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木香开始收棉花,整个县城都格外热闹起来。
相对于小麦或者稻谷、种菜自用,棉花大家种的并不多,便是种来,无非就是家中自用,往外卖的机会也有限。今年突然有县尊太太出大价钱收购棉花,而且,直接是拿茶砖、布匹、面粉、稻米来换,也可直接银钱买卖,那些家中有棉花的都纷纷过来卖棉花,或换些家常日用品,或直接拿了钱回家。
而且,县尊太太还说了,家里有亲戚朋友也有棉花的,也可以通知来卖棉花,带来一个卖棉花的人,他们也能得银钱。
县尊太太可是个极讲信用极有本事的人,棉花什么价也很公道,于是,冬天本就闲来百姓开始外出找家里种有棉花的亲戚,向亲戚说明自己县里县尊太太收棉花的事,价钱合理,能换很多东西。再有脑筋灵活的,哪怕没有亲戚朋友要卖棉花,只要有亲戚朋友住在外县,他们也带些礼物过去走动,看能不能拉来卖棉花的人。
县尊太太现在每天就是坐在县衙门口支起油毡大帐里,里头煮着热腾腾的砖红色的奶茶或者香喷喷的奶酒,支起暖烘烘的炭盆,有人来卖棉花,县尊太太亲自收,以至县尊太太半生不熟的北疆话在短时间内便叽哩咕噜熟练的不得了。
不论谁来,都能有一碗奶茶或是奶酒喝,这是县尊太太的待客之道。
旁边儿另一个大帐里传来的则是浓郁的饭菜香,那是县衙的大师傅刘牛的帐子,县尊太太给他涨了工钱,让他在外头支起锅灶,一锅里是用县尊太太指点过的新法子炖的焖羊肉,一锅里煮的是羊骨清汤,凡来县里卖棉花的,卖过棉花后都能领个餐牌,过来免费吃顿饭。要是路远,还能领个住宿牌,在县衙里免费住一宿。
刘牛现在一人都忙不过来,把自己儿子也带了来,入了衙役班,跟在自己这里做些打杂的事。
一向冬天有些冷清的月湾县突然间就多了外乡人来来往往,虽不至客似云来,但月湾县收棉花的事随着北疆冬天的朔风吹遍了附近的县镇。县尊太太价钱公道,豪爽好客的名声也远远的传扬开来,竟比县尊大人还要响亮几分。
县尊大人现在正扩招县衙的衙役队伍,这对夫妻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县尊大人也涨了衙役的工钱。衙役的工钱是极少的,每年不过七八两银子,在关内,寻常做衙役的,其实指望的不是这几两微薄俸禄。衙役自有额外来钱的地界儿,譬如县里商户,会打点他们一二。再譬如若有事派他们去,会有规费贿赂。或者,娼妓户和宰牲户都会给他们孝敬。
所以,倘在关内富裕地界儿,衙役们的生活是很不错的。但说的是关内,还得是富贵地界儿。如在月湾县,县衙都穷的丁当响,县里也无甚商户,更没有娼妓户、宰牲户,至于差使下派,月湾色是汉人与北疆人混居的县城,便是县衙里两个巡检都要按照一个汉人一个北疆人的配置,谁打点谁呀!如果一个汉人衙役要北疆人打点,闹不好就得干起来!
北疆人性子悍烈,脾气直,但绝对不傻,汉人那一套九曲回肠的规矩,在他们这儿有点施展不开。
故,月湾县的衙役也比较清苦。但由于月湾县整体贫困,衙役每年有固定收入,也算香饽饽的差使。何况,裴县尊一来,已经给他们发过一回茶砖,一回布料,他们还能免费在县衙吃一日三餐。这回衙役扩招,不少人都来报名。
裴县尊却不是什么人都要,先有年龄规定,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身子骨强健,在乡间没有恶名,才会被录取。
现在的衙役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松散了,裴县尊给他们排了班,另则,每天都要练裴县尊教的军体拳,据说这是帝都皇帝老爷禁卫军才有练的上等武功。
因为裴县尊是状元郎出身,这个消息已经从余主簿以及裴县尊的丈母娘红梅太太那里得到了印证,汉人一般都知道状元是个啥,北疆人就不大明白了。余主簿解释为,极有学问的人。红梅太太的解释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反正,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所以,裴县尊让学的功夫,大家都老老实实的练。也有刺头,迟到的,早退的,不按规矩巡逻的,裴县尊不定期检查,查到谁,直接把人开回家吃自己,凭谁来说情都没用。
这样整饬一段时间,整个衙役班都有了一股精气神儿。
白木香还得宽慰汤太太、赵太太两句,刺头一般都是仗着有些关系就找削的那种,汤、赵两家都有亲戚被裴如玉扫出衙役班,白木香说,“年轻人得个教训不是坏事,早摔这一跤,以后学了乖,能走的更远。”
汤太太用不算纯熟的汉话说,“就是没能帮上大人的忙,还扯了后腿,我很不好意思来见您。”
赵太太也说,“家里失了管教,这混账孩子,他爹捶了他两遭,还是见他就骂!”
“年轻人哪里有不犯错的。”白木香倒了三杯奶茶,递给俩人一人一杯,自己端了一杯喝,“也别总是打骂,孩子明白道理也就是了。”
汤太太赵太太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他们的儿女与白木香年纪相仿,听着白木香这老气横秋的口气,还真有些不惯。不过,白木香收棉花,与人签定第二年收棉花的契约,两人都有心打听。就听赵太太问,“您被褥不是都做好了,怎么还收棉花?”
汤太太也说,“是还要再做被褥么?”
“不是做被褥,是以后织布使。”
“这些棉花,得织多少布啊。”
“不嫌多,只嫌少。等我的纺织作坊建起来你们就知道了,到时还要招许多人手过来织布,按织布多少好坏给钱,你们也知道我的性子,价钱一定公道。”
“还要招人织布?”
“是啊,先招女孩子、妇人,只要手巧,愿意学习的,都能来。一日三餐我都包了。”
汤赵两位太太十分惊讶,继而齐声问,“您要招多少人?跟我们说一说,兴许就能帮上您的忙哪。孩子们在家也是闲着。”
“先得把织机造出来,招人的事只管放心,第一次招总有十几二十人的。咱们慢慢儿往上加,明年还得招更多人,今年棉花收的有限。”
赵太太竟还给白木香荐了个不错的木匠师傅来,白木香同裴如玉说起这事,“待以后织机造好,可得好生谢谢赵太太。”
裴如玉一只胳膊撑在小炕桌上,悠然的看白木香解着辫梢的珠花儿,一边道,“她外甥刚闹个没脸,被撵出衙役班,自然想把这脸面再挣回来。只要这木匠得用,她就高兴的。”
白木香这几天很忙,头上也不再作珠翠打扮,都是一根大辫了事,头上戴着厚厚的皮帽子挡风。见她要通头,裴如玉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玉梳递给白木香,白木香平常惯用的是一柄小牛角梳,不禁挑眉望向裴如玉。裴如玉给她在流海上试了试,问,“觉着如何?”
白木香伸手拿过那白玉小梳,问裴如玉,“哪儿来的?”
“天山脚下有玉脉,这并不是上等玉,但玉料也不错。玉梳梳头也好。”
“你这不是收受贿赂了吧?”
“这算什么贿赂?是县里的老手艺人自己雕的,那老手艺人爱喝茶,我用茶砖换的。”
俩人说会儿话,裴如玉就回书房休息了。白木香沉思半晌,又拿着小玉梳在灯下瞧了又瞧,小玉梳上雕的还是一对小鸳鸯哪。白木香捏着小玉梳想,裴如玉这是不是已经沉浸在我的魅力之中了啊,要不怎么送我鸳鸯梳呢?
室内沉水香袅袅,缭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