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瑞哥倾心的这位梅姑娘吧,何子衿也只见过一回,那是何子衿跟着她娘去梅家拜访的时候,见了一回,也只这一回。记得就是个有些羞羞怯怯的姑娘,之后,何子衿也去过梅家几次,就再未见过这位梅姑娘了。但,小瑞哥每次发了俸银,都会给这位梅姑娘买些胭脂水粉钗簪花环之类的东西,何子衿也是听阿玄说过的。
甚至,小瑞哥很早就开始攒俩人成亲的银子了。
小瑞哥为这事儿还跟人换班回来两日,这事儿,小瑞哥没叫沈老太太知道,他连江氏也没说,觉着这样的私密事儿,闹大了对人家姑娘名声不好。小瑞哥是托的何子衿,小瑞哥道,“子衿妹妹,你帮我跟阿竹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是不是她家里逼她了?倘她有难处,只管跟我说。”
何子衿一口应承下来,道,“小瑞哥放心吧,我一准儿帮你问清楚。”
小瑞哥先谢何子衿,然后就坐家里眼巴巴等消息了,因为等的心神不宁,小瑞哥去柴房,把两家的柴禾都劈了个精光,你说把两家厨房的厨娘高兴的,满嘴的对小瑞哥赞个不停。
何子衿寻个由头去了梅家,其实,她不怎么赞同这样自由恋爱的事儿,虽然她跟阿念也算自由恋爱吧。但,何子衿总觉着,那位梅咏竹姑娘怪怪的。她爹她娘也是自由恋爱,听说,她爹瞧中她娘的时候,那是时不时的寻个由头就要去沈素同窗家拜访的,何老娘虽是个厉害的,却当真不是心肠复杂的人,故此,见儿子要去同窗家,虽然远些吧,她老人家也没留意,结果,她爹她娘就偷偷看对了眼,然后,她爹就跟家里商量着提亲的事了。小瑞哥这个,也是俩人看对了眼,小瑞哥是个实诚人,早有提亲的心,这位梅咏竹姑娘却几次推托,说是一旦小瑞哥开口,倘她家回绝,便没了回旋的余地。
这种说法,说有理也有理,说没理也没理。
想当初她爹她娘那会儿,她娘就是乡下一土妞,她爹勉强算是县城小地主,当时人人都说她娘是高攀,反正高不高攀吧,她爹要商量提亲的事儿,她娘可没拒绝。她娘后来与她说的话是,“男人要是真心,倘双方有意,必然先提迎娶之事。倘半句不提亲事,那必不是真心的。”
到小瑞哥和梅咏竹姑娘这里,小瑞哥现下也是良民,正经禁卫军的差使,当然,小瑞哥不是官儿,现在勉强做了个什长,没品级的那种。梅姑娘这个出身呢,梅家算是书香门第,但,梅姑娘的父亲只是庶出,梅姑娘自己也是庶出,所以,梅姑娘在梅家,是庶出的庶出。所以,甭怪何子衿说话难听,这位咏竹姑娘通身最值钱的,也就是个姓儿了。可外人不知道,整个胡同谁不知道梅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先前出嫁的那位梅姑娘晒的那几件嫁妆,说来真是有里没有面儿,远不如何子衿当日陪嫁丰厚。那还是嫡支庶出,到梅咏竹这庶支庶出,就不知如何了?
所以,何子衿还真没觉着小瑞哥哪里配不得这位梅姑娘的。
何况,小瑞哥又不是自己去提亲事,小瑞哥提亲,必会请沈素出面的。
何子衿因是已婚的妇人了,带着丫环出门也没什么,她到了梅家,就说是代家里来恭喜梅姑娘的,梅老太太笑呵呵地,“到时咏竹定亲,江太太叫着你娘你祖母都过来吃酒。”何子衿自从嫁了阿念,在外头便是人称江太太了。
何子衿笑道,“那是一定的,不请我,我都得来。我听到这大喜事儿就在家坐不住,非得过来贺一贺您老人家呢。”
梅老太太正是人逢喜事之时,笑呵呵地最爱听人说巧话。何子衿有意奉承她,她自然高兴。何子衿问,“就是不知道咏竹姑娘定的是哪家?”
梅老太太道,“是承恩公府胡家。”
何子衿“唉哟”一声,笑道,“这可是极好的亲事,胡家,可不就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娘家吗?唉哟,这们的好人家,连我们这刚到帝都没多会儿的都听说过呢。真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再显赫不过的。”然后又问是胡家哪房公子,何子衿听闻是胡家长房一位孙辈的公子,嫡庶便没有再问,梅家素重嫡庶,倘是嫡出的公子,简直不必何子衿问都会说的,如今梅家不提嫡庶,想来是位庶出的。
何子衿笑道,“不知可定了日子?”
梅老太太笑,“定了,这月十八下聘,下月过门儿。”
“唉哟,这可实在太快了。”
梅老太太道,“江太太有所不知,这守了一年的国孝,多少亲事都耽搁了,眼下出门儿,都是吹吹打打办亲事的。”
“这倒也是。前儿我出门,连遇着三拨成亲的,排场还者不小。”
在梅家老太太屋里说会儿话,何子衿说想去见见梅姑娘,梅老太太便让丫环带着何子衿去了。
之后的事,根本不必何子衿主动开口,何子衿也没主动开口的意思,梅咏竹就令丫环拿两盘果子带着屋里其他丫环婆子出去吃果子喝花了。梅咏竹对着何子衿就落下泪来,露出那幅羞羞怯怯的模样,抽咽了一段时间,见何子衿只吃茶不说话,梅姑娘就自发的将眼泪收了收,哽咽道,“是瑞哥哥托何姐姐过来的吧?”
何子衿点头。
梅姑娘那眼泪,刷的来了第二拨,这要是小瑞哥瞧了,必然是望之肝肠寸断啊。可惜,何子衿不是小瑞哥,她上辈子虽没什么大见识,也是见过白莲绿茶什么的。梅姑娘把眼睛都哭红了,何子衿茶也喝的差不离了,就好整以暇的看着梅姑娘哭。梅姑娘一面拭泪一面泣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有什么法子。只得请何姐姐同小瑞哥说一声,只当是我负了他吧。”
何子衿问,“当初小瑞哥送你的东西呢?”
梅姑娘连忙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取出个漆红的匣子,何子衿打开来,见有两支银钗,一对绢花、帕子、玉环之物,何子衿见梅姑娘拿的痛快,且都是收好了的。不知人家是早整理出来就等着还给小瑞哥呢,还是从来就将小瑞哥送的东西单独存放呢。
“就这些?”何子衿问,“记得还有一支雀鸟垂珠步摇吧。”那是小瑞哥在军中大比时得了个人优胜,军中大人赏了两锭银子,小瑞哥连忙去打了一支步摇金钗送给梅姑娘的。
梅姑娘嘤嘤相求,“何姐姐,让我留些念想,好不好?”
“不好,赶紧把钗还我!不然我就把这事抖出去!到时别说胡家,看帝都城可还有人要你!”一句话把梅姑娘吓得不轻,何子衿也是心下来火,不然她不会用名声威胁一个姑娘。实在是叫人火大,就这姓梅的这点儿小心思,也就糊弄糊弄小瑞哥那样心实的人。还留些念想,一盒子的的东西,你怎么不留个绢花帕子,怎么就要留那最值钱的赤金雀鸟垂珠步摇?何子衿冷声问,“你既是自己留着,立刻交出来!”
梅姑娘继续嘤嘤嘤,又改口说自己丢了,何子衿冷笑,“是你自己丢了,还是给什么人做了定情信物,你自己知道?”
何子衿也就随口一说,不想梅姑娘脸都白了,梅姑娘轻咬唇瓣,显然也知道了何子衿的难缠,她道,“何姐姐,我想与瑞哥哥亲自说。”
“亲自说什么,说你身不由己,心里还记挂着小瑞哥?别叫我恶心。你这庶出的庶出,我就不信这亲事是你家里帮你张罗的,你用了什么手段,我不必想也知道!见小瑞哥?见他作甚!是看他心软不必你还那金步摇,还是想了结你们以前的事儿?把你那些头发指甲帕子肚兜的都要回来?你这样的人,我还真不敢给你。你要说你好富贱贫,巴高向上,这也算光明正大的无耻,我也就算了。偏你一面做深情,一面去勾搭别的男人!自己还要弄个冰清玉洁的嘴脸,真叫我恶心!”何子衿鄙夷道,“我又不是男人,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要自由恋爱,你就恋爱。可这骑驴找马的事儿,马你是找着了,这驴也不能说扔就扔吧!
梅姑娘唇瓣抖若筛糠,好半天,才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垂眼那双沾染了湿意的眼睛问,“那姐姐打算如何?”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梅姑娘道,“那支步摇,的确是丢了。可那步摇,拢共也没有二两重,便是打成首饰,也不过三十两银子,我给姐姐五十两,还得劳姐姐把我放在瑞哥哥那里的东西拿回来。”
“我不是你姐,也没义务帮你去拿东西!还有,我要三百两!”何子衿也是狮子大开口。
梅姑娘脸都青了,咬牙道,“我哪里有这许多银子!”
“有没有,是你的事,我现等,你要是拿不出来,就等着给我小瑞哥做丫头做妾吧,胡奶奶什么的,你是不要想了!”何子衿还不知道梅家么,各房都是有机会就往自己屋里划落银子的主儿,这梅姑娘的娘也是他爹的一爱妾,手里段少不得东西的。就是这姓梅的,当初把小瑞哥哄得团团转,那样贵重的金步摇都给她打。今有了别个冤大头,何子衿不信她拿不出三百银子!
梅姑娘道,“那我要姐姐给我立个字据!”
“我不会给你写这个字据,你既不愿,我走就是,但你记着,那步摇的事,不算完!”何子衿起身要走,梅姑娘连忙一把拉住她,转身跪在何子衿面前,道,“姐姐也替我想想,您这今儿三百,明儿二百的,叫我怎么活?”
何子衿笑笑,“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真想不到,那咱们就今儿三百明儿二百,直到你嫁去做胡奶奶,如何?”
梅姑娘脸色惨然,何子衿冷笑不语。真个贱人以为世上就都是贱人了!
梅姑娘连忙道,“我自知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还等什么?我没这么多功夫跟你耽搁。”
梅姑娘估计智商都用在勾引男人上头了,被何子衿威胁着,她出去一会儿,还真捧了个描金的红漆匣子过来,里头便是三百两。梅姑娘放在银匣子上的手都是抖的,可见其心疼,梅姑娘淡淡道,“何姐姐说的,我都做到了。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我也是要找何姐姐说话的?”
何子衿啧啧,“真是蠢啊,如果是我,怎么能在有把柄在人家手里时还说威胁的话?”她起身道,“罢了,你这般记恨,你这银子,我还真不敢收。”
何子衿要走,梅姑娘这种妄想症严重患者还真不敢让何子衿走,连忙又拉住她赔不是说好话,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把银子捧给了她。何子衿带着银子,带着丸子就告辞了,梅姑娘真是咬碎一口银牙也别无他法。
何子衿一回家,从里头取出个五两一锭的银子给四喜,叫他去梅家打听梅咏竹亲事的事儿,梅咏竹这亲事怎么来的,梅老太太不见得清楚,兴许这位老太太还以为是她家姑娘德容言工兼备,让胡家公主相中了呢。但,这些事,瞒上不瞒下,下面人总会知道的。
何子衿回家就把事同小瑞哥说了,还把梅姑娘那种种恶心之处,与小瑞哥学了个十成十,何子衿道,“这贱人,见我就眼泪汪汪的说自己不得已,你送她那钗,她一准儿的是给了别人,要不,也不能那般心虚。我不过诈她一诈,她脸白的跟纸似的。”
小瑞哥现下脸也白的跟纸一般,打击实在太大,年轻人有些承受不住。何子衿劝他,“小瑞哥,你还年轻,所以觉着,天就跟塌了似的。等以后你成亲生子,儿孙满堂,哪记得这贱人姓谁名谁呢。只会想,唉哟,年轻时就是单纯啊。”
小瑞哥给比自己小的何子衿安慰“年轻”,再愁闷也不禁笑了下,叹道,“终是我配不上她。”
“你怎么配不上她了?你喜欢谁就是一心一意,待谁好也是一心一意,真心相待!现有正经差使,以后也不是乱来的人,你这样的品性,谁嫁你都是福气。”何子衿正色道,“要说富贵,我家,我舅舅家,还有小瑞哥你、阿念、阿仁哥,咱们都是寒门出身。就是阿文哥,胡家在咱们县倒是大户,可你看阿文哥,成亲也就那点儿东西。日子还不得这么一步一步过。小瑞哥你擅武事,眼下你可能觉着不若做文事的有出息,但自来封侯赐爵者,都是武人。”
小瑞哥知道何子衿是在安慰他,心里却也好受不少,因为何子衿接下来道,“就是小瑞哥说的那个忠勇伯,不也是贫寒出身么。”
小瑞哥想想自己的大上司忠勇伯,的确也是平民出身,因功封伯。小瑞哥道,“我怎么敢同伯爷相比?”
“纵一时不能比,但,天道酬勤,只要小瑞哥用心,总有出头一日。”何子衿道,“咱们又不是想做多大的官儿,也不是一定要如何富贵,咱们想的就是尽自己所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四喜过了中午才回来,事情也打听清楚了,同小瑞哥道,“那个咏竹姑娘是去岁冬去庙里烧香时与胡家公子遇到的,说是咏竹姑娘赏梅花儿时,险跌落湖中去,被胡公主救了。后来,那胡公子便与梅家五房的三爷认识了,这位三爷是梅姑娘的同胞哥哥,梅家小厮说,后来梅三爷带着梅姑娘出去好几回,说是去庙里,可有梅三爷身边儿小厮见着,只要梅姑娘去,胡公子必也去的。他俩的事儿,不是一天了。”
小瑞哥又受了一重打击。
四喜把剩下的银子还回来,说是请梅家小厮吃酒也只用了二两银子,小瑞哥道,“你收着吧,以后攒着娶媳妇使。”小瑞哥走身要去疗伤。
何子衿把他那些银子与东西都还给小瑞哥,小瑞哥没精打采的,“子衿妹妹,你收着吧。”
何子衿道,“小瑞哥,你留些神,那贱人必要再找你,要她那些东西呢。”
小瑞哥心灰意冷,“她要,给她就是。”自己走了。
何子衿同阿念说了这事,阿念道,“这事儿发生在前,总比发生在后的好。”
何子衿道,“是啊,你不晓得那贱人,当真可恨。小瑞哥给她的金步摇,竟拿去与人做了定情信物。”
阿念也深觉梅氏女欺人太甚。
第二日,梅咏竹托人送信,想与小瑞哥一见。
小瑞哥也不是个傻的,要是个傻的,沈素不可能把他弄到禁卫军去。小瑞哥以前虽是沈素买来的,自己却是个有心人,前些年就跟着沈素学认字,后来还跟沈素念过两本兵书,兵书念没念通不晓得,但小瑞哥自己上进,沈素才会帮他谋个前程。梅咏竹要同小瑞哥见面,小瑞哥也不傻乎乎的闷头去与她相见,而是过来跟何子衿和阿念商量。阿念道,“这样的女人,还与她见什么。她见小瑞哥,不过是想要回她那些东西罢了。小瑞哥要是不想见她,把东西给子衿姐姐,还她就是。”
小瑞哥不想与梅咏竹多纠缠,只是,实诚人的感情一样是实诚的。小瑞哥还是见了梅咏竹一面,荷包头发帕子书信什么的,因是心爱之人所赠,小瑞哥也都好生收着呢。
如阿念所说,这女人不过是来要东西的。
小瑞哥当真是磊落人,梅咏竹要,小瑞哥便都还给了梅咏竹。
梅咏竹检查了东西数目,终于放下心来,想到先时与瑞哥哥的情义,不禁眼圈儿一红,敛衽一礼,盈盈拜倒,那一身素纱长裙拖到地面,很有些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之态,仍是那幅羞羞怯怯的脸孔,柔声道,“以往都是我错了,瑞哥哥你不记前事,都是我无福。托何姐姐带给瑞哥哥的银子,瑞哥哥或置地或买宅,以后娶一房贤妻,就忘了竹儿吧。”因何子衿昨日警告过她,梅咏竹没敢再说那种情非得已的话!
梅咏竹与小瑞哥见面是在何子衿院里,何子衿就坐外屋听着呢,但,听这话,也是险没将隔夜饭吐出来。竹儿什么的,她能说小瑞哥的审美太奇葩了吧。
梅咏竹把自己那些东西收回来,第二月就欢欢喜喜的奔向了新的人生。
何沈两家知道梅咏竹嫁与别人的事也只是一叹,何子衿悄悄同沈氏说了梅咏竹这事儿,沈氏与阿念观点一样,道,“世上忘恩负义的多了,这样的女孩子,小瑞没娶,是小瑞的福气。”
小瑞哥了无牵挂,继续在禁卫军中效力,倒是没了梅咏竹这牵挂,小瑞哥在军中当差用心,很有些运道的得了忠勇伯青眼,被忠勇伯提拔做了亲卫。
职位未升反降,因为小瑞哥原是什长,今做了忠勇伯亲卫,就是寻常亲兵了。
但,用沈素的话说,在忠勇伯身边做亲卫,就是给个百户都不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