亲,看我嫁了她家,手段就使出来了。真是精的没了边儿。什么人都能叫她哄得住,惯会巴结的。”
“这是人家的本事,你有本事你也学来,我天天烧高香。”余太太戳孙女额角一记,“有本事的人,必是能大能小,能屈能伸。殷勤小意怎么了,以后孙女婿做官,你也得打理内闱,遇着上峰太太,一样得殷勤小意。”
余幸叹,“相公现在才只是秀才,功名还不知要什么时候呢。”
“你得陪着孙女婿共苦,以后才能同甘。孙女婿是个有良心的人,你听我的,这就随你大姑子去沙河县,叫孙女婿安心念书,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余幸想到皇后她舅都能住的地方,她再想想就不觉着如何了。余幸道,“那园子的事,祖母给我寻个稳妥的管事吧。我这里也得收拾收拾方能动身。”
余太太看孙女总算明白了,也是欣慰,问她,“你手里还有没有银子?”
“有呢。庄子上交了夏天的收成,就是也不多。”说着,余幸抱着祖母的手臂撒起娇来。余太太道,“你得学着算计着过日子,眼下不过你跟孙女婿两个,以后有了儿女,难道就不给儿女攒下份儿家业。”令丫环取了一千两过来给了孙女。
余幸欢欢喜喜的收了,笑道,“就是修园子花销大了,待园子修好,我就开始攒钱。”
余太太笑着摸摸孙女的乌黑的发丝,道,“得心里有数。”
“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