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实未料到能在帝都见到何涵,见何涵较以往高了也壮了,穿着铠甲,一幅英武模样,也都高兴。毕竟,何涵没有半点不好,先时的事,也怪不得何涵。
主要是,三姑娘和胡文小夫妻琴瑟相和,虽然三姑娘没做成百户太太,但叫何老娘说,三姑娘现下日子也使得,尤其胡文是个过日子脾气,合何老娘的性子。
至于百户太太的事,哎,三姑娘儿子都生了,何老娘纵遗憾,也不再多想了。
何涵挑了个轮休的时间,买了几样点心过去何家拜访,知道何涵在北靖关的事,何恭没什么高兴神色,叫了他去书房单独说话,一进书房,何恭便沉了脸道,“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非要出去,你爹娘也不会不允,但,总该给家里送个信儿,叫你爹娘知道。”一句话训的何涵低下头去。
好在,何涵也大了,他道,“先时我是堵了一口气的,后来,在北靖关出生入死,想着,不知何时我就兴许没了,给家里送信,他们知道我在北靖关,若哪天有个不好,倒叫他们又一场伤心。倒不若不送信,他们会觉着,我一直在外头,总有一日会回去。”
“傻念头,哪里有这般想的。”何恭道,“做父母的,哪怕有孩子的些许风声,都愿意知道的。先时时有人传,说你在州府,你爹去找你好几趟,都不见踪影。这几年,你在北靖关出生入死,你父母又岂是好过的。纵你娘先时有些糊涂,也都是太过疼你所致。你是长子,上有父母,下还有两个妹妹呢。”说的何涵眼眶微红,哽咽着问,“恭大叔,不知我家里可好?”
何恭也没那些巧话哄道,只与他实说道,“自你走后,你爹老了很多,念大哥也就比我大两岁,这会儿瞧着倒像比我老十岁似的,头发都花白了。你娘也鲜少出门了,你妹妹们如今都大了,家里没你,她们懂事的很,培培到了说亲的年纪,你爹都不敢把她嫁远了,怕嫁得远,家里没兄弟,以后受婆家欺负。”
何涵眼泪刷就下来了。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男人女人都一样,遇着伤心酸楚的事,泪腺一样会自动分泌液体,让我们倾诉心中情感。何涵哭了一回,方抽咽道,“恭大叔,你别说了,我这就托人给我家里带信儿。”
何恭道,“这才算明白。你要搏前程,家里不会拖你后腿,可你也得叫家里知道,别叫家里担心。”
何涵都应了。
何恭又问他亲事可定了,何涵低声道,“在北靖关,有同袍把妹妹托付给我,我们办了亲事。”
何恭道,“可有儿女了?”
何涵道,“生了个小子。”
何恭很是欢喜,笑道,“你媳妇可与你一道来帝都了?”
何涵道,“这倒没有,我是将军的亲卫长,去岁随将军来帝都述职,今年也会随将军回北靖关去。她妇道人家,孩子也小,怕路上奔波,就没叫她来。”
何恭是个细致人,又问,“那在北靖关,可有人照顾?”
何涵道,“我家里有一个老妈子一个丫头,还有岳父岳母,倒不必担心。”
何恭又问孩子几岁,这女子是什么出身。何涵一一答了,何恭见何涵在北靖关也有媳妇有孩子,心下亦替他欢喜,笑道,“有个爷们样儿。”又道,“你婶子她们也都惦记着你,过去与他们说说话吧。”
何涵起身,要与何恭一并去内宅,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恭大叔,三妹妹她……”
“三丫头也成亲了,说的是咱们县里的胡家,现也有一子。”
何涵明显放下心来,何恭笑,“现下想想,为些小儿女事,哪里值当离家出走呢就。”
何涵正色道,“我也不只是为了我跟三妹妹的事,恭大叔,或许我不该说这话。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我,要我孝敬父母,这是没的说!可我!我是个人!不能把我当个物件儿!我娘可能觉着,那家姑娘嫁妆多,我娶来就欢喜。我不是那样,我要因嫁妆去娶媳妇,我成什么了?谁给的嫁妆多就给嫁我,这不是把我按斤分两的卖了么!”
何恭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谁没个错处呢?可家里的人,都是血脉至亲。你心里明白,是个爷们儿,以后日子我也不担心你。就是你娘,你只当她糊涂就是。她用错了法子,办了错事,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何恭听的都笑了,道,“恭大叔还是这样会讲道理。”
何恭瞪他,“本就是这个理。”
何家人见着何涵都挺高兴,何冽小时候常跟何涵一道玩儿,都亲近的了不得,还与何涵打听在北靖关打仗的事,很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何涵笑道,“我能做将军的亲卫长,能当百户,除了武功,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我以前念过几年书,识得字。军中不认得字的弟兄们极多,我认字,初时从军,也是给我安排的粮草上抄抄写写的差使。要不,凭我啥都不懂,一头撞进军中,现下哪里还有命在。”
沈氏便教导阿冽,“你阿涵哥说的再不错的,就得好好念书,听到没!”
在帝都遇到族人,那就是遇到亲人。再者,何涵与三姑娘已各自婚嫁,以往的事也没人再提,叫何涵只管把何家当自己家,轮休时就过来,别来了帝都连个走动的去处也没有。
何涵也很高兴,两家人不只是族人,也是多年的邻居,虽然因何涵老娘把关系闹崩了,但何家代表何老娘很明确,她自始至终就讨厌何涵他娘王氏一人!何老娘看何涵还是很亲热的,觉着,自家族里的孩子,敢这么老远的出去闯荡,今还得了官儿,虽然官儿不大,这也是族里一等一的出息人了。
何涵告辞时,何老娘给他拿了许多老家的特产,什么笋干啊泡菜啊酱肉啊酱菜啊,让何涵带回去,跟同僚们一道吃,有助于增进同僚感情,还特别叮嘱他,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家来!
何涵应了,眼眶又有些发红,抱着大包小包的回将军府当差。
何老娘都与沈氏道,“见着阿涵,知道他娶了媳妇生了儿子,我就放心了。他那个死娘虽说讨厌,阿涵这孩子是没的好!就是投胎时没投好,遇到王氏那婆娘,误了这孩子。”
沈氏劝道,“只要阿涵好,也就是了。这些年,阿涵他娘也很不好过。”
何老娘半点儿不同情,还说风凉话,“那是活该,都是自己作的!”
沈氏忍笑,扶着婆婆进屋里去了,二月半的风,还是凉的。
送走何涵,婆媳俩又开始商量去山上烧香拜佛的事,毕竟,春闱近了。
沈氏道,“佛是要拜的,还有一事,如今这也是二月中,还是把阿洛他们接家里来。别在闻道堂那边儿住着了,到家来,好生调养几日,就该下场了。”
何老娘立刻道,“这很是。咱们来前,族长大嫂子可是把阿洛托给咱了。”
沈氏道,“一会儿我过去跟阿玄他娘商量一下,明儿个派车去。一会儿让小福子翠儿把先前阿洛他们住的房间再打扫一遍,被褥都翻晒了,到时好用。”
何子衿跟着插嘴,“还有考试用的考箱,考试时的被褥,也要提前预备呢。”
何家是经过考举人的阵仗的,这春闱说起来,与举子试相仿,预备的东西也相仿。沈氏道,“考箱你爹和阿念的都在,一并带了来,继续用就是。借阿洛他们来了问问,要是哪个没预备,提前给他们预备下。就是春闱时带的吃食,咱们得备好。”
何子衿道,“这容易,有我呢。”
何老娘道,“一会儿我叫余嬷嬷称十两银子,到时拿去庙里烧香火钱。”
何子衿颇是惊诧,笑道,“祖母好大手笔。”
何老娘颇是不屑这个马屁,道,“该花银子的时候,我哪里不舍得过!尤其这上头的银子,再不能少的!”对于烧香拜佛,何老娘的确比较大方。但也是现下家里好过了,又是春闱大事,故此颇为大手笔,不过,何老娘瞅着自家丫头片子道,“怎么,你不拿些银子给阿念烧个进士香?”
何子衿险没叫她祖母给噎着,目瞪口呆的问,“难不成您这十两银子是专给我爹烧的,没阿念的份儿!!!???”
何子衿一辈子的惊诧都在这话里的,何老娘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阿念的银子都是你收着,你出点儿可怎么了!个丫头片子,别抠门儿啊!这可是正经事!可别就知道攥着银子,忘了给佛祖上供,到时耽搁了阿念的前程,你的福气也就没啦!”
何子衿扶着额头,道,“十两算什么!我拿二十两银阿念烧进士香!”话到最后,硬是一幅财大气粗的模样,很是把何老娘震惊了一回,何老娘很会算账,拍手一乐,眉开眼笑的对着沈氏道,“丫头说啦,她出二十两,加上我这十两,这就是三十两,足够给他们翁婿烧香啦!”
还手舞足蹈的同沈氏道,“难得能叫铁公鸡拔毛。”算计了自家丫头片子二十两银子,何老娘很是高兴。
何子衿气笑,“说我是铁公鸡,我可不出银子了!”
何老娘立刻瞪眼,“说话哪有反悔的!一口吐沫一个钉,不许反悔!立刻把银子交出来!”
“我没事难道在身上带二斤银子!”
“银票我也不嫌。”在银子上头,何老娘很好说话。
何子衿道,“我是觉着,也用不着花三十两烧香吧,有个二三两就够了,剩下的买肉吃,一个月都够了。”
何老娘一听,立刻横眉厉目,觉着丫头片子不分轻重,训道,“你知道什么?春闱可不是小事!宁可一年不吃肉,也得把烧香的银子预备出来!人说心诚则灵,必得诚心,佛祖才能保佑。个死丫头,不许胡说!这还是咱家就这个家境,再多也拿不出来了,前邻梅大人家,人家拿出一百两去供佛呢!”
何子衿深觉稀奇,“不是说他家穷的很么。”
何老娘鼓了鼓嘴巴,很是不屑道,“听说他家给家里哪个姑娘定了门富亲,男家送来聘礼,银子自宽敞了。”
说到梅家这事,何子衿又好奇了,“他家不是惯常爱去别家做客的,既是家里有喜事,纵是家里姑娘定亲,也该置几席薄酒,待一待街坊四邻的,也显得热闹。怎么倒没听见信儿?”
沈氏叹道,“我也问你舅妈了,你舅妈说,梅家惯常如此,梅大人是个脱俗的人,赏风弄月觉着风雅,摆酒设宴,嫌闹腾。”
何子衿:……这是什么邻居啊!
何老娘是个心直口快人,不屑道,“还不如咱们乡下人呢。就是咱们乡里人,略要个脸的,也不贪闺女嫁妆!”虽然梅家出一百两银子给家里孩子烧进士香让何老娘眼气,但一想到她家这银子是卖闺女得来的,何老娘就一点儿不羡慕了!
说到梅家,江氏也道,“他家稀罕事儿多的很,投生在他家,要是有亲娘说的上话的还好,不然,真个不知以后怎么着呢。”
这等奇葩人,何老娘道,“就他家这平日里不积德的,就是烧一百两银子的进士香,佛祖有眼就不能让他家小子中了!”
烧进士香的事,陈姑丈其实挺想出钱,可何老娘自有原则,说这进士香万不能要别人家的银子来说,需得自家银子,才显心灵。
而且,自从这日何子衿许下二十两银子,何老娘是见天的追她屁股后头要账,何子衿是有点儿想赖账的,可何老娘的要账大法,简直是不给不行啊!”
何洛几人都搬来了何沈两家住着,几人在帝都好几年备考,自然将考前要预备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除了吃食由何家人统一准备。譬如,干的有藕粉、八宝炒面、年糕以及炊饼,这些都是或煮或热就可以吃的,菜有切碎的酱菜、切成丁的酱肉,还有沈家晒的干菜,用水一煮一荡就可以吃的。
两家都有经验,故而,都预备的妥妥当当。
待下场当日,凌晨就要去排队的。两家人都起的大早,何涵还特意过来送考。他过来时,就见何家人,人人一身大红,何涵有些懵,道,“怎么今日都穿红啊?”
阿冽道,“吉利!上次我爹跟阿念哥考举人我们就是这样穿的!我爹跟阿念哥的大裤头都是红的咧,祖母说辟邪!”
何老娘为十分有经验的道,“是这话!每年这么多人考功名,中者不过十之一二,这么多人中不了,贡院那地方便容易积聚怨气。故而穿红,避一避怨气!运道也旺!”
何涵一瞧,果然,几个将要赴考的举人老爷也是人人一身红。
何子衿今日也起的很早,她要早起来做及第粥。待及第粥得了,其他包子火烧各样小菜点心也都摆好了。何老娘脸色十分郑重,一身大红,端坐饭厅,与阿洛等几个举子道,“丫头他爹,也是考举人好几年不过。就去年,我们一家子送考,早上我们丫头熬了及第粥!他爹、阿念考前一人喝两碗,嗬!这粥可了不得!他们翁婿二人一喝,哎哟喂!到了贡院,那做起文章来真是刷刷刷!三下两下,一个解元,一个三十二名!说说!这不全是及第粥的功劳!今儿要不是咱们都是同乡,这粥你们当真吃不着咧!来!好生吃两碗,定能中的!”
何子衿听的险些笑场,但显然,这些即将赴场的举子们很需要这些话的鼓励,当真一人吃两碗,然后,吃得饱饱的,就背着考箱,扛着被褥,提着恭桶,赶赴贡院!
其实,何老娘挺想像去岁在州府一样去送考的,结果,人太多,马车不够坐,也只得作罢。该叮嘱的都叮嘱了,就是把孩子们送到大门口,送上车,一直到马车驶出巷子,何老娘才带着一家子老老小小回屋里。
何涵很会安慰人,道,“三奶奶,你就放心吧,前几天我去庙里求了个签,就是给恭大叔和阿念、阿洛求的,上上签呢!”
何老娘听了便极有精神,忙问,“那签怎么说的?”
何涵道,“说是,此生若忘凌云志,自有水到渠成时。后面签注是,平步青云。可不是上上好签么。”
何老娘大喜,拍掌笑道,“这签好!”又留何涵在家里喝粥。
何涵倒也不客气,尝了尝何家的及第粥,直赞何子衿手艺好,笑道,“子衿妹妹小时候就极会烧饭,这好几年不见,烧得更好了。这粥虽是荤的,却没有一丝肉腥气,只觉香浓适口,亦不油腻。”
何老娘那虚荣心立刻就上来了,假惺惺的谦虚道,“丫头片子,也就这点子本事啦。不过,吃过这粥的人,倒还没一个说不好吃的的。”
何子衿听得直翻白眼,何涵险些把粥笑喷了。
何老娘还说,“现下别笑,等你恭大叔跟阿念中了,有的是笑的时候。”
俊哥儿立刻来了一句,“中!”
何老娘大乐,赞俊哥儿,“我的乖孙!小孩子眼灵心灵,再不错的!”
反正,自从何恭阿念去春闱,何老娘就样样都如去岁秋举一般,非但要家里顿顿吃及第粥,还人人不许口出恶言,而且,就是下人回话,也不能说“是”,要改说“中!”。
在何老娘这谜之气场下,何子衿接到宫里的又一次宣召,来的仍是内务司牛郎中。何子衿没法子,只得换身衣裳,跟牛郎中进宫去了。
以往进宫,说的无非是些乡间琐事,何子衿再未料到,此次进宫,会听到此天崩地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