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端来热水放在脚榻上,单膝跪在地上给自家大人去了靴袜。胡御史双脚放进略热的木盆,舒服的小声抽气,将手里的书册放于一畔。
“大人走了一天,烫烫脚去乏。”
“袁大人要的书送过去了没?”
“送去了。不过,我看袁大人怕是没空看。袁大人正伏案写什么,挺入神的模样。”
胡御史耐人寻味的笑了笑,拿个隐囊垫在腰后一靠,立夏服侍着他洗脚,说道,“大人这脚心,都走出茧子了。明天还要继续在县里逛么,大人倘是劳累,不妨歇上一日。”
“要我说,也不必这样辛苦,不过,看袁大人的意思,明日必要再逛的。”胡御史道,“我这条老命可不奉陪了。”
第二天胡御史就一幅脚沾不得地的模样,斥责立夏,“我说没事,非要把水泡给我挑破了,这让我如何走路!”
胡御史行不得路,袁郎中连忙令人去请大夫,胡御史叹气,“袁老弟不用担心,让这起子不中用的去吧,别误了你的事。”
袁郎中也不会不明白胡御史这是不想再到城里逛了,故而,客套一番,袁郎中先独自一人去了城中。
立夏跑了一趟药铺,面儿上也带了些恼意,“我原想大人一路辛劳,请个大夫来为大人调理一二也好,这县城真是,药堂里就一个卖药的学徒,还不会开方哪。我说去找大夫,学徒一打听咱们调理身子的,还劝我别去,说他家师父事忙,没空给人调理。”
胡御史舒舒服服的倚着窗外软榻看书,笑道,“这么大派头的大夫,必有自己个儿的底气。”
“大人真是神算。听说这大夫是裴县尊的叔叔来着。”
“那就难怪了。”胡御史笑,“我身子没什么大碍,无非就是赶路有些累。出门在外,咱们凡事低调,宁可让人吃些亏,也别去得罪人。给我泡壶茶,这店里的水好,泡茶格外香。”
立夏忙去泡茶了。
——
袁郎中一行出了客栈,身畔亦有小厮道,“昨儿瞧着胡大人还好好的,今儿突然就走不了路了,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行了,我俩差使原就不同。胡大人正经二榜进士,清贵御史,不染凡尘也是有的,咱们可是踏实做事的。”袁郎中今天的走访的是白家的一系列产业,白家布铺白家染坊白家羊毡地毯店白家靴子店以及白家成衣店白家杂货铺,总之整个南半城都是白家的产业。
袁郎中抹一抹额角细汗,心下惊愕:姓裴的这是以一县之力养他一家之人哪!
待到中午,袁郎中累的衣衫半透,便在就近一处大馆子就餐。侍从捡着招牌菜点了几个,袁郎中吃着砖红色的奶茶,腹中饥饿便从荷包里摸了个肉脯出来,店家正好看到,脸色不大好的问,“您刚刚吃的是什么肉?”
袁郎中道,“羊肉脯!”
“我们店不准吃猪肉!”店家指着墙上的一行大字,怕有不识字的,还在墨字旁画了头猪,猪上打了个叉。
基本上只要不瞎的,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随从不悦了,扬下巴道,“从没听说哪个店不许吃猪肉的!吃猪肉怎么了!你这店里是什么怪讲究!”
“我们店就不行,这是规矩!你们要吃猪肉,就请到别家去!”
“还撵客怎么着!”随从们开始挽袖子。
袁郎中不想惹麻烦,但也很不悦,毕竟他是帝都户部五品郎中,在帝都自不算什么,但在这乡间小县,裴如玉堪堪与他平阶,而帝都官外出高半品,就是裴如玉在他面前,也要敬他一声前辈的!如今这么个小小食馆,就敢撵人!
袁郎中当时便冷冷一哼,朝随从摆摆手,“罢了!”然后,他把荷包拿出来,大摇大摆的吃起肉脯子。
店家抢过一闻,劈手摔在地上,脸色铁青,“欺人太甚!”
——
李千户指着正在修建的外城,细致的同裴县尊说着修建情形,今年定能将外西坊修好。
太阳照在李千户黝黑的面颊,一位百户端来两碗橘红茶汤,裴如玉端了一碗喝两口,“房舍盖好就抓阄分房。”
“诶,兄弟们都盼着这一天哪。”如今县里房舍也要三五十两一处的,倘位置好些更要贵上几分。裴如玉不白用军户建城,已经承诺他们,待坊舍建好,一人一户新院子,院子当然不大,但也够一人一家住。故而,大家建的格外卖力,也肯下功夫。
关键是,有宅子好娶媳妇啊。
陆陆续续的,已经有不少军户娶上媳妇了,尤其裴如玉近来宣布新政,军户孩子以后读书还有优惠,直接能减免束,以至这些军户虽年纪略大些,但因分得田产,还有县里分的宅子,再有这些读书的优惠,而且每月月银能准时拿到手,故而在婚姻市场上也有些竞争力。
裴如玉巡视过在建的外西坊,正要骑马往外南坊去,就见远处快马赶来,司墨满头薄汗,勒马上前,禀道,“大人,城中斗殴,到衙门时有位大人表明身份,是帝都户部袁郎中。”
“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说来真是让人无语。
裴如玉虽早知胡袁二人到了县城,但二人既不去衙门,也便随他们了。
裴如玉听司墨一五一十说完这事,道,“这是哪里来的憨憨!是不是傻!”
司墨也颇是无语,“要说不懂回教的规矩,但凡他们开的食铺都要注明店内禁食猪肉的,哈基木他们在县里开店两年多,不论门口还是店内都贴着禁食标语,这位袁大人也太含糊了。”
“上赶着找揍,能怎么着。”
裴如玉不紧不慢的继续巡视全城。
——
银签子一头裹成软软的细纱头,裴七叔沾些药膏抹在儿子脸上受伤的地方,抱着儿子哄两句,大枣就乖乖的倚在父亲怀里咬着小拳头玩儿了。
李红梅拉开闺女的小手拍两下,说闺女,“怎么老抓人,再抓人下回非揍你不可。”
“咱们枣花这性子倒是像你多些。”裴七叔笑。
“我小时候可不爱打架。”
枣花自从学会爬后就不爱被妈妈抱了,她嗖嗖嗖爬到炕角,拿起拨浪鼓自己玩儿了起来,一会儿大约觉着一人玩儿无趣,扭头找到哥哥,啊啊啊的把拨浪鼓递给哥哥。
大枣也是个没记性的,见妹妹找他,他立刻也要啊啊啊跟妹妹玩儿。
于是,俩孩子又玩儿到了一起。
小福进来说,“余县丞请老爷过去瞧瞧,说是衙门那里有人受伤了。”
“什么样的伤,重不重?”
“说是打架打伤的,有人头上破了流血了。”
“那我去瞧瞧。”裴七叔对红梅姐交待一句,接过红梅姐递来的药箱,就去了前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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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县丞就在二门外等着,裴七叔说,“哪里劳您亲等,差个人来喊我一声就是。”余县丞眼瞅七十的人了,就这年岁也得敬着些。
“我是受不了朝廷来的那位大人,我干脆出来清静清静。”余县丞无欲则刚,一辈子在月湾县做个小官儿,官儿虽小,他不盼着升官儿,也没那么些个避讳,想说啥就说啥。
“朝廷来的人?”
“说是户部郎中,奉旨来咱们县的。就额角破了块油皮,这会儿躺里间儿都起不来了,我看好不好就得断气。”
裴七叔笑,“他可舍不得断气。为什么事啊打起来了。”
一听是在清真馆子里吃猪肉,裴七叔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余县丞说,“我让阿基木他们先回去,那袁大人还不依哪。”
裴七叔听着余县丞说着这斗殴的事,街到前衙,果然袁郎中躺在里间儿,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裴七叔过去瞧了伤把了把脉,“没事,外伤,这瓶金创药涂一涂就好了。”
“什,什么叫没事,你这大夫到底会不会看?”袁郎中一个鼻青脸肿的随从嚷嚷道。
裴七叔瞥那随从一眼,“眼底发青,双眼无神,肾虚亏损,虽则年轻,也要少些损耗的好。”
不少衙门中人都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裴七叔已经去给旁的人看伤了,倒是阿基木等人待裴七叔更客气。不独裴七叔是裴县尊的叔叔,更因裴七叔每年都会有一个月义诊,不论医术还是医德都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袁郎中见县衙中人对裴七叔格外尊敬,给手下个眼色,他那手下也不再说话。
裴七叔这里看完伤,裴如玉也到了,随口问一句,“七叔,大家的伤没事吧?”
“都是外伤,上好药了。”裴七叔收拾起药箱,“我先回了。”
袁郎中挺直腰杆,轻咳一声,“裴县尊,还是先说这起子刁民殴打朝廷官员的官司吧?”
裴县尊当着双方事主的面儿亲自了解一回事情起末,而后很公正的判袁郎中赔了店家一百两银子做医药费与生意损失费。袁郎中气的,险没当时气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