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儒来了又走,不过五天,这五天是碧水县热闹非常的五天,连县太爷都处在一种奇异的亢奋中,时不时的在街上来来走走:不是欢迎来客,便是送走朋友。
薛大儒离开的时候,何洛也一道回了青城山,虽然何洛说薛大儒并未收他入门下,不过观其举止,显然又是极亲近的。何族长也在送别薛大儒的队伍中,神情骄傲满足又有些难舍。何恭也去了,可惜位置靠后,不过依然觉着荣幸。这位大儒先时便指点过他的文章,虽然秋闱落第,那是他自己的原因,这位大儒学识渊博,温和宽厚,品行高尚,令人高山仰止。
何恭回家后又念叨了三天薛大儒的不凡,念书的劲头儿那叫一个昂扬,沈氏暗想,虽然丈夫每天絮叨薛大儒让她心烦,如今看来薛大儒也不是没好处。何子衿把做好的玩具拿来给她娘过目,沈氏一看,“不是做了三个吗?”怎么就拿来了两个。
何子衿道,“兔子我留着自己玩儿。”
沈氏瞧着手里的一个棉花狗一个棉花猫,笑,“都大姑娘了,还跟小孩儿似的。”做这样可乐的东西。
何子衿坐下摸摸她娘的肚子,很关心地,“娘,你觉着怎么样?”她娘的产期就在腊月,这眼瞅就快了。
沈氏笑,“不觉着如何。”都生俩了,沈氏心态很不错。
何子衿又问,“娘,你有没有做什么胎梦?”
“这种梦得生之前才做吧。”沈氏觉着好笑,摸摸闺女的头,有事交待,“二妞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咱们也得备几样添妆的东西呢。”
何子衿这才想起来,“不是腊月的日子吗?”陈二妞嫁的是胡家二房长子,婚期定在了年底。
“眼瞅着就到了。”沈氏道,“我不一定赶不赶得及,就是赶得及也不敢去。”万一生人家就不好了,沈氏笑,“你也大了,跟你祖母商量着,先把添妆的东西预备出来。再做身新衣裳,到时二妞嫁人,咱家定然得去。我去不了,你陪着你祖母,还有你爹,阿念阿冽,都去。”
“觉着一眨眼的功夫,二妞姐就要嫁人了。”何子衿感慨一回时光如梭,忽然道,“对了,先时我记得大妞姐定的九月出阁,九月我一直忙忙叨叨,倒把这事儿忘了,怎么也没听到姑祖母家张罗。”陈大妞亲事定的比陈二妞晚,但姐妹有先后,出阁的日子定的比陈二妞早啊。何子衿自己事忙,她家与陈家走动不比先时多了,便一时没留意这事儿。
沈氏是清楚的,叹口气,“别提了,大妞这孩子也是命苦,原本进了九月你姑祖母家就张罗着呢。眼瞅着就是上花轿的日子,姜家姑爷给送了丧信儿来,姜家老太太过逝了,这还怎么办喜事,只得暂将事搁下,待以后姜家出了孝另投好日子吧。”说是这样说,沈氏自己也不大喜欢陈大妞的性子,可一个女孩子,将出阁时发生这种事,总叫人怜惜。陈大妞亲事耽搁了,陈二妞的不能耽搁啊,照样是腊月的日子。
何子衿只得说一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陈大妞的亲事,难处在后头。这年头儿,祖父母过逝,孙辈守孝一年,儿辈守孝却是要三年的。倘待姜姑爷出孝便办亲事,婆家二老尚在孝中,誓必不能大办,依陈大妞的性子,嫁得不如陈二妞已是委屈,亲事排场再打折扣,心下怎能痛快?要是等三年,陈大妞那会儿都二十一了。
何子衿想了想,道,“给二妞姐添妆,比着大妞姐就好。对了,大妞姐既然没嫁,娘你先前没给大妞姐预备添妆的东西吗?拿出来先使是一样的。”
沈氏无奈,“大妞是没嫁成,可重阳前添妆已添过了,就是你跟你爹在州府的那几日,备的东西都拿去添妆了。添妆的单子就在咱家的账本上记着呢,一会儿你拿去瞧瞧,比照着备一份儿。二妞虽嫁的比你大妞姐要好,咱们添妆也不能势利,一样就成。这转眼就到腊月,也得开始预备年礼,咱家亲戚不多,也有几家要走动的,你心里先有个数。”沈氏身子不便,打算暂叫闺女接手,也煅练一下。
这个倒没什么问题,何子衿都应了,笑,“娘你就放心吧。我看还是先备份礼给仙奶奶,娘你这产期快到了,叫仙奶奶别外处去,到时找不着人可不好。”仙奶奶是接生婆,同族,他们姐弟两个都是这位仙奶奶给接的生,手法儿出众,颇有名气。
沈氏笑,“这也好。不用贵重了,拿两条酱肉,铺子里再买两包点心就成了。等事成还有谢礼呢。”
何子衿都记下,说会儿话就去安排午饭。
其实一日三餐啥的,只要何子衿在家,都是她来安排。主要是这丫头对吃比较执着,谁也拗不过她去呀。
这会儿天短,家里没人午歇,待用过午饭,何子衿便去跟何老娘商量陈二妞的添妆礼,何老娘记性颇是不错,不用看账本子也知道,“大妞那时候是添了六匹缎子,二妞也照着这个来就行,缎子我这里还有。”
何子衿道,“要不要先找出来。”
“给大妞预备添妆的时候,我已经叫你嬷嬷一并挑了,放到柜子上层来了。”想了想,“拿出来晾晾也好。”拈个蜜饯搁嘴里慢慢嚼了,何老娘叹口气,“幸而如今咱家日子好过了,不然添妆礼都添不起啊。这年头儿,人们添妆越来越贵重了。你姑妈成亲时,你姑祖母也不过添了四匹缎子,还不如咱家这个花样好呢。”
何子衿笑,“那会儿姑祖母家也不富裕。再说,这种事,都是有来有往的。”
“有来有往?”何老娘瞥自家丫头片子一眼,哼一声,“傻丫头,咱家就你跟你三姐姐,你姑祖母家女孩儿现在就六个呀,你五表婶肚子里又有了,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唉,不论男女,都得随礼。”这样一算,真是亏大了!哪怕是大姑子家,何老娘也心痛的很哪!
何子衿笑,“我娘这不眼瞅也要生了么。等我娘生了,咱家大做满月,百日,争取把礼往回收一收呗。”
何老娘一幅汝子可教的赞许的小眼神儿,拍着大腿乐,“是这个理!”
祖孙两个商量着,就到了陈二妞添妆的日子。
陈家添妆的日子定在腊月初一,一大早上,何家就收拾妥当了。三姑娘是不去的,自从陈大奶奶事件之后,三姑娘就没登过陈家的门。不过,三姑娘也没去绣坊,因沈氏产期临近去不得陈家,何家与陈家是姑舅家,这样的日子,除了沈氏这实在去不了的,何家其他人都去,连阿念都去。故此,三姑娘有些不放心,请了假在家里陪着沈氏。
其他人等都换了新衣,何老娘也是一身簇新绸衣,挽着油光光的纂,头上插两支金钗,腕上一对金镯,耳上金环,手上金戒,那通身的富贵,就甭提了。难得的是,脸上还涂了淡淡胭脂,何老娘有些羞涩有些抱怨又有些小欢喜地,“都是这丫头,非给我抹这个。”
何子衿笑嘻嘻地挽着何老娘的胳膊,“这可怎么了,多好看哪,祖母又不老,就得上一点淡妆更显气派。”
阿念常年守着他家子衿姐姐,惯会说话的,道,“祖母这样一打扮,年轻五岁。”
阿冽点头,“祖母好看。”
何老娘无奈地表示,“罢了罢了,现在洗也来不及啦,走吧。”嘴巴咧到后脑勺,想窃喜,结果没矜持住,直接变明喜啦。
何老娘这一身去了陈家,也是人人夸呀。
陈姑妈亦极是欢喜,亲挽了何老娘的手说话,又把何子衿、阿念、阿冽一通夸,何恭是嫡亲的娘家侄儿,进来给陈姑妈请安问好,因不断有女眷过来,略说了几句话便带着阿念阿冽出去了。阿念阿冽年岁渐大,不好多留内宅。
陈姑妈瞧着何子衿是愈发喜欢,“这丫头真是会长,她爹娘哪儿好,她随哪儿,越发俊俏了。”
何老娘的小眯眯眼笑弯成一线,谦虚,“还算齐整。”当初她不大乐意沈氏,如今方觉着,给儿子娶个漂亮媳妇不是没好处啊,瞧瞧,孙辈都好看。
何子衿笑,“今天凭谁也比不过二妞姐去,姑祖母,我好久没见二妞姐了,我去瞧瞧二妞姐。”
陈姑妈笑,“好久不来,你也不说来。”
何子衿笑,“上有老祖母,下有老母,抽不开身哪。”
陈姑妈给她逗笑,“我可是听说你这些天光忙着赚银子发财啦。”这消息是跟她三孙子(真的是三孙子,排行第三的孙子)陈远说的,表叔家的子衿妹妹在书院外左一家铺子右一家铺子,生意好的了不得。何子衿这点小钱小生意的,自不在陈家人眼里,陈姑妈也只是说笑罢了。
何子衿谦虚,“过奖过奖。”看吧,亲戚就是这样,哪怕有什么不愉之事,真能一刀两断的能有几家?凑合着来往呗。说到底,还是亲戚。
何子衿陪陈姑妈说笑几句,与陈家其他几位奶奶打过招呼,屋里已有眼生的太太奶奶们打听她了。无他,何子衿生得好啊。那雪雪白的皮肤,天天爬山都晒不黑,那飞扬的桃花眼,仿佛天生带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有高鼻粉唇鹅蛋脸,哪怕年纪尚小,何子衿的美貌也是有目共睹的啊。
生得好,还会打扮。何子衿从来不满头珠翠,她顶多就带一两样珠钗,她也没有太华贵的衣裳,当然,她也绝不是荆钗布裙,但这粉红的袄,茜红的裙,在她身上怎么就这般的与众不同哩。
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屋里不认识何子衿的都这样想,再一打听,哦,原来这就是那菊花姑娘啊。唉呀,这就更不错啦!人生得美貌,还会赚银子!
这里就得说一句,陈家家大业大,但这添妆来的多是亲戚,陈家的亲戚,亦多是商贾之家。其实倘真是书香官宦之家,不一定会欣赏何子衿这种种花儿卖银子的举动,商贾却不同,他们最实际最直接,非但未觉不妥,反颇是欣赏:会赚钱有什么不好啊!会赚钱才有饭吃!
于是,何子衿被叫着又认识了几位太太奶奶方去了陈二妞的闺房。
陈家姐妹都在陈二妞的闺房呢,许冷梅陈大妞也在,许冷梅有些发福了,她月份比沈氏要小一些,肚子却明显比沈氏的大,脸上胭脂淡扫,微微的笑着。倒是陈大妞,相比于富贵满身、且喜且羞的陈二妞,陈大妞有些憔悴。
姐妹姑嫂的打过招呼,何子衿先给陈二妞道喜,陈二妞请何子衿坐了,命丫环上茶,方笑道,“许久没见表妹了,倒是常听见表妹的名声,表妹可好?”
俄了个神哪!
这才多少日子没见,陈二妞咋变得这般文绉绉啦~何子衿颇有些不适应,倒没表现出来,只笑,“都好都好,二表姐可好?”既然她从子衿妹妹到了表妹,她也不好再叫陈二妞为二妞姐了,自然是叫表姐更郑重些。
“成日在家里,能有什么不好。”陈二妞又问,“表妹在家忙什么呢?”
丫环捧上茶来,何子衿接了茶,道,“无非是看看书,写写字,做做针线。”
陈二妞端庄着一张脸,“是啊,咱们女孩子,还是要以女红针指为要。”
何子衿就低头喝茶了。
今日添妆礼,陈家也是有宴席的,宴席很不错,何子衿还被安排与陈二妞同席,她觉着陈二妞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头到脚的透出一股子端庄稳重,连吃饭都庄重的了不得。
待下午何家告辞,回家后何子衿同沈氏说起这添妆礼来道,“挺热闹的,姑祖母家亲戚族人多,来的人很不少。”一时,何恭叫了阿念阿冽去书房看书,何子衿方与沈氏三姑娘道,“我的天哪,二妞姐现在大变样啦!以前都叫我名字或是子衿妹妹,今天我去,客客气气的喊我表妹,把我给吓得,没好叫她二妞姐,改喊表姐了。”
沈氏听着好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太可怕了!端庄的了不得!她以前都说,有丫环婆子,做什么针线啊。今天竟跟我说女孩子要以针线女红为要。”何子衿摇头,“真不知谁给她出的馊主意,她要这样,婚后怎么跟胡三公子相处呢。”
沈氏笑斥,“这叫什么话,难不成端庄不好?女孩子就得端庄稳重才讨人喜欢。”
何子衿啧一声,“二妞姐这明显是端庄太过呀,娘,你是没见她那端着的劲儿,我看,远不如以前自在。”
沈氏素来善解人意,道,“女孩子成亲,没有不紧张的,二妞兴许是太紧张了。”
何子衿不置可否,就那端着的范儿,绝不是紧张能紧张出来的,不知练多少日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