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郡王真是气死了。
还是给亲儿子气死的!
这要不是平岚刚刚回家,平郡王还得再给平琳来一顿,或者干脆打死这个不肖子算了!平岚拦着祖父,将祖父劝回房休息,平郡王道,“去书房说话!”
平郡王直叹气,“不晓得是不是前世不修,才修来这等不省心的孽障。”
平岚道,“不如给四叔寻个外差。”
平郡王道,“在京城,起码有我看着,到了外头,他还不成了没笼头的马,还不晓得干出什么事来。”
平岚是刚自北疆而回,亲自倒了盏茶给祖父,劝道,“祖父暂且息怒,四叔如今在家养伤,何况,哎,要我说,陛下正值盛年,不要说四叔存的那心,就是大殿下为陛下疏远,怕也是因此心之过了。”
平郡王叹道,“陛下不是这等心胸狭隘之人,皇子对大位有想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身为皇子,哪个不想呢。想,是正常的!陛下心里有数!但,不能发昏哪!”重重的一掌击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平郡王道,“只要是用心当差,陛下看得见。焉何要放着正路不走,偏要动些小人心思。你不晓得,这回,他们犯了大忌讳!”平郡王把大皇子说的易封地的馊主意说了。
平岚不禁面色一凛,“大殿下如何会动这样的心思?”
“哼!”平郡王冷冷一哼,复道,“简直混账至极!”
平岚便知四叔这顿打由何而来了。
平郡王道,“南夷那地界儿,向来为百官所弃,以往,便是让谁去南夷做官,人都不愿的。陛下将南夷封给镇南王,这才三年,南夷已是大变样,镇南王生生的建了一座新城,而且,没用朝廷一两银子,你想想,这是何等样的才干。如今,连一向不愿臣服的土人,也都下山为镇南王所用,桂信二州,素为山蛮所据,今镇南王征信州,大胜而归,活捉山蛮左亲王,献俘太庙,便有人沉不住气,想给镇南王换个封地,真是发的好个白日梦!”
至今说起来,平郡王犹是怒色不减,“南夷现在的摊子,不要说镇南王肯不肯交,就是交出来,朝中谁人敢接,谁人能接!大殿下也是耳根子软,如何就听信这样的馋言?你回来的晚了些,不知当时的针锋相对。”
平岚虽未见到,但想一想秦凤仪与大皇子的性情,不由道,“大殿下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长大,镇南王可也不是吃素的。”
“岂止不吃素啊。”平郡王道,“你与镇南王素来交好,这番回京,不妨一见。”
平岚苦笑,“他那张嘴,怕是没什么好话的。”
平郡王端起茶呷一口,赞道,“说来,镇南王真是天纵英才啊。”
平岚未料到祖父对镇南王的评价如此之高,平郡王道,“别看镇南王平日里不拘小节,正经大事上一点儿不含糊。他本文官出身,此次征信州大胜,你知道是谁带的兵吗?”
平岚眉心一动,“不会是镇南王吧?”
“就是凤殿下亲自领兵,也是他的计谋,方能在半月内大破信州。”因孙子是刚回来,平郡王将征信州的一些细节同孙子说了,平郡王不吝赞美,“你想想,第一次带兵的人,等闲不要说用计了,就是把兵带过去,强攻城,能把城攻下来,这便是已有领兵之才了。此次信州之战,不过半月,便夺了信州。这攻城不比守城啊,攻城难,守城易。还有个不开眼的文官说是信州容易打,故而凤殿下打得快,你说说,何其无知。”
平岚想了想,“凤殿下的性子,不像好武的。以往觉着,他还有些娇宠,如何就亲自领兵了?”
“这也简单。”平郡王虽未至南夷,却是成名老将,南夷战事,一猜便中七分,平郡王道,“南夷本地兵马有限,凤殿下的亲卫兵,也只有一万。他收拢了不少土兵,征信州必然要用到土兵的,土人与朝廷兵马,不见得多融洽,自然要殿下亲自领兵,主持大局。”
平岚亦是极明敏之人,不禁道,“记得七八年前,他初来京城,为提亲事,就颇不与常人同。如今他能不惧危难,亲自领兵,此番大胜,南夷兵将归心!”平岚在军中,深知军中事。不要以为你官职高,将士们便会服你的。军中将士只会服一种人,并不是比他们官高之人,而是能征善战之士!秦凤仪亲自领兵,得此大胜,自然军中兵将咸服。此一举,收尽南夷将士之心!
平郡王亦是感慨道,“这几年,虽则凤殿下远去南夷,南夷的消息可是不少。当年,他就藩时,多少人以为,他此去南夷,怕就此终老南夷了。短短三年,已有献土之功。陛下虽则少赞镇南王,可谁有这样的儿子能不高兴呢。你瞧瞧你四叔,陛下不过是抱了镇南王世子下御辇,他就跟火烧了尾巴似的。”
平岚道,“镇南王大功还朝,陛下亲近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他要有你一半的明白,我能多活二十年。”平郡王道,“我就担心,镇南王会疑心咱们平家要谋南夷之功。”
平岚已是明晓祖父之担忧,大皇子出的这个昏招,显然与他四叔脱不开干系。而南夷情势,征信州之后,依秦凤仪的性子,必然要再征桂州,彻底掌握南夷之地。大皇子要给秦凤仪换封地,那么,接下来的桂州之战要怎么打,要谁接手?依四叔的眼光,怕定是许下大皇子平家人平桂地之事的。平岚心下暗凛,四叔行事何其糊涂,平家在北面经营日久,已是烈火浇油、鲜花着锦之势,焉何还要谋南夷之地?且南夷之地已是镇南王之禁脔,焉容他人觊觎!
平岚暗自抱怨平琳糊涂,心下思量片刻,却是道,“凤殿下一向聪明,极富眼光,应该不会误会咱家。不过,此事还是要与他解释一二的。”
“就是这话。”
平岚与秦凤仪是有交情的,故而,秦凤仪那里,他倒并不太过担忧。平岚担心的是景安帝,会不会误会平家。待平岚说出心中忧虑,平郡王道,“陛下那里,我已解释过了。”何况,当时大皇子此话一出,第一个反驳的不是秦凤仪,而是平郡王,这便大大避免了平家的嫌疑。
平岚行事,一向俐落,既已决定向秦凤仪解释此事,自然不会拖沓。
秦凤仪见着平岚的帖子还有些吃惊来着,想着平岚不是在北疆么,待见到平岚才晓得他回京述职。秦凤仪令厨下设酒招待平岚,二人分宾主落座,秦凤仪笑,“这可真是巧,你要是再晚几天回京,估计咱们就见不着了。”
平岚与秦凤仪已是三年多未见,今见秦凤仪,不由令平岚暗暗惊叹,倒不是秦凤仪换了模样,俊美依旧是那般俊美,性子依旧是带了些跳脱,但举手投足间却是多了种淡淡的威仪,平岚明白这是久居上位才有的味道。平岚先赞了一句,“殿下越发威仪了。”又道,“怎么,这就要回南夷了吗?”
秦凤仪点头,“这回过来就是献俘,顺道陛见,公务办得差不多了。南夷那里还一摊子事儿呢,京城不能多呆。”
见秦凤仪完全没有多在京城停留之意,平岚更觉大皇子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倘大皇子如秦凤仪这般将心思放到国事之上,莫行那些个短浅手段,陛下焉何会恼怒至此呢。便是与大皇子有亲缘关系,平岚仍不掩对秦凤仪的欣赏,一笑道,“我是回来才晓得信州大捷的,殿下真是文武全才,以文入武,打起仗来比我们这样的武勋子弟更胜一筹。”
秦凤仪素来爱听好话,他却不是个因听几句好话便昏头的人,秦凤仪笑嘻嘻道,“你可别奉承我了,不瞒你说,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哎,这亲自带兵去打仗,跟在城墙上看着将士们出城迎战,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啊。”
平岚不禁笑道,“自是不同的。”
秦凤仪继续与平岚道,“在城内时,总是有些底气的。待到攻城,可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守城为被动,攻城却是主动。”平岚想了想,道,“不过,殿下第一次领兵,微臣说句不恰当的话,自然要大胜方能立威信。”
秦凤仪嘻嘻一笑,伸手往平岚肩上一捶,笑,“还是阿岚你知我。”
平岚道,“殿下过奖了。”这种事,自然不难猜的。秦凤仪身上的威仪感,不是平白而来的,这是由日复一日的发号施令,权握一方而来,更是由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累积而来。故而,秦凤仪平静、自信、威仪,而且,越发的温和。
相对的,大皇子则是,小心,狭隘,急不可待。
平岚心下一叹,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转而将话题转到了自家四叔犯的蠢事上,平岚十分愧疚,“我知你是个明白人,祖父在家已是重惩了四叔,我在这里,还得替家里跟你赔个不是。”平岚话未说完,秦凤仪便是一阵笑,平岚以为秦凤仪是冷笑呢,结果,秦凤仪是真的畅快大笑。待笑了一阵,秦凤仪方摆摆手道,“不必了,这事儿我已知道了。”
秦凤仪笑道,“那天大皇子发昏,我就想到,多是你家里人给他出的主意。可你家人多了,族人好几千,我想着,到底是谁呢?初时以为是你那位给大皇子做个伴读的堂弟呢,后来听闻平琳受了杖责,我便晓得是他了。”
秦凤仪说着又是一阵笑,拍拍平岚的肩道,“真不必跟我道歉,快乐死我了。你四叔能办出这事,我倒不奇怪。只是,倘叫不明底理的,还得以为他是叫我收买的奸细呢。我半点儿没生他的气,你也知道,我与大皇子关系不咋地,平琳叫大皇子犯了蠢,不就是替我报了仇么。哈哈哈,我谢他都来不及,哪里会气他呢。”
平岚:……
平岚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秦凤仪却是洞若观火,问平岚,“定是老郡王叫你来的?”
平岚坦然道,“瞒不过你。”
“哎。”秦凤仪道,“要不都说,财白儿女争不得气呢。依陛下之英明,竟然有大皇子这样的儿子;依老郡王之精明,竟然有平琳这样的儿子。他们翁婿,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话到最后,秦凤仪又笑话了此四人一回。
平岚叹,“祖父恼极了四叔,只是,他若亲自过来,未免倒叫小人多思了。”
“他来干什么呀,我又与他无甚交情。”秦凤仪道,“再者,这事儿一看也不是老郡王能干出来的。你家在北面儿带兵,南边儿的事,不一定有我清楚。别说现在还是陛下做主,就是有朝一日大皇子继位,他让你家人去,你家人也最好寻思一二。老郡王怎么瞧也不像发昏的人哪,这一看就是平琳自己的主意啦。”
平岚忽略秦凤仪话中的“有朝一日大皇子继位”,道,“殿下英明啊。”
秦凤仪笑,“你少拍我马屁,你要是不来,这事儿便如此罢了。你既来了,就得说说,怎么补偿我。”
平岚瞠目结舌,他还头一回见着这样大喇喇直接要补偿的。平岚想着,莫不是秦凤仪相中自家什么东西了,平岚道,“殿下想要什么,只要是平家能办到的,自无二话。”
秦凤仪显然是早就想好的,他道,“我听说,老郡王在写兵书啊。就拿这个补偿我吧。”
平岚立刻应下,“殿下不弃,我明日便给殿下送来。”
秦凤仪未想到平岚这样干脆的答应,还有些怀疑的拿小眼神瞅着平岚,“可不许藏私啊。”
平岚笑,“藏什么私啊,书写了,本就是给人看的。殿下又不是外人。”
秦凤仪见平岚应的爽快,高兴道,“要世上都是阿岚你这样的,该有多好。”
平岚谦道,“我较殿下,天壤之差,云泥之别。”
“我才不跟泥做朋友呢。”秦凤仪一向坦白直接,道,“咱们能说到一处,是因为,咱们都是聪明人,不会犯蠢。”
因为平岚答应把平郡王写的兵书送给秦凤仪,秦凤仪甚是喜悦,在家招待平岚,二人吃酒直至夜深,秦凤仪吃到七分醉,平岚的酒也不少,此方告辞离去。
秦凤仪回屋还不忘跟媳妇通报这个好消息,李镜给他擦了脸,再叫他漱口,换了衣裳,身上的酒气总算散了些,才问他,“如何想到兵书上去了。”
“咱们南夷,以后打仗的时候不少,冯将军等人,亦有良将之才,只是碍于出身,书念的也有点少。再者,我以后带兵,也得多看几本兵书啊。”秦凤仪话未说完,便打个哈欠,搂着媳妇睡过去了。
至于平岚,回府时祖父也歇下了,是第二日与祖父说的这事。平郡王一声长叹,“明白人做事,没一样不令人熨帖的。”亲自命平岚将自己这些年的做战心得给秦凤仪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