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听说云贵那起子土鼈竟没见识的去京城献什么凤凰鸟,私下同李镜愤愤道,“真是土鼈,怎么也不给我献两只啊!这起子没眼力介儿的!”
李镜道,“你还真相信世上有凤凰鸟?”
“那倒不是。老桂说了,既不会腾云也不能驾雾,还叫人装笼子里,我估计不是凤凰。但就是野鸡送两只还能煲汤呢。”秦凤仪吊着眼睛道,“我倒不是缺两只野鸡炖汤,我说是这个事儿!咱们正挨着云贵,不给我这现管的送礼,倒给京城送礼,他们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啊。”对于云贵土司竟不知给他送礼之事,非常恼火。
“这你急什么,他们因何会对朝廷这般柔媚?”侍女捧进炖好的浓汤,李镜接了,用调羹搅了搅,递给丈夫,秦凤仪端起来吃两口,就听妻子道,“以往他们对朝廷可没这样恭敬的。究其原因,还不是你平了西边儿的山蛮么。土司们怕了,才会给朝廷送礼。他们既会给朝廷送,难不成,还会少了咱们这里。放心吧,咱们这里的礼,断然轻不了。”
秦凤仪假惺惺的说一句,“我对他们并无兴趣。”
李镜嗔他一眼,秦凤仪舀一勺汤送到媳妇唇角,媳妇吃了,就见大美不知何时进来,两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爹,一会儿看看娘,然后,张开小嘴,“啊——”等投喂~
秦凤仪喂闺女一勺,跟妻子道,“云贵有什么呀,他们那里倒是产马,但都是矮脚马,一点不威风。余者,我没什么太有兴趣的。你知道我对哪儿有兴趣不?”
李镜还真猜不出来了,秦凤仪道,“天竺,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那里是满地象牙、黄金、珠宝的地方。”
李镜皱眉思索片刻,道,“要到天竺,必经云南、吐蕃。”
“是啊。”秦凤仪道,“云南本身地处偏僻,依我说,它还不如咱们南夷呢。咱们南夷本身邻海,做做海上生意也穷不了。可天竺是好地方啊,哎,也不知云南是个什么境况,若他们早分了这杯羹,怕不会轻易让出这生意来的。”
李镜道,“这急什么,我听闻吐蕃那里,一向是喇嘛教的天下,就是大理,也颇多佛教信徒。咱们这里也有高僧呢。眼下西边儿刚平,不好再起战端,何况,咱们与交趾互市也刚开始,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先打听着。”
秦凤仪道,“嗯,慢慢来吧。”
李镜道,“还有件事,你得准备着了。”
“什么事?”
“你忘了,你说打今年起,后半年茶、酒、丝、瓷,四样的商税要给朝廷的。”
秦凤仪叫苦道,“刚把死亡兵士的抚恤发下去,这就是一大笔,过年还得有年下的赏赐,唉哟,亏得自桂王那里得了一注横财,不然,年都过不起了。”
李镜道,“别说,山蛮我原想着不大开化的地方,倒还真有些积累。”
秦凤仪道,“先时我也觉着,他们估计就一穷地方。信州那里虽也有些金银,不过百万之数,给底下发一发也没多少了。到了桂州,我第一天就知道必然有钱,你知道为什么不?”
“怎么,城墙镀金啦?”李镜打趣。
“那倒没有,我一到那里,山蛮立刻把那几个废物持墙头了。我焉能为了他们就与山蛮议和,我立刻令人攻城,结果你猜怎么着?”秦凤仪道,“我真是再也想不到了,山蛮竟然把那几个废物又拉扯进去了!可见他们未战心已怯!会怯,就说明,为王者无勇武之心!先不说桂王废物,先说这人,什么样的才会软弱?市井有句话叫,光脚不怕穿鞋的。人要是精穷,那就没什么怕的了。你看,古来最怕死的,想求长生的,多是富人皇帝。桂王把人从墙头拉进去,这明摆着是怕把人弄死,然后,战败后我就此问罪于他。都软弱成这样了,城里定有金山。果不其然,这回大家都跟着发了一笔。”
李镜道,“咱们只取两成,是不是太少了?”
“打仗是拿命来拼,不多让他们赚些,谁愿意下死力气。”秦凤仪道,“这一回,土兵们损失也不少。战时的钱,叫将士们得些吧。咱们赚的是太平时的银子,想一想,战时能有多长时间,多是太平日子居多。”
李镜一笑,倒也是这个理,“还是你想得对。”
秦凤仪拉住她的手,香一口,“那是,要不怎么说你们妇道人家是头发长见识短哩~”
看秦凤仪那一脸得瑟样,李镜强忍住没表演捏杯子,催他,“快吃吧,头发长见识也长的阿凤殿下!再不吃,就凉了~”
秦凤仪大乐,三两把羹吃过。
云贵土司没让秦凤仪久等,使者很快就来了。而且,给秦凤仪送了重礼,足足百匹良驹。秦凤仪一直不喜矮脚马,不过,那是他做大少爷多年的挑剔,他又不真傻。南夷不产马,故而,马匹极是珍贵。秦凤仪看这些使者身上虽则也是绸衣,却不是什么上等好丝绸,心下便有数了。
接了使者带来的大理土司的亲笔信,因为土司名义上是臣服于朝廷的,所以,这位扬土司的信颇是客气。笔笔口称殿下,恭贺他大破山蛮之事。秦凤仪不禁道,“姓扬,你们土司大人是汉人吗?”
使者笑道,“是,我们土司与殿下一样,都是汉人呢。”
秦凤仪笑,“看来,你不是汉人。”
“微臣是白族。”
“一样,不分彼此。”秦凤仪摆摆手道,“我们这里也是种族不同的百姓许多,但我都一视同仁,我们在各方面都一样的。”
使者笑道,“是,殿下的仁义之名,在我们大理,也是如雷贯耳。”
“少拍我马屁,就是有名声,怕也不是仁义之名。你们以前跟桂王颇有来往,我把他缫了,你们怕是得骂我哪。”秦凤仪哈哈一笑。
使者不晓得秦凤仪是在说笑,还是心中有这怀疑,但不管哪样,他是万不能让秦凤仪有所误会的,使者连忙道,“殿下明鉴,万万没有此事。哎,自从知晓殿下就藩南夷,土司大人早就想打发我等过来给殿下请安,奈何桂王横在中间,让我们等盼殿下,若织女盼牛郎,只恨相望,不能相逢啊!”
这话肉麻的,秦凤仪都叫这使者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秦凤仪眼睛一扫章赵二人,见二人面色不变,心说,果然姜是老的辣啊。
那使者继续道,“听闻殿下大胜,又逢新春之喜,特令微臣为殿下献上我们大理的好茶好马,以贺殿下千岁千千岁。”
秦凤仪笑,“本王晓得你们的心。”问那使者,“你叫什么名字?”
使者道,“微臣也取了汉族的名字,因是白族,便姓了白,微臣单名一个雅字。”
“这名儿取得好,风雅。”秦凤仪随口赞一句,笑道,“你们土司的心意,本王知道了。有劳他想着,还令你送这些东西来。你头一回来我们凤凰城,不妨多住几日,我也有些许薄礼,你帮我带给你们土司大人。”
使者恭敬行一礼,心下松口气,“是。”
秦凤仪便打发这位白雅使者下去驿馆歇着去了。
秦凤仪把扬土司的信给了章赵二人看,二人看了,皆道,“这是好事,他们定是慑于殿下威名,故而着使者送来书信与年礼。”
秦凤仪道,“就这么着吧。”
赵长史连忙问,“殿下,这回礼怎么备?”备回礼,就是赵长史的责任了。
秦凤仪道,“俗话说,礼尚往来。就照着他们的礼单,把咱们这里的茶、丝绸、瓷器,还有洋货,备上几样,价值相仿就可,不用多给,叫他们以为咱们冤大头哪。也不用少给,倒显着小气了。”
赵长史笑,“是,臣明白了。”
见过这土司使者,章赵二人便各去忙了。
秦凤仪正想回内宅歇一歇,顺便跟他媳妇说一说这位土司白使者说话如何肉麻的事,就见襄阳侯磨磨蹭蹭的来了。秦凤仪见襄阳侯一脸面便的神色,问他,“怎么了?”襄阳侯在守城中颇出力气,他家儿子跟随西征,虽则没上战场,但也没添什么麻烦,还能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这便很好了。
秦凤仪对这父子二人观感不错,见襄阳侯这神情,就知有事。襄阳侯吞吞吐吐道,“臣实在无能。”
“你怎么就无能了?”秦凤仪这还不知哪里事呢,他一端茶盏,觉着有些凉。内侍官连忙换上一盏温热正好的茶水,秦凤仪呷一口,见襄阳侯还便秘呢。秦凤仪最见不得这般磨唧,道,“要不,你想好了再来?”
襄阳侯连忙道,“是他们那几人,先时殿下要打发他们回京,他们说身子虚,如今这养的已是大好了,仍是不肯走。”
“为何不走?他们不是各家都有人来接了吗?”
襄阳侯苦着脸道,“殿下啊,现在回京城,他们这辈子就算完了。一个个粘上毛儿比猴儿都精哪,哪里肯走,非要说留下给殿下做牛做马。”襄阳侯也是烦了,他虽则性子活络,也不是烂好人,想到这几人干的事。如今又这样赖皮赖脸的,叫人哪只眼睛瞧得上呢。尤其,襄阳侯可是经了凤凰城保卫战的,他也上了城墙,帮着日夜巡视,只怕山蛮偷袭,战事紧张时,他还做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叫王妃带着小世子出逃的准备。好吧,战事远未紧张到那一步。但,一个真正经历过战事的人,与这些见到丁点危险,甚至还没见到危险,便中途逃跑的人是不一样的。便是襄阳侯也是荣养多年,无甚大本领,可他也瞧不上这几人。
果然,秦凤仪也道,“给我做牛马的人多的是,不差他们几个。”
襄阳侯道,“可他们死活不走,要怎么办?”
“爱走不走,走与不走,我都不会用他们的。他们又不是我的属下,要是死求白赖的非要买宅子住着,随他们去好了。”
襄阳侯得这句话,心里总算知道怎么答复,便行一礼退下了。
秦凤仪与妻子道,“我小时候,最慕权贵,觉着人家有权有势,高高在上。如今看来,真是哪个阶层都是有好有坏,有成器有不成器的。”
李镜笑,“不如你见一见他们,把人打发了吧。”
“我见他们做什么呀,我可没什么好话。难道叫我说,没关系,你们先时做的都有情可原,那我得憋死!”秦凤仪气道,“他们还不如先时半路上明明白白与我说不愿意现地跟下去的那些呢。他们这算什么,逃兵!”
“我又没说让你去说好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把话说开了,绝了他们的念头,他们自然就走了。”李镜道。
秦凤仪眯着眼睛问,“是不是有人求情求到你跟前了?”
李镜笑,“要是求到了我跟前,我还不得替他们说话啊。”
“切~你得记住你是谁媳妇,就是有人求情,你也得替我说话,站我这边儿,知道不~”
“我什么时候不站你这边儿了。”李镜给他理理衣襟,“是裴家世子,过来我这里请安,又到大公主那里请安。他再说什么,我也不可能应他。再者,我知道,你心里那口气还没出完。心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趁着年前,把气出了,咱们也该过年了。”
这世上,能劝动秦凤仪的人不多,李镜绝对是其中一个。见他媳妇是叫他出气去的,秦凤仪就很高兴了,点头,“那好吧。”
秦凤仪对这几人绝无好话,他把人叫齐了,连带着这几个的家里人。秦凤仪茶都未上一盏,直接道,“不用说什么客套话!你们的心意,我早知道,我与你们直说了,我这里,万不会再用你们!”
秦凤仪当头一句,继而道,“当初,带你们南下巡视,就是想看一看你们的为人,性情秉性!到了信州城,走了一批,一路南下,每到一个县,总有人离开,这都无妨!吃不了这样的苦,自是享不了后面的福!你们几个,我原是看好的!但我没想到,你们比他们更不堪!他们不行,人有自知知明,人家坦坦荡荡,不行就说不行!可你们,我不过进城谈归顺之事,你们便以为我必陷壶城,生怕两相开战,波及到你等,遂不告而走!”
“我不用你们,原因有三,第一,如果真的开战,最安全的地方,是大军所在之处,而不是你们私自逃走便是安全的。第二,哪怕我身陷壶城,反不会轻易开战,所以,相战的机会不大。所以,你们以为会开战的推断是错的。你们对战事的判断,对局势的判断,一塌糊涂,所以,脑袋实在不够用!还有一点,你们惧我出事,私下离开,这要是在战场上,便是逃兵!先时还只是笨些,这一条,却是人品问题!我会用笨人,但我不会用我信不过的人!”秦凤仪冷冷道,“不要说大事,就是小事,我都不敢交到你们这样人的手里。若是要你们守城,倘战事危急,你们是不是会为了自身安危,弃城而去。若是理事,你们是不是为利益所向,出卖于我!你们要为我做牛做马,我焉敢要你们这样的牛马!”
“我知道,你们不走,是因为,怕回京城为人讥笑为人不耻为人嘲讽!而且,这样的事,不是一年两年,只要人们想起来,怕就要拿出来说一说!可这有什么法子,这是你们自己做下的!”秦凤仪俊美的脸上一片寒霜,言语间冷酷至极,“你们若是男人,就应该回去面对这一切!而不是躲在我这里,妄图用什么,在镇南王这里将功赎罪的名头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因为,我这里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可你们,也还年轻,今日一步错,只要能改,以后照样有大把的人生!说一人品格,都说盖棺论定,你们离盖棺的时候还早,我只是就现在论现在,以后如何,端看你们如何选择!但现在,不要再妄图用那些阴诡小道来获取名声,那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们!你们的悔意,更无需向我诉说!本王此生,堂堂正正,一往无前,以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秦凤仪说完之后,便一幅高冷范儿的起身离去。
当天骂过人后,秦凤仪简直觉着身心舒泰,后来,听说这几人都陆续回离开了南夷,不过,离开前都在他王府门前行过大礼,此方走的。秦凤仪听后也未多留意,因在年下,未多留土司使者,备好回礼后,秦凤仪便也打发这使者回大理过年了,秦凤仪说的也很客气,“现下回,还能赶上过年。跟你们土司说,都是我们南夷的一些土物,若还能入眼,就是我的心了。”
白雅连忙道,“殿下太客气了。”郑重行大礼告辞,秦凤仪命赵长史第二日相送。
然后,秦凤仪就开始了年前的种种祭礼。因着实在太忙,他竟忘了问一问白雅,他们献给朝廷的凤凰鸟到底啥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