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会动心弄个烤鸭店,一则自己生了儿子,在婆家站住了脚跟;二则公公胡大老爷被罢了官回来,家中用度也有些紧张,三姑娘琢磨着,并不是家里就没银钱了,只是房头多,孩子多,各有各的心思,都是为自己房头考虑,官中用度自然就紧巴了。尤其,各房头都有积累,哪怕是他们大房,大老爷外放这些年,也未必没有私房,可胡文是庶出,大房的私房能落到胡文三姑娘头上有多少,三姑娘都不敢想。
不过,三姑娘也没想着去盘算长房的私房,她自己有手有脚的,丈夫也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当年三姑娘不是没过过苦日子,那会儿央着族人来碧水县投奔姑祖母何老娘时,哪里敢想有现在呢。三姑娘手里田地收益一年也有几十两银子,再加上平日里积攒下来的,还有胡文的私房,两人还是有些身家的,当然,这是跟外头比,不能与胡家其他房头比。主要是,胡文就是个穷的,好在他为人机伶,知道靠着祖父,帮着府里管些事情,他的私房都是自己有心攒下来的。三姑娘自己也不富,何家不是刻薄人家,养三姑娘一场,因三姑娘嫁的体面,何家把胡家给的聘礼尽陪送了她,连带三姑娘这些年自己做活计挣下的银钱,沈氏何老娘又贴补一些,陪嫁的三姑娘。只是,何家家境摆在这里,三姑娘的嫁妆依旧是没法子与妯娌们相比的。
现实摆在眼前,三姑娘自然得想法子,她也不想挣什么大钱,也没何子衿神神叨叨的本事,索性学着沈氏,开家铺子,哪怕是家小铺子,每月有些进项就成。
三姑娘拉着何子衿入伙,一则是这方子是何子衿的,她们姐妹情分好,所以更不能叫何子衿亏了;二则,拉上自己娘家人,省得婆家有话说。
三姑娘与丈夫商量着,胡文道,“这倒是便宜,不说别个,咱家以前就干过饭庄子,就是先时的太祖傅有了年岁,回老家了。这要是饭庄子,别个往后放,先得厨艺好才行。饭菜烧得好坏,客人一尝就知道。”
三姑娘道,“我看子衿妹妹的烤鸭不算太麻烦,太祖傅回老家了,他可有儿子徒弟的。”
“他家儿子是不学这个的,倒是有俩徒弟,不过都给赵家重金挖走了。”倒不是人家忘恩负义,是胡家这饭庄子歇业,人家也得另谋生路,胡文道,“先时管着饭庄子的是咱们府上的冯管事,他是三太太的陪房,最是个滑溜的,其实饭庄子的烦难事都是他手下的李适办的,明儿我问问李适,他自从庄子上回了府里,也不大如意,倒不若让他给你跑跑腿。”
三姑娘忙道,“就是个小铺子,也不值当单叫个人为我跑腿。”
“你还不知咱们府里的,吃闲饭的人不少。要我说,闲饭这会儿好吃,以后还不知怎么着呢。李适是个能干的,只是他老子娘不过是府里的粗使下人,没个靠山,哪里轮得到他出头儿。冯管事倒想把闺女说给他,冯姑娘心高,却是不乐意,他也不愿意屈就府里的粗使丫环,好在年岁还不大。我问问他去,他不乐意也就算了。”
胡家因是碧水县大户,府中下人也多有些高人一等的感觉的,三姑娘道,“你与他说明白了,就是个小铺子,怕是赚不了多少钱,断不能跟以前咱家的饭庄子比的。”
胡文笑,“只管放心,丑话自然说在前头。要我说,什么大的小的,大的也是从小的做起来的,看婶子的酱菜铺子,就知道这个理了。咱家也不指望发财,先试一试水罢了。”
三姑娘抿嘴笑,“可不就是这个理。”
胡文没空管铺子的事,三姑娘也没让他管,家族都有规矩,未分家不可置私产,当然,这是说的家中子弟,媳妇的私房是不算在内的。故此,三姑娘让胡文帮她找好人,就自己忙叨起来。
李适二十出头,个子有些矮,面皮微黑,眼神明亮,模样生得平凡无奇,不过,一说话就能感觉出,这是个实诚人。李适道,“我那会儿在饭庄里帮忙,先是在厨下做打杂的伙计,后来做外头的伙计,帮着进货,记账,杂务什么的,都干过。奶奶的事,四爷已经与我说过了。我现在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做,奶奶有什么要跑跑颠颠儿的,只管吩咐我。”
三姑娘道,“我也是刚起这念头,既然你知道饭庄子的事,我这想着,先开个小铺子,除了秘方,什么都没预备呢。”
李适笑,“有了秘方,余下的都好预备。奶奶看,是先找做生意的铺子,还是怎么着?”
三姑娘干脆道,“你与我过去一道商量商量。”
李适原想着四少奶奶三姑娘不过是借娘家的名头儿用私房开个铺子,不想竟是真的与娘家妹妹合伙,李适对何小仙的名头也是颇为敬仰的,见三姑娘要带他一道去,自然欢喜的应了。
因天气渐暖,三姑娘抱着儿子过去与何子衿商议,何子衿看了看李适,点点头,粉儿有神叨样的来了句,“嗯,阿文哥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
李适忙道,“不敢当仙姑的赞,都是我的本分,四奶奶和仙姑肯用我,我定用心做事。”
何子衿笑,“李管事坐吧,咱们一道商量商量。”
李适是胡家出来的,胡家规矩自然多的很,但看何家,仙姑叫他坐了,四少奶奶也没意见,李适谢了座就坐下了。
何子衿先说了烤鸭,做法儿其实不难,何子衿这乡下把式自己捣鼓几回,味儿也不赖。但鸭子得是肥鸭才好吃,想做烤鸭铺子,鸭从何来,碧水县临水,但河鸭烤出来的味儿其实不大好吃,如何子衿做烤鸭前必是买几只鸭子搁笼子里增肥一个月再烤,那味儿才香呢。
李适道,“这做饭铺子,别的好说,厨子得有合适的。”
何子衿道,“周嬷嬷是会做的,只是她有了年岁,饭铺子忒忙,她怕是不成。”
三姑娘问李适,“李管事你可有合适的人推荐?”
李适道,“以前咱们饭庄子厨下有个帮厨的叫小六子的,忒是个机伶孩子,他很有几分手艺,当初赵家是想连他一道挖过去的,只是小六子不乐意,现下他在城南开了个小饭馆子,他手艺好,支撑起来却是艰难,就光县里的衙役大爷们也招待不起,他想着好关了铺子回老家。要是奶奶和仙姑觉着合适,我找他问问。”
何子衿是知道这个的,在县里倘没个背景,什么人都来欺负,再好的手艺也做不了生意的,何子衿看向三姑娘,三姑娘道,“这倒是可以,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跟着咱们干,再者,还有一样,他若是最终愿意自己做东家还是怎么着,要问清楚才好。”
李适道,“经了自己开铺子的事,他是再不会有自己做东家的想法了。不过,为求稳妥,我还是问他一问,要是他愿意,我叫他过来见过奶奶和仙姑。”
何子衿道,“最重要的是人品,尤其是开铺子,卖的是入口的东西,更得是谨慎人才好。”
李适道,“仙姑说的是,我与小六子认识非一日,他在厨下已有十来年的时间,这些规矩都懂的。何况,咱们这里有秘方教他,更得签好合约才好。”李适明显也是极有经验的,合约是一方面,胡家在碧水县数一数二的人家,轻易也不是有人敢惹的。
三人商量半日,最后李适去寻合适的铺面儿,还要与小六子去谈一谈主厨的事儿,何子衿这里令周嬷嬷买了六只鸭子回来增肥,打算把鸭子养好了,正式做一回烤鸭给大家尝尝。其实主要是烤鸭麻烦,所以何子衿不常做,但实际连沈氏一向不爱吃肉的都喜欢吃何子衿做的烤鸭。
何子衿这里预备着做烤鸭,李适颇为能干,已把小六子叫了来,大家彼此见了面,何家胡家在碧水县都有些年头,这小六子瞧着也是个老实人,何子衿喂鸭子烤鸭子时也没避着他,待鸭子烤出来,那一院子的香气哟,隔壁冯太太家的下人都过来了,还说,“一闻这味儿就知道是仙姑在烤鸭子了。”又拍何子衿马屁,“仙姑烤的鸭子也带着仙气儿哪。”
何子衿实在忍不住,笑道,“进喜你别招我笑。”
进喜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何子衿笑,“一会儿请冯大娘过来帮着试吃,看这味儿还要不要改进。”
进喜应了,道一句,“仙姑,你这鸭子得是咱们碧水县第一香了。”就去请他家太太过来了。
何子衿这里折腾着烤鸭的事,小六子在边儿上跟着学,道,“以前李师傅就想让东家买您家的烤鸭秘方。”
何子衿笑,“那会儿卖了,可就没有现在了。”
小六子笑笑,也不说什么,他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但专业技艺精湛,何子衿说些注意事项后,他的火侯控制明显比何子衿要好。不过,何小仙理论知识够丰富,小六子每天过来,他们还就其他菜色做些讨论,譬如碗豆苗用鸭油炒更为鲜香,肥肠非但能红烧,小六子基本功到家,用大火爆来做脆皮肥肠脆皮豆腐亦是极佳。有何子衿这位理论家做指点,小六子每日过来学本事,顺便料理何家的一日三餐,闹得胡文每天傍晚都过来何家与媳妇儿子一道用饭,还有江仁,也是带着家属来,媳妇一枚。江家夫妻看何琪身子安稳,因家中春天田里要料理的事情多,又给何琪买了个年岁大些的妇女服侍,夫妻二人便回了老家料理农事。
江仁觉着他媳妇有身孕要滋补,他家里人少吃饭无趣,索性就过来一道吃。
小六子家里也有媳妇孩子,他家媳妇怯人,不大来,每天何子衿都叫人打包好了叫人给小六子家送去。连小瑞哥都说,“以前可不知道子衿姑娘这样的好手艺,比帝都府的厨子还强哩。”
只是,这么些个人来家里吃饭,把何老娘心疼的,都打算按人头收伙食费啦。不过,碍于从帝都回来的有大见识的小瑞哥在,何老娘才咬牙忍住了收伙食费的冲动。
好在,三月三,小瑞哥与何洛几个秀才一并与商队踏上去帝都的行程,虽然这次没能给小瑞哥说个好媳妇,让何老娘很有些遗憾,但知道沈素一家子在帝都安好,何家也便放心了。小瑞哥走的时候,何江两家安排了两车东西,让他一并带去帝都,都是给沈素一家子的礼物。小瑞哥推辞,“这哪里带得走哟。”
何老娘道,“反正你们是跟着商队一道走的,就是阿洛他们几个举人,也走不快的,路上别急,慢些走,注意身体。”很是叮嘱了小瑞哥一番,还有何洛等人,这么离乡千里去帝都赶考,知道的都来送了,自有一番离愁别绪,连素来很稳得住的族长太太刘氏也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孙子多不容易啊,为了功名前程,这般千里迢迢的辛苦。
待送走小瑞哥何洛一行,何子衿与三姑娘的饭店算是开张了,何子衿、三姑娘、李适、小六子一并商议的,铺面儿不用太大,更不必与先时胡家的饭庄相比,就租了一处碧水街二层楼的临街地界儿,开张那天的场面之热闹,何老娘心里筹算了一番,觉着照着饭店的火爆程度,勉强算是没白叫这些家伙们来家吃白食。这烤鸭铺之火爆,连县太爷都闻了风声,过来一尝,还给烤鸭铺题了词,李适连忙命人裱了高挂在中堂。不过,何子衿觉着,她家烤鸭好吃是一方面,但县太爷这般擡举,恐怕也是先前受赵家的气受的狠了,如今碧水县有了这以胡家为靠山的烤鸭铺子,县太爷就想擡举起来与赵家的芙蓉楼一争高下。
当然,这是何子衿的阴暗小心思作祟。
不过,反正烤鸭铺子是火爆的了不得,就是三姑娘在胡家也得了胡大太太一问,三姑娘恭谨答道,“媳妇出身清寒,这几年攒了几个银钱,就跟娘家妹妹合股,开的这铺子,赚几个脂粉钱。”
连胡文都不入胡大太太的眼,就更不必提三姑娘这庶子媳妇了,尤其三姑娘口口声声“银钱”“脂粉钱”的,在胡大太太听来,仿佛上辈子穷死,这辈子穷鬼,就知道钱啊钱的,叫人瞧不上。胡大太太皱眉,问,“你的银子不够使?”
三姑娘深知婆婆出身书香,最是个口不言财的,遂摆出一幅市侩样,“银子谁还嫌多呢,我想着,咱家以前也有饭庄的营生,就跟着有样学样的也开了一个。”
胡大太太见三姑娘这财迷样,不耐烦道,“不管干什么,记得咱家的体统。”
三姑娘应了声“是”,胡大太太觉着这庶子媳妇简直从头到脚的透出一股子寒酸铜臭味儿,摆摆手打发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