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请客之后,年也就到了。
年前,大家都忙得很,如胡文江仁除了铺子里的分红事宜,也要请一请铺子里的掌柜,毕竟大家辛苦一年了。再者,伙计们多是万里迢迢自老家跟过来的,离家这老远的,怎么也不能亏待了大家伙。过年的年货,还有过年的红包,都要发下去,让大家过个热闹年。就是学徒们,按理这年头学徒都是没工钱的,工钱不好发,毕竟是行规,但学徒们过年也得了一份年货与过年红包。
就是三姑娘与何琪也请了请绣坊的娘子管事,那些时常接了活家去做,还有就在绣坊做工的,再有就是绣坊买下来的小女孩子们,虽不一而同,但各人也都有一份,如小女孩子们,起码过年能买支花戴。
何子衿与段太太把胭脂铺子的账对出来,至于铺子里分红的事,则是段太太出面儿了。何子衿主要是忙家里的事,年下的准备采买,还有年后的戏酒预定之类。好在,每年皆如此,何子衿也是做熟了的。
还有就是,年前阿冽带着何老娘兴哥儿回北昌府过年,阿念想着阿冽到底年少,尽管阿冽一直说人手够了,阿念仍是不放心,派了两个侍卫给他。待阿冽回家,沈氏早盼得望眼欲穿了,一面迎了何老娘屋里去,一面道,“我在想着,老太太腊月初也就回来了,阿冽他爹也念叨好几回,老太太再不回来,就要去接老太太了。”
何老娘到自己屋里,坐在热乎乎的炕上,见屋里打扫的极干净,收拾的也齐整,桌几案上摆着新开的水仙与红梅,心下就很是熨帖。何老娘接了儿媳妇奉上的花,笑道,“原说早些回来,兴哥儿这不眼瞅着要到上学的年纪了吗?我说让他明年就去上学,咱们丫头说让兴哥儿去蒙学班里考一考,要是考得不赖,干脆就别在蒙学班里念,反正蒙学也学过了,就跟着大一拨的孩子学四书五经,正经念书。就等着兴哥儿考完了,我们才回来的。”
沈氏忙问小儿子考的如何,何老娘一说这事儿就笑开了花,老脸笑的跟菊花似的,小眯眯眼更是笑的几要看不到了,道,“要是跟同班的小学生们一道算,考得第五,能有五两银子的奖励。不过,兴哥儿是临时加进去考的,就没算在小学生里面,虽没奖励,咱也高兴哪是不是。跟咱们丫头定下来了,明年兴哥儿就正经去县里学堂念书。”
沈氏很是喜悦,家里也不差那五两银子,主要是,小儿子念书不错。沈氏摸摸小儿子的头,笑道,“成。明年我把笔墨纸砚给兴哥儿备起来。”
兴哥儿道,“阿珍也跟我一起上学。”
沈氏道,“阿珍比你小一些,你们也一道考了不成?”
不待兴哥儿说,何老娘就道,“阿珍那孩子,当真灵慧,比兴哥儿小一岁,考得比兴哥儿还好些。他们一直是一道念书的,一起去县里学堂,也是做个伴。”
沈氏点头,“很是。”又说,“阿珍那孩子,一看就灵秀。”
何老娘在屋里坐了坐,就要去大孙子的新房看了看,屋子已是腾了出来,因是新糊裱装修的,很是不错。何老娘点头道,“不错,不错。东厢就是比西厢敞亮。这窗子这是重新换过了?”
沈氏笑道,“当时糊屋子的时候,匠人就说这窗棱有些陈旧了,不大配这屋子,我想着,新糊裱的屋子,弄个旧窗,确实不大好看。匠人那里正好有两根上等红木,阿冽他爹去瞧了,木材不错,就定了两根料子,不只阿冽这里换了新窗,老太太没留意,您屋里的窗子也换了新的。如今时兴的新花样儿,阿冽这里是鸳鸯戏水的窗子样式,老太太那里是喜雀登梅。”
何老娘听着就喜欢,道,“是好兆头,咱家的喜事就在明年了。诶,阿冽这里应当换,取个好兆头,我那里还换什么,白费银子。”红木可贵了哩~沈氏笑道,“哪里就白费银子了,就是阿冽这屋不换,老太太屋里也得换。”哄得何老娘喜笑颜开,何老娘与沈氏道,“待阿冽娶了媳妇,你也就能歇一歇了。家里的事就交给儿媳妇,你跟我一样,闲了也去咱们丫头那里住上几日。”
沈氏笑,“我倒是想去,只是哪里放心得下,俊哥儿每天上学,相公每天当差,就他们俩,我便是去了子衿那里,我心里也是牵挂。”
“有儿媳妇,把家里这些事交给儿媳妇就是。”
沈氏笑道,“那也放心不下。”
何老娘心下觉着媳妇懂事,就因有媳妇在家里,她才放心去孙女那里呢。何老娘心里美美的,嘴里还道,“你就是这般爱操心的性子。”
“这不是像母亲你吗。”
何老娘笑呵呵地,“可别这么说,你哪里像我来着,我可没这么放心不下。”
年节转瞬即到,沙河县这里自有一番热闹,何子衿吃年酒就吃到正月十五,阿念过年是从来无休的,非但无休,县里治安什么的,阿念十分警醒,然后……又抓了一拨人贩子……
北昌府何家,因着何家与巡抚大人家结了亲事做了亲家,故而,今年年下,何家收到的帖子格外多。何家一惯低调惯了的,以前怎么着,现下还是怎么着,并不因与巡抚家结亲就骄狂起来。
待过了上元节,这回何老娘只是把三孙子兴哥儿送去孙女那里念书,自己就没去孙女那里,而是留下来帮着儿媳妇预备孙子的亲事。
阿冽送兴哥儿去的姐姐那里,何子衿见着阿冽还说呢,“你怎么也来了,家里正是忙的时候。”
阿冽道,“现在并不忙,我提前半个月回去就成。”
何子衿想想自己当年成亲的时候,倒也没有提前三五个月就忙活的,事实上,提前一个月张罗,都是早的。弟弟也不必就留在家里等成亲,这么想着,何子衿也就没说什么。
这一年春,就是阿冽成亲的喜事了。
阿冽成亲的喜服的衣裳都是托何琪给做的,这里有个讲究,新娘子的喜服自然是女方自己张罗,多是新娘子自己绣的。新郎的衣裳,男家一般或是托绣坊或是在亲戚里寻个全福人给做,全福人得是指公婆爹娘一应俱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的。当然,何琪就俩儿子,没闺女,不过,在儿女双全这一条上,世人要求就放宽了,没闺女可以,没儿子是一定不成的。
全福人这个算下来,也就是何琪了。何子衿其实勉强也算个全福人,只是,她公婆虽活着,却是不知去往何方了。何况,公婆的情况也比较特殊,最终还是托了何琪,何琪针线也好。
阿冽来了,何琪正好把做得的喜服拿出来给阿冽试一试,甭说,阿冽这一二年,个子长得颇快,而且,阿冽在个头儿上绝对是青出于蓝,比何恭要高半头,身量高大秀挺,极是衬衣裳的。阿冽这一穿,都说俊。胡文笑着打趣,“也就比我当年略逊那么一二罢了。”
三姑娘揭丈夫老底,“我就不说你当年那花里胡哨的样儿了。”
阿冽也说,“阿文哥头一回去我家里,穿的那衣裳,五彩缤纷的。”
江仁想到这事也乐,笑道,“是。那会儿阿文哥提着礼上门,我还是特意出去打听了一回,我还以为不好打听呢,结果一打听就知道,阖县就阿文哥穿得那样花哨。”
何琪听了也是抿嘴直笑。
胡文道,“年轻时,就得鲜亮,要不,三妹妹如何相中我的,就因我会打扮。”
阿冽道,“亏得重阳穿衣裳不像阿文哥。”
“你哪里知道重阳的苦哟。”胡文笑,“上回重阳见着一块儿孔雀蓝织金线的料子,喜欢的了不得,想着做件袍子,你三姐姐硬是不肯。”
三姑娘道,“我再不能叫重阳乱穿衣的。”
说来,几个孩子里,阿晔阿曦二宝二郎不说,这几个年岁小,衣裳的确鲜亮的居多。重阳年纪比弟妹们都大,如今穿衣裳还是偏爱鲜亮,很是遗传了他爹的一些审美。就是,他娘不肯给他做鲜亮的,成天就是宝蓝啊、竹青打扮他,甭提多老气啦。当然,这是重阳对自己衣衫的评价。
因着阿冽今年成亲,孩子们也是要去参加阿冽哥或是阿冽叔或是阿冽舅的婚礼的,于是,纷纷要求家里给做新衣。三姑娘何琪都说,“小小年纪,也不知怎地这般臭美。”却也都同意了给孩子们做新衣的事儿。
阿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马上就要成亲了,每天都是笑呵呵的,给阿念哥打下手也干得分外起劲儿,读起书来极是用心。罗大儒都说,“这眼瞅要成亲了,就格外知道上进了。”
阿冽在沙河县只呆了半月,沈氏就打发小子过来叫他回去了,无他,余家送嫁的人到了。送嫁的是余姑娘的一兄一弟,大哥余峻二弟余岫,大小舅子都来了,阿冽自然得回家帮着招呼,同大小舅子联络一下感情啥的。于是,阿冽带着喜服回了家,余峻余岫都是念书的人,余岫比阿冽还小些,阿冽上科秋闱失利,余峻则是榜上有名。故此,余家人并没谈秋闱,倒是阿冽没大在意,知道大舅子中了,很是恭喜了大舅子一番。余峻道,“我听祖父说,你文章火侯也差不离了,下科必中的。”
阿冽笑道,“中不中的,必是得用功功读了。今年不中还能说是第一次下场试水,再努力三年,再中不了就没面子啦。”
余峻听得一笑,觉着这个妹夫单纯又实诚。
阿冽带着余家兄弟逛一逛北昌府,何家也设酒款待了一回两位舅爷与过来送嫁的余峻之妻唐氏,何恭一向性子温和,同小辈说话也没什么威严架子。至于何家,何家人口简单,一眼望到底的人家。余峻之妻唐氏私下同丈夫道,“亲家人口少,几位长辈也十分和气,大妹妹嫁过来,定十分轻省。”
余峻点头,道,“我看阿冽也是个实诚人,错待不了妹妹。”
唐氏笑道,“说来,我娘家祖上就是蜀中人,与何亲家还算是同乡。我有一回回娘家去祖母那里请安,说起妹妹的亲事来,小婶子还知道何亲家一家呢。”
余峻有些意外,道,“这倒是稀奇。”唐家太岳丈位居内阁首辅,十分得今上看重,就是唐家,也是经年世族。何家,嗯,亲事已定,余峻当然不会说这亲事不好,何家人口简单,家风也不错。只是,依着余家家世,妹妹想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也是十分容易的。当然,现在余峻当然不提这话。倒是何家这样新晋官宦之家,如何就同唐家相识呢?
唐氏笑,“我小叔你也晓得,天生爱结交朋友,帝都城里,半城人他都认识。小叔同何家妹夫的舅舅,就是那位开班授课,人称‘死要钱’的沈翰林相识。那位先时帝都城都有名的菊仙姑娘,先帝极爱她养的绿菊,就是何亲家的嫡长女,何妹夫的大姐姐。这位何姑娘嫁的是先帝在位时最后一届的探花郎江探花,这江探花又是沈翰林的义子。反正都是相近的亲戚,我小叔小婶子都说何家不错,那位菊仙姑娘还同我小婶子开了间烤鸭铺子,咱家不还吃过么,就是那蜀中烤鸭。”
余峻点点头,“原来如此,你要不说,我竟是不晓得。”
唐氏笑,“我也是要来给妹妹送嫁,去看祖母时说起这话来,小婶子跟祖母都见过何家大姑娘,说是极和气的人。我这才知道了。要不,先前说菊仙姑娘,我是晓得的。沈翰林的名头,也听说过。要是联一起,就不晓得了,还是祖母同我说,我方晓得。”
余峻笑,“帝都城里的人,少有小叔不认识的。”唐家小叔唐锦,要余峻说起来,真是个奇人。这是太岳丈唐相的老来子,据说少时十分的纨绔,奈何运道够好,自今上还做藩王时,这位唐小叔就跟在今上身边了。后来更有运道,还拜了北岭先生江北岭的弟子,如今的吏部尚书李九江为师。唐小叔现在于朝中内务司任职,品阶已是正四品,于帝都不算高官,架不住背景够硬啊。就是家里父祖说起唐小叔来,都说是个有福分的人。
“可不是么。”唐氏笑,“要是打听个人啥的,问小叔再没错的。”
一想到何家能跟首辅家搭上关系,当然,关系深浅不论,但唐小叔娶妻铁氏,铁家更是不得了,前左都御史之家,亦是帝都有名望的人家。铁氏也是个极有见识人,如何家风评,一人说好不算好,但如铁氏与唐老太太这样有见识的内眷都说何家不错,可见,这门亲事是当真还不错的。
余峻与唐氏都十分尽心,毕竟是大妹妹成亲大事,何家又是知礼人家。
何家也很欢喜,尤其招待过余家舅爷舅奶奶,都是极通情达理的人。这年头成亲,嫁妆等大件都要提前擡过来的。何家预备是东厢,北昌府气侯冷,屋子都不大,余家是长女成亲,打的家俱颇是不少。屋里放不大开,唐氏笑道,“家里给大妹妹攒了十几年,捡几件大妹妹喜欢的收拾出来,其他的亲家找几间屋子,先存里头是一样的,到时什么时候愿意拿出来使,再拿就是。”
何家自是称好。
沈氏让翠儿瞧着安放儿媳妇的家俱,请了唐氏到何老娘屋里说话,何老娘因着快娶孙媳妇了,身上左一身右一身的都是新衣裳,料子也都是上等好料子。大家说话,无非就是说些家常,何老娘惯爱吹牛的,就常说自家孩子,自阿冽秋闱时运不济一直说到兴哥儿念书的事,何老娘道,“我们家里,祖上就是念书的,到了孩子们还是念书。也不望他们有什么大出息,考个进士也就罢了。”
沈氏就得给婆婆圆场,道,“读书好坏的在各人天分,不过,书可明志,明理,多念些书,总是差不了的。”又说,“阿冽这一成亲,我也算卸下肩上的担子,以后也有了帮手。”
何老娘接口道,“是啊,我也跟我这媳妇说呢,这娶了儿媳妇,就叫儿媳妇管着家里的事。”
唐氏虽然有些不大适应何老娘的自吹自擂,但这话还是爱听的,笑道,“阿幸还需亲家老太太、太太指点。”这年头,少有刚进门的媳妇就掌家的。俗话说,二十年媳妇熬成婆,为什么用一个熬字,媳妇进门,多有婆家要让立规矩。今何家都说进门就让余幸管家,可见对余幸的看中,故此,唐氏很为小姑子高兴。
唐氏回了巡抚府,都同余幸道,“亲家真是和气人,每天都是笑呵呵的过日子,妹妹嫁过去,定能过得好日子。”
余幸笑笑,看不出太开心,但也不是不开心。
唐氏都有些不太了解小姑的心思了,她还是将安置家俱的事同小姑说了说,道,“让王嬷嬷帮着安放的,妹妹嫁妆多,我看这北昌府多是睡炕的,姑爷屋里盘了一条炕。妹妹的床就安置在另一间了。余下的家俱都让亲家收拾了空屋子放起来,妹妹到时想用什么,再拿就是。”又说,“屋子收拾的极好,都是新糊裱过的,窗子也是崭崭新的。亲家老太太、太太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还说,妹妹过去就叫妹妹当家。”
余幸这才又露出一丝笑来,道,“有劳嫂子了。”
“哪里的话,能替妹妹张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唐氏又说了些阿冽的事,道,“姑爷的文章很是不错,你大哥看了说下届八九不离十的。妹妹见过妹夫没,浓眉大眼的,十分俊俏呢。”
余幸摇头,“还没见呢。”
“到成亲时就见着了。”
胡文江仁提前半月就到了北昌府,帮着忙活。阿念不能擅离任地,他来不了,子衿姐姐三姑娘先跟着一道过来了,何老娘毕竟上了年纪,沈氏一个人,既要待客,又要忙家事,哪里顾得过来,何子衿三姑娘提前过来帮忙。
何子衿三姑娘都是伶俐人,唐氏也不是个笨的,几人年岁也差不多,说起话来极是投机。何子衿三姑娘还都给唐氏送了东西,何子衿笑道,“先时就听说亲家大奶奶过来了,我就想来,一时家里又离不得。这是我做的红参护肤膏,北昌府气侯冷些,我刚来的时候也不适应,这是照着古方做出来的,用这个还好。”
唐氏笑道,“来了就觉着冷又干,风大,脸上的不是干就是油,要知道你给我送,我就不打发丫环去买了。”唐氏到北昌府,吃食倒还能适应,就是皮肤不成了,小姑子见状,打发人给她送的这个,她用着很是不错。
三姑娘送了唐氏两幅绣件。
唐氏出身大族,不见得就稀罕这些东西,但人家能想着她,就是人家知礼,看重她这亲家大奶奶。唐氏与何子衿三姑娘交往下来,觉着,纵是小户出身,也都是谦逊的爽俐人。
唐氏就觉着,纵何家非大户,这门亲事,祖父母也是用心选的。
于是,阿冽余幸成亲来,两家人已是亲热的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