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太太进宫,把事情说的很委婉,主要也是替嘉祥公主考虑:
“殿下正在议亲,对一个外臣这样恩深,只怕会引得一些小人非议。”
蓝太后奇怪,“我倒是听说嘉祥昨儿个打发人给木香送了好几回东西,我还奇怪,什么时候她们这样要好了。”
裴老太太大惊,“传殿下口谕的内侍竟这样大胆,竟然矫谕!内侍到木香府上,说是赏给如玉的。我听闻此事觉着十分不妥,连忙让他们断不可声张,赶紧进宫禀告娘娘。”
蓝太后狠狠的一击扶手,怒容满面,裴老太太惶恐的自绣凳躬腰起身,蓝太后摆摆手,“老姐姐你坐,我无事,只是乍闻这等没规矩的事,一时急怒罢了。”
“娘娘何必生这种气,这也不过是小事,娘娘万金之躯,若因此气着了,臣妇还不如不来。”裴老太太温声劝着蓝太后,眼底透出浓浓的关切。
蓝太后叹气,“我的心,也只有老姐姐你知道罢了。”
“娘娘的志向,臣妇一向敬佩。”
两人一嫡支一旁支,裴老太太是侯府千金嫁官宦子弟,蓝太后则是微末旁支进宫为妃,从一个低阶美人一步步登上后位、太后位。几十年的姐妹做下来未尝没有一点私心较劲的意思,可说到底,两人都是聪明人,且如今到这个年岁,当真处出了一些姐妹情分。
蓝太后留裴老太太在慈恩宫用的午膳,她一时气恼完全是没料到嘉祥公主竟做出如此蠢事。倘凤仪宫想笼络白木香,这是情理之中,所以,听闻嘉祥公主给白木香送东西,蓝太后只是想,凤仪宫不好亲自出面,与其嘉祥公主打发人送东西,不如太子妃出面,倒是更好。
结果,没想到是嘉祥公主自己主意,打发人送东西给裴如玉。
家里有这么个蠢货,蓝太后哪怕一直不大喜欢嘉祥公主,也深觉丢脸。做出的事,一件都不上道。
待裴老太太告辞,蓝太后特意令人召嘉祥公主问此事原由,嘉祥公主低着头绞了绞手里的帕子说,“我跟如玉哥哥自幼相识,他好几年不在帝都,这刚回来,我送他些东西也是我们之间的情义。”
“我看,他不像跟你有什么情义的。”蓝太后指了指手边的一口箱子,“你是皇家公主,他是朝廷臣子,本就有君臣之别。再者,小时候因他在宫里给你三哥做伴读,彼此认识也罢了。如今他为人父为人夫,你云英待嫁,这就更不妥当。这是你送去的东西,你收回去,以后男女大防,安守本分。”
嘉祥公主望着那口箱子,视线似是凝固了一般。
蓝太后也没说话,慈恩宫安静的能听到细风涌入的声音。良久,嘉祥公主道,“自小到大,我要什么皇祖母不给我。我倒也不是非他不可,可他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见到我如遇虎狼一般,我倒更想得到他。”
蓝太后失望的叹了口气,“如果你说你是真的心仪于他,我得说你是姑娘家的情思。你视朝臣是什么,你妆奁匣的珠宝,这件喜欢就要拿过来,那件不喜欢立刻舍去。你虽是公主,你却半点不明白公主既受天下供奉,便要有回报天下回报朝廷回报你父皇的责任。你只知享用你高高在上的身份,享用你手里的权利,你看看你自己,从头到脚,所言所行,你有哪一样配得上皇室公主的身份!”
蓝太后开始召见在朝宗室女,很快就有一位宗室女入了蓝太后的眼,穆宣帝也很喜欢这个姑娘,收为义女,记在皇长女嘉悦公主的母亲慧妃娘娘的名下,封嘉善公主。
然后,太后作媒,将嘉善公主下嫁大食王子。
大食方面也没有任何意见,大食王子亲自进宫向蓝太后表示谢意。
这位王子的倾世美貌顿时在宫里传为美谈,他那优美的举止,克制的谈吐,以及略带一些拗口的汉话,都成为宫中新的谈资。
嘉善公主也搬到宫内,下嫁之前都会住在慈恩宫,由蓝太后抚育。
随着这桩两国亲事的议定,先时种种无稽之谈不再有人提及。
白木香这里也早便清静了,嘉祥公主没再打发人来送东西,甚至在为嘉善公主举行的宫中宴会上,白木香都没看到嘉祥公主。
白木香在听着裴太太跟裴老太太商量裴茜的亲事,定的是南安侯府二房长子,胡公子年纪比裴茜大两岁,去岁春闱失利,也不失为帝都有名才子。
裴老太太笑着颌首,“我也听说那孩子不错。你们若看着都好,咱们阿茜也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趁着如玉木香都在帝都,不妨先定下来。”
“是。”裴太太笑。
白木香说,“还觉着阿茜是个小孩子,一转眼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你现在就觉着时光快了,待阿秀成亲也不过一转眼的时间。”裴老太太笑眯眯的说。
裴太太还顺嘴儿催了一句,“阿秀也不小了,趁年轻,多生几个,带不过来我跟老太太都能帮忙。”
“这话是正经。”裴老太太也说,“以后阿秀有个伴儿,也不孤单。”
白木香都已经是孩子娘了,谈论这种话题也不害羞,她道,“等明年吧,明年阿秀就三岁了。我跟相公说好了,起码生七个。我喜欢孩子,相公也喜欢。”
裴老太太裴太太欢喜的仿佛过年一般,眉开眼笑道,“这话说的对。”
裴太太忆起当年都说,“当年要不是生阿茜时艰难,我也是要多几个孩子的,后来想要,一直没有,也是天意。”
裴二奶奶笑着说,“伯娘这是旺孙辈。”
“借侄媳妇吉言。”
裴二太太不知怎么想的,回头特意叮嘱自己儿媳妇一句,“你可不能输给你大嫂!”
裴二奶奶哭笑不得,生七个的话,估计大嫂也就是随便说说。她这几日细致观察,觉着大嫂不是那种很有心计的性情,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难道生孩子还要比个谁多谁少?
自家太太过的不如意,凡事还特别爱跟长房比。
可说到底,长房好了难道自家有亏吃?
白木香裴如玉回帝都,事情还挺忙,裴如玉的朋友,知道他回来都送了帖子过来,还有亲戚们是要过去拜访的。譬如裴如玉的舅家,还有裴如玉的授业恩师唐学士那里。
裴如玉携妻带子一道过去,裴如玉的舅舅们多是在外做官,一个五舅在朝中,如今任大理寺丞。
章五舅年方而立,比裴如玉大不了几岁,听说是个眉目如星的美男子。当初裴老太爷逐裴如玉出族,章五舅气的跟裴老太爷吵了好半日,至今俩人关系都未和缓。
因为旁的儿子们都外放了,章老太太不愿意去外地,便在帝都跟着小儿子过。章老太太比裴老太太要年长一些,一头银发,身量娇小,很是个纤细又慈爱的老人家,见到裴如玉还摸脖子摸脸,跟疼小孩儿似的疼他,一说话就要哭,主要是心疼外孙子去北沿子受苦。
好在有阿秀在,老太太把眼泪憋回去了,摸着阿秀的胖脸蛋儿直乐,“跟如玉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比如玉胖。”
章五太太笑,“我也这么说,这眉眼,活脱脱跟他爹脱了个影。”
章老太太把阿秀跟自己小孙子章小郎比了比,说,“比小郎还要肥壮。”
丫环端来茶水,章五太太招呼着白木香,“老太太早就念叨着你们,我料你们刚回来,必然事多。”
白木香道,“别提了,舅妈你定也听到那些闲话,恼人的很。我们原早想过来看望外祖母舅舅舅妈,就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耽搁了,如今才算肃静。”
章五太太低声问了白木香几句。
章老太太拿两个酥油泡螺给阿秀和自家小孙子,又递一个给外孙子,第三个才给白木香,问裴如玉,“那北沿子怎么样,我听你小舅说是个苦地方。”
“挺好的,吃喝不愁,外祖母您别担心。”
“哪儿能不担心呐,哎,我一想到你在北边儿吃沙,我就吃不下喝不下。你从小哪吃过这样的苦哟,我想着去跟你表舅说一声,还是让他把你调回帝都来,官儿大官儿小的不受罪呀。”章老太太说话声音也是细细柔柔,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斯文气。
“您可别,我干的正好哪,我得在北疆多干几年。”裴如玉很有耐心的跟裹乱的老人家说话。
章老太太叹气,“怎么这样不听话。”拉着裴如玉的手打一下手心,麻的白木香眼睛直往别处瞅,心说裴如玉这都老大小伙子了,您老人家还真当他小孩儿哪。
章五太太显然很习惯婆婆的性情,白木香见儿子吃酥油泡螺吃成个小花猫,拿帕子给儿子擦擦脸。阿秀比章五太太的小儿子还要小一岁,俩人年纪相仿,
章五舅是下午回的家,送了阿秀一个彩色大风筝,阿秀一见就很喜欢,把“舅爷”俩字叫了好几十遍。章五舅掂了掂阿秀,让孩子们出去玩儿了。章老太太拦着不让,“下晌风凉,别冻着孩子们。”
“唉哟,大夏天的还风凉,在屋里憋着有什么意思,出去玩儿吧。”章五舅一声令下,俩孩子欢快的拿着大风筝出去撒欢儿了。
章老太太又叹气,“养孩子得细致着些才行。”
章五太太安慰婆婆,“母亲,有得力的丫环婆子瞧着,没事的。”
章五舅身高八尺,一进屋整个房间都亮堂三分,一双上挑桃花眼含嗔带笑,见到裴如玉满面惊奇,“听说北疆风沙极大,凡到那里的男子,都糙的似半个野人,你怎么还是这幅玉面书生模样。”
裴如玉无奈,“那还真是让小舅失望了。”
章五舅哈哈大笑,显然见到外甥很高兴。白木香跟章五舅问好,章五舅坐章五太太上首,与裴如玉相对而坐,白木香坐裴如玉下首。章五舅说,“论官位,如玉你该跟甥媳掉个个儿。”
裴如玉道,“论官位你还该给我媳妇揖一个哪。”
章五舅说,“那你每天早上给甥媳请安。”
裴如玉翻个白眼,瞪小舅一眼。章五太太与白木香道,“他们舅甥俩一见面就要斗几句嘴的。”
章老太太柔柔弱弱的说一句,“你俩都该学学木香做官的本领,看木香官儿做的,又快又大。来,好孩子,我有好东西给你。”手腕上撸下个大金镯子给了白木香,鼓励她继续做大官。
章五舅跟白木香说了件趣事,“工部尚书还打听你哪。”
“打听我做什么?”
“这事你们离得远不清楚,当初你想做官,朝廷原是要把你安排在工部,工部孙尚书不愿意,兵部就把你要了去,以襄赞军务的名义封了五品。没想到你后来又制出新弩,孙尚书肠子都悔青了,一直说你既擅长制兵械便该在工部任职,兵部当初完全是给陆侯面子,没想到捡个大便宜,哪里肯把你让给工部,他两家现在还常为这事拌嘴。这不你回帝都么,工部很想从你这里做做文章。”
白木香,“这有什么好争的,都是给陛下当差。”
“这你就不知道了。工部与兵部都有兵械研究的兵工坊,兵工坊一直是工部压兵部一头,规模大,匠人也多,如今倒叫兵部抢了先。”章五舅说闲章一般随意说了几句,自己也觉有趣。
章五舅跟妻子说一声,“酒水早些摆,早些让他们回去,别赶晚上。”
章五太太不解,“这是有什么缘故?如玉他们难得回来,明早也不用上早朝。”
“今年正赶上三年一度的藩王来朝,陆陆续续的藩王们也要到了,帝都人多,如玉没什么,木香你出门就要小心些。”
章五太太晚上还问丈夫,“如玉媳妇现在这般要紧人物?”
“不算特别要紧。也就比如玉要紧一百倍。”章五舅想想就好笑,“如玉一向高傲要强,没想到娶个比他官位还高的媳妇吧。”
裴如玉回家跟妻子商量,“咱们还是早些回北疆。”
白木香说,“那也得过了妹妹的定亲礼吧。”
“阿茜不就月中定亲么,她亲事一定,我们立刻回北疆。”
“怎么这么急?”
“藩王们一来,帝都事情就多,我可不愿跟这些藩王有什么联系,咱们早些走,少些是非。”
白木香完全没意见,帝都虽好,白木香还是更喜欢在月湾县过简单日子。
“爹,爹——”
夫妻俩就见一只彩色大风筝走了进来,风筝走到裴如玉面前,裴如玉取走风筝,露出阿秀的大头,风筝太大,他顶着风筝进来的。阿秀指着风筝的一个翅膀说,“破了。”
“这没事,补一下就行。”
裴如玉令人拿来糨糊白纸给儿子糊风筝,白木香在一边挑毛病,“你这样糊不行,两个翅膀不一样重,风筝飞不起来。”
裴如玉把工具递给她,“你给阿秀修吧。”
白木香果然修的比裴如玉要好,阿秀很祟拜的望着他娘,风筝一修好,他就要出去放。裴如玉看外头天色说,“天黑了,放风筝等白天。”
阿秀特别特别的想放风筝,他娘立刻一拍胸脯,“这容易。”刷刷刷给儿子把风筝改造了一番,风筝下面加了个点火装置,晚上就把风筝给儿子放上去了,阿秀高兴的直拍巴掌。
白木香把风筝线系在廊下石柱上,“先去吃饭,让风筝在天上飞一会儿吧。”
外头城卫军遥遥望着白大人府上半天空升起一盏五彩斑斓的风筝灯,纷纷大为诧异,左邻右舍都在院子里瞧新鲜,这也不是孔明灯,孔明灯很快就能飞走,白大人府上这只,在半空静止不动,光影闪烁间能看到一丝细线的影子,大家便知道底下牵着绳,也便散了。
城卫军不得不敲门询问白大人家可是有事,得知无事后,城卫军放心的继续巡逻。
用过晚饭,白大人和肥儿子一起坐在廊下看风筝,白大人怀里抱着暖乎乎的肥儿子,心里却在琢磨,怎么能不牵绳而掌握风筝的高度与方向呢?
白木香没想到晚上放个灯还挨御史一参,可见帝都御史无聊到什么境地。御史参白木香的理由是:夜间宵禁后无故放灯,扰乱民心。
按朝廷规矩,白木香得就放灯的事做出解释说明。
白木香便写份奏章,向皇帝陛下阐述了她关于风筝的伟大构想。这份奏章在内阁被许多人传阅,而后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天才的脑子果然都是不正常的啊!
穆宣帝向白大人开放了皇家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