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回家时脚步都是飘着的,大脑思维一时没能从苏不语说的事情中内幕。孙御史也有些飘,他与沈素是老交情,道,“哎,说来,那位朝云道长我倒没见过。不过,听说行事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但也没想到是……”太子妃她舅啊~你说你皇亲国戚的,是显耀是落魄的,怎么偏搞隐居呢?真个吓死个人哩。
他俩都不是官场菜鸟了,虽然皇家的事不大知道,但太子妃这样显赫的身份,以及太子妃是个什么出身,他俩还是知晓的。说来太子妃为人处事,真是神仙也挑不出半点错漏。就叫他们俩微末小官来说,这位太子妃委实贤惠的紧。可太子都册立大半年了,太子妃还未正式册立,其原因并非出自太子妃自身品行上,而是太子妃的出身上。
太子妃姓谢,其祖父是前几年从刑部尚书任上致仕的,其父为户部侍郎,其叔为宜安驸马,其姑在宫为贵妃,谢贵妃还为今上育有三皇子。所以,从父系论,太子妃委实出身名门。
当然,从母系论,太子妃的血统同样高贵。
太子妃的母妃年轻时便是魏国夫人的一品封诰,这魏国夫人的封诰,并非是太子妃的父亲如何了得,而是来自太子妃的外家。太子妃的外祖母是当今嫡亲的姑妈,死后谥辅圣公主。辅圣公主于今上有莫大功劳,今上六岁登基,全靠辅圣公主摄政。魏国夫人便是因其母亲功高,少时便得此封号。但,水满则溢,月满则缺。
天下事,皆同此理。
辅圣公主当年嫁的是前英国公家的嫡次子,这位方驸马倒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子,方驸马本身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方驸马父亲过逝后,英国公府谋反,被辅圣公主灭了九族。
通俗话说,就是儿媳妇把公公家给灭了。
不过,此事乃是辅圣公主大义灭亲。方家的事,也不与魏国夫人相关。但,听说,就辅圣公主自身而言,当年似也有摄政不还的嫌疑。更兼,辅圣公主的母亲,听说当年也是一代英雌,把持朝纲什么的,于这一脉血统而言,都不新鲜。
所以,朝中便有些老臣,生怕谢太子妃走了母系长辈的老路。
毕竟,谢太子妃的强势能干,连沈素孙郝仁这样的小官儿们都有所耳闻。
所以,俩人一琢磨,朝云道长既是谢太子妃嫡亲的舅舅,那可不就是方驸马与辅圣公主的儿子么?
唉哟喂——
这可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啊!
还有就是,朝云道长那话可真没错,这,这位谢先生是挺有名的,只要不是聋子,都听说过这位谢先生的名声。只是朝云道长啊!你咋有话不能直说啊!
沈素一想到他拿着太子妃的名讳与苏侍郎打听的事,就恨不能地上挖个洞钻下去,再也不出来见人!
谢莫如,谢莫如……
这竟是太子妃的名讳!
沈素此刻的心情就如同炖了一锅刚出锅的大杂烩,那感觉,完全不能用言语形容。还是孙御史好心安慰沈素,“哎,这,等闲人的确也不知道太子妃的名讳啊!”
孙御史这是大实话,以前太子未得封时,人称谢太子妃是谢王妃。待得太子得立,尽管太子妃还未正式册封,但,人们也会称一声太子妃了。
不要说太子妃这样的身份,便是其他藩王妃、公主,哪个不是叫封号呢,谁知道这些贵人们的名讳是何呢?就是公侯爵府,抑或书香之家,便是寻常百姓家,如何子衿,也就是家里亲近的人喊她名字,出去说,都是何姑娘。略远些的,也不知她的名字。
何况,一国太子妃呢。
沈素飘回家,闻信的陈家父子先过去等着听信儿了,沈素打叠起精神来应付了陈家父子,道,“事情已经与苏侍郎说了,苏侍郎说待此案结案时,会提的。”
陈家父子谢天谢地,沈素却是赶紧叫了自家外甥女过来说话。
沈素是在书房问的外甥女,何子衿听说朝云师傅是这样的大人物,倒也没有特别出奇,何子衿搔搔下巴道,“我倒猜着朝云师傅是大人物了,没想到是太子妃的舅舅啊。”
沈素气地,“你怎么不事先提醒我一二。”
“我只是猜到了一些,舅舅你想也知道啊,朝云师傅都说了,这谢,嗯,这位谢先生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人,肯定是个有名的人了。而且,那次赵李两家要对我不利,朝云师傅直接就能把薛帝师请来,肯定不简单啦。”何子衿颇有条理,道,“我在家里就猜到了一些,朝云师傅常给我衣裳料子还有首饰头面什么的,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沈素道,“你真是胆子比天大,不知底理,也敢收人家的东西。”
“敢不敢收也晚啦,那会儿我猜着一点儿时,整个县城都知道咱家跟朝云师傅走得近,就是立刻绝交,更是两头不落好。”何子衿道,“再说,朝云师傅也的确帮过我很多事,我还从朝云师傅那里抄阅了许多书。”
沈素想了想,道,“这也是,既来之,则安之吧。一会儿苏家就送嬷嬷过来了,你跟着嬷嬷学些见太子妃的礼节,待苏侍郎安排好,就把东西给太子妃带去。”
何子衿正色应了。
沈素难免再与外甥女说些太子妃现下处境的事,何子衿也认真听了。
沈素这里正说话,苏家嬷嬷还没来呢,小唐就风风火火的来了,小唐一来就说,“哎!哎!我今儿可丢了个大丑!赶紧着,阿素,太子妃娘娘要见咱们外甥女。”
沈素恨不能去捂小唐的嘴,道,“你小声些。”
小唐当即小声了,道,“快点儿吧,我都跟娘娘说了。娘娘说让何姑娘把东西带过去。”
沈素道,“这,我刚从苏侍郎家借了嬷嬷来教子衿规矩,她不懂见太子妃的礼数啊。”
“苏侍郎怎么知道的?”小唐问。
沈素叹,“今日说起话来,我顺嘴一提。”
小唐立刻也明白了,道,“这倒也是,苏侍郎与娘娘少年相识,知道娘娘的闺名也正常。”哎,就是他,傻呀,直接问到娘娘头上。小唐现下一想,脸都禁不得犯红。
小唐道,“娘娘一向宽和,也没什么规矩,去了磕个头,把东西给娘娘就是。娘娘要是想说话,让外甥女陪着说几句就行了。”小唐本就在詹事府当差,更是与太子夫妇认识十几年,虽不比苏不语这样二三十年的交情,在太子夫妇面前也一向说得上话。小唐这样一说,沈素也知道不能拖了,当下便让外甥女回去换身衣裳,仔细打扮一番就过来。
待苏家嬷嬷来了,沈素好言好语说明缘故,留下两位嬷嬷吃茶,还一人给了个大红包。待何子衿打扮好过来,让两位嬷嬷在路上跟着指点自家外甥女一二。
两位嬷嬷得了大红包,都极乐意的。
小唐做事极快,虽刚在太子妃面前丢了个丑,午前就把何仙姑带了去皇子府。何子衿听她舅说了,太子夫妇原该住东宫的,但太子妃久不得册封,因故自东宫搬回了宫外的皇子府,太子与太子妃情深,也跟着搬了出来。故而,太子一家是住在宫外的。
但,就皇子府也够气派的。
就是何子衿前世去的那些王府景点啊啥的,也没法与这座皇子府的气派相比。府外侍卫都极有精神,自侧门进府,何子衿悄悄掀起一角轿帘,入眼皆极是肃穆气派。待得行了盏茶时间,便有侍女请她下车,复而换了暖轿,如此又走了盏茶时间,方到了一座恢宏大气的院落前,何子衿微微擡头,见院门上有匾额,书梧桐院三院。自有侍女引她进去,而苏家两位嬷嬷就被另带去休息了。
何子衿不由想到林黛玉初进贾府的情形,她如此初进皇子府,说实话,比林黛玉还小心三分。毕竟,林黛玉是去自己外祖家,何子衿这可是来皇子府。好在,何子衿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心说,自己与太子妃她舅认识十几年,也不必怕太子妃。连小唐大人那样欢脱的人都能在东宫混得开,可见太子妃并不是太难相处的。
何子衿这么想着,也就微微放松了些。
腊月天,还是有些冷的。
何子衿披一袭兔毛厚料披风,穿过四重院落,就到了梧桐院的正房。那引路的侍女先直接请何子衿进去了,何子衿一入室内,先觉一阵暖香扑鼻,冷热相激,反是陡然打了个寒颤。
这室内自是讲究气派,不过,并不如何奢华,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雅致。说来,倒与朝云师傅的作派有些相似了。何子衿的眼神只是微微一掠,经三道珠帘,进了一处暖厅,见坐北朝南的榻上坐着一位衣裙华贵,面貌不过二十许人的丽人,何子衿没敢多看,连忙俯身请安。
谢太子妃道,“不必多礼,何姑娘坐吧。”
声音传入何子衿耳中,清冽中带了丝冷淡,有一侍女搬个绣凳放在太子妃面前,何子衿谢了座,便过去坐了,就听太子妃道,“原不知舅舅托你给我带了东西,不然,早该宣你过来相见。”
何子衿连忙道,“这也是民女无甚见识,没明白朝云师傅的意思,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朝云师傅是让我带给娘娘的。”连忙起身将怀里包袱奉上。
自有侍女上前接了东西,太子妃却未急着看,反问起何子衿一些朝云道长的事来。何子衿先时有些拘谨,不过,她本就是个活泼人,见太子妃听得高兴,说着说着自己也放开了,她本就是言语伶俐之人,一些寻常事经她嘴里说出来也十分有趣动听。太子妃笑,“只听说你花种的花,人也这般伶俐。舅舅远在蜀中,我多有照顾不到之处,还是你们这些离得近来,照应着便宜。”
何子衿笑,“朝云师傅对我也很好,我本乡野出身,家中亦是寻常农家,虽略识得几个字,还是多承朝云师傅教导,方长了许多见识。先时只觉朝云师傅是有大学问的人,却不知朝云师傅身份,今能为朝云师傅送信,也是民女荣幸。至于照顾,既是相识,彼此投缘,也说不上照顾不照顾的。”
太子妃问了何子衿家中几口人,是何营生,何子衿倒也落落大方,“我家祖上就是种田的,去岁,父亲中了举人,今科正好来帝都应试,因舅舅在帝都,索性一大家子都来了。我家在县里有家酱菜铺,做得酱菜很是不错,就是朝云师傅闻不得酱味儿,从不吃酱菜的。”
太子妃微微一笑,听何子衿说些碧水县的事,太子妃听得出来,这姑娘与她舅舅的确是极熟的,连她舅舅平日里的习惯口味都说得出来。太子妃很有耐心的听了,及至午间,还留何子衿一并用了午饭。
何子衿出身的确寻常,但如她所言,她认识朝云道长超过十年的时间,朝云道长就是个大龟毛,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于是,何子衿的餐桌礼仪很不错。仪态端正,富有美感,而且,吃相好,绝不是那种为了仪态浅浅吃几口的人。尤其,太子妃这里的饭菜,味道自是不消说的。何子衿吃光了一碗米饭,虽然太子妃家的碗不大,侍女要添饭时,何子衿微微摆手,她用餐的节奏也掌握的很好,几乎与太子妃一道放下筷子。
待用过饭,见太子妃无甚吩咐,何子衿就告辞了。
太子妃命人给了她一匣子见面礼,道,“我生来从未见过舅舅,你是我见到的舅舅身边的第一个人。”指了指侍女捧出的红木匣子,太子妃道,“这是给你的,拿去玩儿吧。”
何子衿轻盈一福身,谢过太子妃赏,就随侍女出去了。
及至何子衿回了家,一大家子都等着她呢,眼见自家丫头回来,何老娘将人拉到跟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感叹道,“我滴个乖乖,丫头,你有大福气哩。竟然得见太子妃娘娘,我了个神哪,你祖父的坟头要哗哗滴冒青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