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郎中这种蠢人,穆宣帝不打算与他浪费时间,很是训斥了他一番为官不谨之事。至于袁郎中说的那些月湾县的坏话,什么裴如玉中饱私囊之类的,这是胡扯,裴如玉手头不宽裕肯定是有的,月湾县连外城都筑起来了,那七八万商税估计没进裴如玉的腰胞。
再说,裴如玉若寒门出身,还可能是自小家境贫窘,贪财啥的。裴如玉的家境自不必提,还有一样,不知袁郎中是没想到,还是怎么回事。裴如玉自幼伴三皇子读书,与三皇子吃住都在一起,他在宫内住好几年,算是穆宣帝看着长大的。
裴如玉什么性情,穆宣帝还是知道的。
倒是白木香,以前是做生意的,有可能贪财。关键是,白木香没必要去贪衙门那点钱,白木香有这新式织机在手,听说还有染坊、制毯坊……多的是生意,要白木香真贪钱,何必纳那些税呢。
白木香不缺钱。
但把国家商税私下拦截之事,算了,比月湾再偏远的县城也不多了。
哼,穆宣帝的视线落在手畔的北疆织机推广书上,看在白卿的面子上吧。
白木香与裴如玉从平安寺烧香回来,白木香其实没什么烧香的习惯,她也不大信佛,她主要喜欢逛庙会。北疆的夏天并不炎热,相较于帝都,绝对算得上舒爽宜人。自从建了平安寺,南城这块儿本身也商铺多,格外热闹,寺庙外多有提篮摆摊的小贩叫卖货物,白木香就是什么都不买,也爱转一转。
真正信佛的是裴如玉,以前在帝都也没见裴如玉去过庙里,自平安寺建好,裴如玉初一十五便要去拜上一拜。
还有一位平安寺的虔诚信徒便是裴七叔了,裴七叔也常来的。
因县尊大人与神医先生都这样笃信佛事,月湾县信佛的百姓不少。
白木香围着卖糖人儿的摊子在挑糖人儿,她先挑花样,让卖糖人儿的现画,这样的糖人儿吃起来格外脆甜。裴如玉站在一畔温言细语的帮着出主意,就见一阵烟尘滚滚,汤主簿十万火急的狂奔而来,“大人,天使驾到,请大人回县衙接旨!”
白木香顺嘴儿就想问“什么事”,见汤主簿一脸喜色,笑,“可见是喜事。”
汤主簿笑,“听天使的意思,是喜事儿!”
周围顿时一片恭喜声,白木香连忙抱拳,“客气客气。”交待身边儿的小圆,“你等着糖人儿,我跟老爷先回去。”往时天使驾临都是极大排场,都会提前知会县里,还有清水泼街,黄土漫道,很是气派,今回怎么悄不声的就来了。
裴如玉显然也想到此处,带着媳妇匆匆回衙门。此次前来传旨的是白木香的半个熟人,兵部吴侍郎,还有一位面儿生的江将军。
衙门里已摆好香案香炉,寒暄几句后吴侍郎先念圣旨,原来是白木香改制军中兵械之事,陆侯上禀朝廷,朝廷赏了白木香田地庄园,还有一所大宅子。官儿虽没升,赏赐也很实惠。
白木香三呼万岁双手接过圣旨,笑道,“有劳吴大人江将军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咱们屋里说话。”
大家去了裴如玉惯常理事的小厅,吴侍郎道,“还请裴县尊屏退左右。”
裴如玉示意随从退下,吴侍郎面北而站,裴如玉白木香以及那位江将军也都站起来,吴侍郎道:
“圣谕,宣白卿裴如玉即将回朝述职!”
裴如玉心下微惊,却又立刻平静下来,从容应答,“臣谨遵圣谕!”
白木香也学着说了一遍。
吴侍郎此方请白木香上坐,说明原由,“陛下的意思,您二位外任已有三年,应回朝述职了。再者,白大人身份贵重,自北疆回帝都千里之遥,陛下特意着江将军与我一同前来月湾,护送白大人回帝都。”
“吴大人江将军您二位这可忒客气了。”白木香说,“让你们这般劳动,我心中很是不安。”
“大人所制新弩,为我军中神兵,我对大人佩服至极,这差使还是我特意领的,就是为了亲迎大人回帝都。”
白木香问,“现在就要走吗?好像很急啊。”
裴如玉看向吴侍郎,吴侍郎道,“前日我们已拜见陆侯、唐大人,白大人身份毕竟不同,咱们越低调越好,江将军的兵停留时间太久,反是引人注目,我担心陆上不太平。”
裴如玉道,“这样吧,今日暂做歇息,眼下县衙的事也得做些交待,内子的制兵坊也得有所安排,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出发。”
吴侍郎江将军都没意见,裴如玉令司书安排吴侍郎江将军以及江将军手下人马歇息。
白木香拿着糖人儿到她娘那院里去,七叔已经从药堂回家,在院子里一面乘凉一面看孩子。枣花儿依旧是扶着圆凳转着圈儿的练习走路,大枣坐榻上完全没有半点直立行走的意思,拿着白木香做的小木房子玩儿。
阿秀胯下骑着竹马,装模作样的跑到枣花儿身边,小胖手一抹额头,一本正经的说,“小姨,有水不?”
枣花儿“啊啊”叫唤两声,李红梅忍笑招呼阿秀,“阿秀这里来,这儿有水。”
阿秀做也骑马的样子跑到外祖母身边,李红梅给他举着碗,他咕嘟咕嘟喝半碗温水,又骑着竹马去看他小舅了。
见爹娘一起过来,阿秀扔了竹马,嗖嗖嗖嗖奔上前,一下子扑到他爹身上,裴如玉把儿子往上一提,阿秀纵着小身子一跃,猴子似的抱住父亲的脖颈。白木香拿着糖人儿朝阿秀晃晃,阿秀大声叫着,“娘,糖人!”
白木香给儿子一只糖猪,阿秀高兴的握在手里舔来舔去,平常白木香不准他多吃糖,怕坏牙。白木香又把两只小糖老鼠递给枣花和大枣,她故意先递给大枣,枣花急的“啊啊”直叫,两只小手竟然放开扶着的圆凳,跌跌撞撞走到姐姐面前抢糖吃!
把爹娘都吓一跳,她娘大惊小怪的喊起来,“唉哟唉哟,枣他爹,咱家枣花儿会走了!”
七叔第一次听到“枣他爹”这样淳朴的称呼,也被闺女会走的事给震惊住了,直说,“哎哟哎哟,真会走了!”
枣花可不知道她爹娘惊奇啥事,从姐姐手里接过糖画,枣花咔嚓就咬了一大口,香香甜甜的吃起来。
白木香抱她坐在膝上说,“我总说枣花儿尖头,什么都得她先要,就特意先给的大枣,看这急的,一下子就会走路了。”
裴如玉笑,“枣花长的也壮实。”
李红梅给闺女擦擦嘴角粘的糖渣,“按理大枣还是小子,吃饭硬是不及他妹妹。一小盅蒸蛋,枣花没几下子就吃完了。大枣就磨磨唧唧,那份儿细嚼慢咽真是你们老裴家的作派,甭提了,我看他吃饭就着急。”
看着儿子斯斯文文坐榻中舔糖画的模样,七叔笑道,“这可急什么,孩子性情不一样才好。要是都一样,岂不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哎,我是发愁按说闺女斯文些好,小子泼辣些好,他们俩正好大相反。”
七叔一乐,“木香跟如玉不也挺好的。”
待裴如玉说到回京述职的事,七叔想了想,知这缘故多是出在那封北疆织机推广书上,“县里安排好就去吧。枣花大枣都小,我们就不回了。阿秀你们要一起带他回帝都么?”
李红梅脸上露出担忧来,裴如玉说,“上次带阿秀去新伊,一路上也没什么事,我想一起带阿秀回去。”
“这也好。这是头一个重孙,你祖父嘴上不说,心里也盼着哪。”
李红梅则另有事要叮嘱闺女,“要我说,还是别带阿秀了。这回帝都的路上没什么,毕竟现在暖和。可回了帝都,住不了三头两晌的,就要回北疆。那会儿北疆就是冰天雪地了,阿秀这么小,哪里受得住。不如就把阿秀搁县里,我看着他。”
“没事儿,阿秀也两周多了,路上我多留心。不然这一去一回就得小半年,见不到阿秀我得多牵挂啊。”
“没良心的丫头,你就不牵挂你娘啊?”
“牵挂牵挂,我正打算把你托付给七叔哪。”白木香挽着母亲的手臂,母女俩亲亲密密的说着私房话,“我是瞧着阿秀自小结实,应该问题不大。”
“倒也是。兴许是北疆这里喝奶吃肉的缘故,孩子也自小壮实,你小时候可没阿秀这么好身板儿。你瞧枣花儿,也壮实的很。”李红梅悄悄跟闺女说,“这一回帝都,就能见到小华了,你细细的问问她过的如何,要都顺当,还是催她老些生几个儿子。”
“我知道。”
李红梅微微叹了口气,摸着闺女的头发脸颊,“这北疆住惯了,觉着挺好的。虽则不比帝都繁华,咱们县里也要啥有啥,方便的很。跟女婿这一回帝都,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别磨唧。县里的事只管让女婿放心,有你七叔哪,出不了乱子。”
李红梅又问,“亲家母那里,要不要备些礼物?”
“这个不必娘你操心,这次回的急,琐碎东西就不必置办了,我取些好携带的带着,到帝都是这么个意思。到时我匀出一份,算娘你跟七叔的。”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不行,还是客气客气吧。”
母女俩一番笑闹,此次回帝都之急,小九叔都没能一起走,小九叔却也不急,“你们只管先行,我这里货才出一半。介时还要置办些货物,还要跟岳父舅兄多聚一聚。”
生意上的事有白文做主,白木香要操心的主要是制兵坊的事,徐梁二位师傅那里要交待一番,另则凌侍卫几人听闻白木香要远行回帝都,必要跟随保护。
如今制兵坊没什么重要研究,裴如玉便从县里抽调百人重新安排制兵坊的守卫,让凌侍卫他们贴身保护。
白木香收拾着出门要带的衣裳,“我听说江将军带了五百护卫军过来,怎么也够了。”
“大食人的谈判使团这会儿估计快到帝都了,凡事小心为上。”
一提大食人,白木香立刻想到那位美貌可与裴如一较高下的大食王子,白木香道,“我听说陆侯早着人把大食王子押解到帝都去了,这是要赎人么?”
“八九不离十。”
白木香忽然说,“这位江将军什么来头,相貌俊秀,举止也透着讲究,不同寻常将领。”
“你这以貌取人的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你这小心眼儿怕也一辈子都改不了了。”白木香反驳一句,“谁看人不是先看脸啊,这位江将军虽则不错,跟你也没法儿比。”
被冠以“小心眼儿”名头的裴如玉轻咳一声,“不是我小心眼儿,我是警告你一声,你待他可要客气些。他出身蜀地江氏,如今在御林军当差,深得陛下信任。”
“江氏很有名么?”
“岂止。他的曾祖是文宗皇帝时一代名相江文忠公,祖父也曾官至内阁,只是父祖过逝的早,可人家家族子弟争气,他是以武入仕,其他江家子弟多是文官,他这一辈兄弟进士便有三人。”
“厉害呀!”
“最厉害的还不是他这一辈,最厉害的该是他的曾祖母,据说当年人称何半仙。”
“是个算命的?”
“那你就太小瞧这位仙姑了。帝都姚国公府的第一代老国公娶妻江氏,这位后来的国公夫人年轻时命运坎坷,据闻接连三次定亲未婚夫皆是意外亡故。”
“命可够硬的。”
“你听我说。可老国公自有胆气,硬是要娶。据说成亲当天,乌去蔽日电闪雷鸣,当时不少人都劝老国公是不是吉日算的不好,要不要换个吉日。老国公与何半仙交好,当时请何半仙帮着算了算。何半仙掐指一算,指点老国公说,迎亲之人全部换成军中百战之兵,内着战甲外披红袍,胯骑百战之马,手持百战之刀,如此,一行人跟着老国公迎亲,当时一个急雷轰降霹下,只听啪的一声,把老国公身旁的一棵大柳树拦腰霹断,老国公毫发无伤。此雷一过,顿时漫天乌云消散,晴空如洗,艳阳高悬,你说玄不玄?”
“玄!”白木香好奇,“那这位江将军会不会算命?”
“千万别在江家人面前提算命俩字,算命都是些江湖人干的事,何半仙这些事也只是官宦之家有所流传,这位老夫人当年也是一品诰命而终,而且,生前极多善事善行,很受人尊敬的老人家。”
“都是你说的这么悬,吊有胃口。”
“我是让你对江将军尊敬些,别成天盯着人家的脸看。”
“我盯着你看。”
“这倒是可以,毕竟我是你男人么。”
两人逗几句嘴,白木香收拾衣裳,裴如玉就把宝贝儿子的玩具单独放起来,这个要给儿子带上的,免得儿子路上寂寞。嗯,儿子也两岁多了,该教儿子学着念诗认字了。
于是,裴县尊的状元脑袋随意一发挥,阿秀小童鞋从此正式进入了早教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