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夷州是出了名的穷地方,而且,虽则地方大,朝廷真正能做主的只有一半儿,还有另一半儿是山蛮地的盘儿,又不归朝廷管。故而,南夷州税赋其实没有多少。只是,每个的荔枝要上贡,这荔枝是栽在大缸里沿着河沿着山路,一路送到京城去,供应皇室吃新鲜荔枝,比那什么一骑红尘高级的多。
秦凤仪当年在宫里吃荔枝也是吃得不亦乐乎之人,如今自己这里要给宫里供应荔枝,那叫一个郁闷,还与章颜道,“给朝廷写封奏章,就让我们这里穷得很,本王的王府还没建呢,现在还借住巡府衙门哪,今年荔枝收成也不好,让朝廷少干点儿劳民伤财的事儿。”
章颜劝道,“何苦如此,每年朝中要的也并不多。何况,养都养好了的。既要上供,何苦令朝中不悦。”
秦凤仪道,“得多少人力啊,咱们这里人本就不够使。”
“反正得一块儿送粮税呢。”章颜温声劝着,章颜是很希望秦凤仪能与陛下缓和一下父子关系的,故而,颇多劝慰之处。
秦凤仪何尝不知此理,只是一想到要给那人送荔枝送粮食的,心里就颇多郁闷,与章颜抱怨几句罢了。秦凤仪颇有小心眼儿的同章颜道,“奏章把咱们这里写得苦一眼,别忒实在说咱们日子如何如何好过。就说,为了建新城,自本王到你,顿顿咸菜,餐餐薄粥,海风一来,渔民们不能出去捕鱼,更是没吃喝,本王从牙缝里挤出钱来,救济灾民,以不使百姓饿死。再说,朝廷的荔枝,咱们好端端的给送去了,叫他们吃吧,这都是民脂民膏!”
章颜:……
秦凤仪还道,“写好后给本王瞧瞧。”
章颜真是愁死了。
把新城与写奏章的事务交给章颜,秦凤仪转头带着赵长史杜知府去府学看了看,府学的事,原是让赵长史忙的,赵长史手里的事太多,具体是交给方灏的。方灏绝对很适合干这行,这位同学打小儿就是好学生,而且,板起脸来特有师道威严,江南学风甚众,方灏虽则两次科举落榜,但,他不过与秦凤仪同龄,如今才二十三岁,这样年轻,也算是才子了。更何况,在南夷这种地方,方灏学识更是超群。
方灏本身也喜欢治学,把府学的事管得井井有条。如今的府学,除了一些个秀才过来上课外,这里有个老举子给秀才们讲书,要知道,南夷的秀才们的水准儿,怎么说呢,就跟以往南夷经济在全国的水准是一样的。就那老举子的才学,较之方灏都大有不如。秦凤仪都同方灏说过,“赶明儿你把户籍迁过来,到咱们南夷,一准儿能得解元。”
方灏:……
方灏是个正直的孩子,还真没想过迁户籍过来考试啥的。秦凤仪是要府学兼官学的职司,但凡城中有适龄的孩子都可过来念书,还有土人的孩子们,每个部落有十个免费名额,而且,束修上是有补助的。官学里小学生招起来,先生是最大的事情,没人哪。还是秦凤仪属官招收考试时,方灏顺路招了几个人,为着叫他们安下心教小学生,方灏还给他们挂到了秦凤仪长史司的名下,每月吃的是长史司的俸禄,这才安安心心的教起学来。
秦凤仪过来看一看,听着小学生们扬着小嫩嗓念圣人之言,唇角都是翘啊翘的,秦凤仪还与方灏说,“跟小鸟儿似的,拉着嗓儿,啾啾啾,啾啾啾。”
赵长史都忍俊不禁了,杜知府是个拘谨人,想笑不敢笑,于是,面色越发古怪。方灏则正直脸道,“殿下小时候,也是这样念书。”
秦凤仪哈哈一笑,他在外一笑,就有小学生往外瞅,秦凤仪立刻威严脸,把小学生吓得连忙转过头装一脸认真,秦凤仪笑得更欢。方灏实在受不了这人,道,“殿下小声些说话,别吵着孩子们念书!”
“小声小声。”秦凤仪非但悄悄声,他还蹑手蹑脚,作贼一般,直把方灏气个半死:这哪里有个殿下样子哟!
方灏请秦凤仪一行到他屋里吃茶,秦凤仪看方灏这屋就刷了个大白,连个挂屏什么的都没有,秦凤仪道,“这可太素了,叫老赵画张美人图给你挂屋里。”
“臣这是官学!”方灏道,“学里就当素俭,难不成还要花团锦簇不成。”请秦凤仪上座,小厮端上茶来,方灏奉给秦凤仪一盏,秦凤仪接了,摆摆手,“你也坐,咱们说说话。”待方灏坐了,秦凤仪方问学里如何,方灏道,“现在没什么事情了,就是现下南夷城的菜价越来越贵,大米是衙门拨的,这个不愁,菜钱再多拨几个就成了。”
秦凤仪道,“成,你介时给老赵写个条子便是。”
方灏道,“还有一事,上回阿金过来,问了他们族中几个小子学习情况,还与我打听了采桑缫丝的事。”
“他定是知道你是扬州人的缘故,才问你的。”秦凤仪问,“你怎么说的?”
“我又不懂这个,我说这都是女人做的,扬州许多女人都懂,大约并不难。”
秦凤仪哈哈一笑,“大事将成,大事将成啊!”与方灏道,“阿灏,晚上过来吃饭,我有好事与你说。”
秦凤仪是笑着出的官学,看他那高兴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呢。赵长史是秦凤仪近臣,何况,又与秦凤仪认识多日,赵长史亦是脸上带笑,杜知府却是有些个摸不着头脑,赵长史轻轻与杜知府耳语几句,杜知府方恍然大悟。
秦凤仪接下来又去看了南夷城外的码头的修建进度,南夷城的码头太旧了,秦凤仪要他们翻新,哪里不好,重新修来。秦凤仪看进度不慢,除了刮风下雨时不能修,匠人们还是极用心的。秦凤仪还看到得此标的一位曾东家,曾东家上前请安,秦凤仪笑道,“我过来看看,你这里倒还不错。”
曾东家笑道,“只要是老匠人说能修的天气,我都亲自过来,看着他们修。”
秦凤仪问,“可有什么难处?”
曾东家笑笑,不好开口。秦凤仪道,“有话就说。”
曾东家垂手道,“原不该同殿下开口,除了这码头的差使,小的还接了另外几处码头的差使。现在人工也贵,只是,先时殿下恩典,已先给了我们银钱……”
秦凤仪笑道,“我当什么事呢。”
秦凤仪想了想,“虽则合约是签好的,你们真有难处,况这么大老远的过来,银钱一时不凑手也是有的。这样,按系缆桩的数目,只要修好一半,待衙门验收后,给你开条子,你就先去结一半的钱,剩下的,待哪个码头你全部完工,就请衙门验收,哪个码头完工,验收后立刻结银子,可好?”
曾东家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连连给秦凤仪作揖,秦凤仪道,“只是一样,质量你得给我保证,倘哪里糊弄,可就没今天的情面好讲了!”
曾东家连忙道,“殿下对小的们大恩大德,倘是那般,小的哪里还能算得个人!”
秦凤仪一笑,再去看其他地方的修建,自码头又一路在城里逛了逛,方回府,到了巡抚衙门,秦凤仪交待杜知府,“留意几个擅养蚕缫丝、性情比较好的妇人,我有用。”
杜知府知道殿下要收拢土人,连忙应了。
秦凤仪打发几人去后,晚上设宴请方悦方灏这对族兄弟,秦凤仪先对二人进行了表扬,先给方悦斟一盏酒,笑道,“阿悦你写的劝农耕的几个法子,老范特意上书说你写得好呢。”
方悦道,“那不过是前人用过的法子罢了。”
“只要有用,便是前人用过,又有何妨,我就不晓得。”秦凤仪又给方灏斟了一盏,笑眯眯的,“阿灏你也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官学里都是些小学生,我真不放心别人。”
方悦方灏互看一眼,都想着说,这欲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秦凤仪倒不会奸盗,但这还亲自给他二人倒酒,定是有事啊!这族兄弟二人琢磨着,秦凤仪已是举起酒盏,笑道,“来,咱们先干一杯!”
三人吃了一盏酒,秦凤仪又请俩人吃虾吃螃蟹,道,“当初,我把你们请到南夷来,就说了,咱们南夷是个好地方啊。瞧瞧,这青山秀水的,除了穷,没别个缺点了。”
方灏正夹了个虾吃,听秦凤仪这句“除了穷,没别个缺点了”,险没叫虾噎着,秦凤仪继续道,“不过,现在也好很多了。我刚来的时候,那会儿阿悦你还没来,阿灏是知道的。出门连知鸡都买不着,没有。只有山上的野鸡,是郊外猎人们打来,过来城里卖,那些个家养的肥鸡,这么大个府城,都得三八日的集市上才买得着。可现在,咱们这里,天天有鸡鸭吃,只要有钱,出门就买得着。就是百姓们,现在有了银钱,也舍得叫孩子们来官学识得两个字了。今春的茶,阿灏你那茶园虽则小,出产也还可以,是吧?”
方灏是个实在人,更兼念书多年,有些个清高的性子。好吧,就是知道方灏是个清高的,秦凤仪怕他没个算计,当初买茶园时,叫方灏拿出私房买了几十亩。那啥,收成是不错。方灏道,“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这弯子绕得哟。”
秦凤仪虽则是给方灏说破“绕弯子”的事,他却是不会承认的。反正他脸皮后,他仍是一本正经,道,“不是绕弯子,是我对咱们南夷长远建设的一点想法。你们也知道,咱们南夷想变好,就得有钱,有钱,百姓才能富,才能吃得饱饭。可如何才能有钱,钱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这世间,利最大的四个行当,茶、盐、丝、瓷,盐是不要想了,临海的地界儿,除非把盐贩到外头去,赚外地人的钱罢了,咱们本地的盐卖不起价。剩下的,便是茶、丝、瓷三样,茶咱们有了,瓷器一时急不来,剩下的就是丝。咱们这里的妇人,比别地方的妇人也不懒哪,她们更勤快。可是,她们不懂纺织,光是卖丝,咱们不过是卖个力气钱。这如何能忍的?我想来想去,准备办南夷织造局。你们觉着,这主意怎样?”
方灏对赚钱的事一窍不通啊,方灏看向方悦,方悦放下筷子,道,“你这想头自然是好的,只是,织造局先不说投入,反正你有法子弄来银子,但,这织锦的技术,各家保密的。要是去江南请些个会织锦的妇人,咱们花些银子也能弄来,只是,这也就是民间的手艺,在南夷,一时可得头筹。待时间长了,湖州、杭州那里都有大的民间织绸的作坊,一旦他们过来,咱们这个就比不了了?何况,你既要建织造局,江宁织造局我虽没去过,但听说那里都是民间没有的东西,大的织机足有两层楼高,这样的技术,怕是花钱都买不来。”
“我们花大价钱!”秦凤仪道,“我出三成干股,要江宁织造局的匠人师傅,和手艺娴熟的织工。我建,就要建最好的。”
方悦还真给秦凤仪这魄力吓了一跳,三成干股可不是小数目,尤其如今南夷形势一片大好,听闻秦凤仪还干过走私的事儿。走私什么的,方悦并未放在心上,无他,秦凤仪要建城、要修路,千百样的花销,想把南夷由贫带富,寻常路数断然走不通的。即便是走私,方悦也当不知道了。
方悦道,“我再有一句,这事,织造局隶属内务司,江宁织造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你可想好了。”
秦凤仪道,“想好了。”
方悦当即把事情应下,“既如此,我愿与阿灏替你走一趟江宁。”
“爽快!”秦凤仪大喜,这一餐饭,可谓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