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衙门正式放假,小夫妻俩依旧是日上三竿起床,李红梅也不去喊他们,早早的自己煮些饺子吃,就叫了裴七叔过来一起继续捏饺子。
裴七叔没见到裴如玉,难免问一句。
李红梅神秘兮兮地,“年轻的孩子,哪个不贪睡的。女婿自打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哪天都是自早忙到晚,我们木香也是成日间忙作坊的事,让他们歇歇吧。”
李红梅还特意先包了些素饺子,等一会儿女婿醒了好煮给女婿吃。裴七叔感慨,“你这做丈母娘的还真疼女婿。”
“那是,没听过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李红梅清脆的笑着,“我头一眼见到如玉就喜欢,这孩子懂事,有心胸。主要是他七叔你教的好。”
“亲家太太过奖了。”裴七叔当年妻子俱亡,心灰意冷下被堂伯叫去给小小的裴如玉启蒙,他心里若说没当裴如玉是亲子,也不可能这么大老远的跟着裴如玉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北疆。故,裴七叔嘴上谦虚,心里到底是颇为自得的。
“如玉小时候是不是就这么聪明?”
“嗯,什么东西一教就会,基本上不用教第二遍,也有些自己的小脾气。大体上不错,是个懂事的孩子。”裴七叔很克制的夸奖着自家孩子。
“我家木香也是,我们十里八乡,就没有一个比我家木香再好的了。打我家木香十二三岁起,就有许多人家打听她。等她再长大些,还有州府的财主想跟我提亲,这我再不能应的,毕竟当年咱们两家亲事早就定了的。我生我家木香时,半座城都异香异气的,我们家那架木香花,整整开足了三个月才落。我家老太爷,一眼就瞧出我这丫头不俗。”李红梅夸起自家孩子也很不谦虚。
俩人正互夸孩子,孩子们就手牵手过来了,李红梅指着盖帘上的饺子一声吩咐,“窈窈,这就拿厨下煮吧,花边儿的是素的,圆边儿的是荤的。”
窈窈应一声,托着饺子去厨下忙了。
——
早饭后继续捏昨天没捏完的饺子,去城煌庙是午饭后的时间,一家子提着金银元宝摇钱树一应供香过去,在城煌老爷跟前烧过香,供上瓜果还有饺子的供香,庙里的唯一的老和尚送来炭盆,大家絮絮叨叨的把纸钱烧了,这祭祀也就结束了。
李红梅和白木香都嘟嘟囔囔的跟祖先说了很多需要保佑的事,心非常的虔诚。
回家后叔侄俩继续包饺子,母女俩开始到厨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鸡鱼肘肉是必备的,还要有北疆这里的名菜,烤全羊什么的也要提前烤几只出来,还有在驿站时裴如玉让人给白木香做的烤鸡,白木香依葫芦画瓢的让县衙的厨子刘牛也学着做,放到烤炕里一起烤。
李红梅说,“那烤鸡腌的时候,放些辣椒进去,他七叔爱吃辣的。”
白木香看她娘一眼,她娘咯咯咯的笑的欢快,“不辣的给女婿吃,女婿口味儿清淡。”
白木香收拾着丫环们提前准备出的素菜,豆腐、豆芽、豆皮、藕片、冬笋、泡发的金针、菌菇、木耳、银耳等物,试探的说,“那今年的凉菜也做两样口味儿,一样辣的,一样不辣的。”
“对对,就是这样。”
白木香回头跟她娘咬耳朵,“刚给我爹烧了过年钱,你就移情他人了。”
“我这回特特给你爹烧了俩花红柳绿的美人儿,他在地底下也不寂寞,你不早说不拦着我改嫁么,不会反悔吧?”李红梅犹疑的盯着闺女。
“我要反悔还能帮你打听七叔的底细。”白木香等锅里水开,就把该焯水的焯水,低声把七叔的坎坷命运跟她娘说了。果然,她娘嘀咕道,“你那短命鬼的爹吃独食遭了报应,村里不还有人说的命硬么。什么我命硬,明明是老娘命好,有命享闺女的福。”
锅里的水再滚了一回,她娘就拿着笊篱把里头焯水的菜捞到砖红色的陶盆里,继续焯下一样,“我不管什么命硬不硬的,该老娘的福,那就是老娘的。”
说着,李红梅笑眯眯的问闺女,“你也觉着七叔不错吧?真是娘的好闺女,还知道帮娘打听底细。”说着摸摸闺女的小嫩脸儿,觉着这闺女没白养。
“我就担心七叔不愿意,这事儿光你一个愿意也成不了啊。”
“这你不用管,收拾个男人,有什么难的。别看他七叔是个举人老爷,这上头他不一定成。”李红梅咯咯笑着,一幅成竹在胸、十拿九稳的气势。
“娘你要帮忙只管说啊。”
“这事儿你们帮不上忙,得我自己来。”李红梅哼起家乡的爱情小调儿,整个人神采飞扬年轻十岁。白木香心下既好笑也为她娘高兴,悄悄在她娘耳边唧咕,“先说好,要是不成,可不能翻脸啊。”
“去!你娘这还没开始哪,就给我念丧经!看这志气,一点你不像我!倒像那没出息的短命鬼!”李红梅竖着眉毛骂闺女,白木香继续嘀咕,“你少说这话,我早听我爹说了,当年我爹可是三乡五里出名的俊小伙,咱家条件最好的时候。那时外祖父家可没什么钱,你不高高兴兴的嫁给我爹了,现在又说这没良心的话。”
“我怎么没良心了,谁叫那短命鬼死的早哪,他要活着,现在打扮打扮也不比七叔差。”李红梅哼着调子说,“你以为你爹在地下能老实啊,就算我不给他烧小美人儿,光我前些年给他烧的金山银山摇钱树,他在地底下肯定早就另娶了。”
“你别总为他可惜。你爹这一辈子,委实没受过半点委屈。你祖父生来会挣钱,他一出生就在福窝里。你祖父去的早,要不咱家得是个大家主儿。可你祖父去了,家里东西没少留下,咱们分了家回了老家,也是有吃有喝有鱼有肉的过,待东西典当完了,他咣当死了。你说说,寻常人谁有这运道,半点产业没给咱俩剩下。”李红梅拍拍手,“叫我怎么怀念他,怀念他哪儿啊。”
“产业是死的,只要人有本事,多少产业挣不来。”
“我的傻丫头,那说的是你跟你祖父这样有本事的人,我跟你爹哪个像这种人?”李红梅颇有自知知明,把焯水的菜一样样摆在案上,切出葱姜末儿放到陶盆里,抱在怀中转过身,靠着案板同闺女说话,“亏得我还不算没运道,我有个有本事的闺女,才有现在的日子。要是生养个跟我一个没本事的,那还不得要了饭。”
“娘,你怎么这样说,你也挺好的呀。”
“那是。你以为是个人都能把闺女养的这么好的。”李红梅美滋滋的把酱料倒进凉菜里,搅拌均匀,夹一筷子给闺女尝咸菜,问,“怎么样?”
“成了。”白木香点头表示好吃。
李红梅又调了一份辣凉菜,这个是给裴七叔吃的。老女人要追求第二春,李红梅整个人都仿佛焕发出万道神光,充满青春的干劲儿。
白木香忍不住唇角上弯,她是真觉着她娘挺好,尽管她娘以前在村里的碎嘴婆娘的嘴里是“懒惰、贪吃、不过日子、就好打扮”的那类很容易受到批判的妇人,可她娘在她爹死后以为天要塌时,也是搂着她说,“大不了娘再找个下家,找个有钱的,带你过去吃香喝辣。”
哎,乡下的男人,也没一个傻的,她娘有意改嫁,偏生带着她这么个“拖油瓶”,一时间也寻不到好的。倒是她娘跟着她,慢慢的把日子过起来了。
她改织机请木匠,把先时卖炖肉写书信的钱都快花干净了,她娘也没说过一个“不”字。
懒惰、贪嘴、好打扮,难道是有什么不是吗?
农活家务劳累,都会想歇着。粗茶淡饭吃久了,谁不会想鸡鸭肘肉。身为女子,哪个又真的不好脂粉打扮?这应该是每个人都向往的日子才是。
白木香望着她哼着欢快小调的娘,情不自禁的弯起眼眸,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娘的腰,听她娘大惊小怪的叫唤,“唉哟唉哟,别抱着你娘。”
“娘,一会儿鱼你炖,我想吃你炖的鱼。”
“那是,不是我吹牛,我炖的那鱼,三乡五里没这份儿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