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这人,有什么特别的优点么?
当然,脸除外。
就算有一张好脸,可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也不是看脸的人哪。
当然,这话现在说着有些亏心,皇帝陛下要不看脸,如何会点这么个家伙做探花呢?
哎,不想以吾皇这般英明神武,竟然宠爱这么个,这么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家伙。
是的,秦凤仪在御史的奏章中就被描述成了个一无是处的佞幸之臣。
不得不说,秦凤仪在成为了第一位被陛下召见的庶吉士后,也成为了第一个被御史弹劾的庶吉士。这个时候,就看出骆掌院的人品了。
因为,骆掌院亲自在早朝维护了秦凤仪,秦凤仪官位太低,当天是小朝会,他没机会上朝。只有大朝会时,才能一道去上朝,但依他的官阶,也只能排班排到殿外,连陛下脸都见不着的。故而,在秦凤仪尚不知道的时候,骆掌院先维护了他,虽然骆掌院认为自己维护的是翰林院的尊严。
骆掌院先说了,赌资有多大啊,二十两!不说陛下这等身份,就是京城里稍有家资的人家,自家人玩儿个棋牌,拿出二十两银子来,也玩儿了。陛下不过消谴,该御史就小题大作、乍乍呼呼、行邀名之实,简直无理取闹。
本来也不是大事,骆掌院亲自出面,一下子便将小御史干翻了。
但左都御史私下也与骆掌院说了,得好生约束一下庶吉士,庶吉士以后多为国之栋梁,这个秦探花尤其年少,便跳脱了些。
当然,人家左都御史说的很委婉,人家根本想的是,这姓秦的,头一次陪陛下下棋都能搞出关扑的事来,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直人品啊。
骆掌院回去,又把秦凤仪给训斥了一顿,秦凤仪听说自己被御史参了,还说呢,“唉呀,陛下的嘴可真不严实,他怎么还到处说啊。那我被屠八十目大龙的事,是不是大家也都知道了!”真是丢脸丢死了!
“你给我闭嘴!”骆掌院道,“下回再不许同陛下关扑,知道没?”
秦凤仪气呼呼的,“我再不跟他下棋了!”
骆掌院真是奇怪秦凤仪是怎么拿这种说他家二大爷的口气来说陛下的,骆掌院道,“记住你的话便好,再有下次,休想我替你出头。”
秦凤仪心下一喜,道,“掌院大人,您替我出头了啊。”
“我是为了翰林院的名声!你以为是为你啊!”
纵骆掌院这般说,秦凤仪也很感激,握着骆掌院的双手道,“骆大哥,我就知道,你心里其实是没把我当外人的。”
骆掌院挣开秦凤仪那肉麻兮兮的双手,赶紧道,“出去出去!”这是什么狗屁辈份!
“骆大哥,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骆掌院实在是受不住这个,把人推了出去。秦凤仪感慨,果然还是自己人牢靠啊!骆掌院虽则一张铁面,其实心地是极好的。于是,秦凤仪都想着什么时候买上二斤点心去看望骆大嫂子了,当然,也顺带看一看自己的侄媳妇。
原本大好形势,庶吉士们现在大都跟秦凤仪挺好,结果,知道他当朝被参一本外,那些原本同他好的,又有许多改为了观望状态,你说把秦凤仪气的。
秦凤仪与方悦道,“真是日久见人心,阿悦,你说,人心咋这么势利哩?”
方悦劝他道,“人心本来就这样,你以后可得当心了。咱们刚入朝,你就入了陛下的眼,不知多少人盯着你呢,你以后,愈发要谨言慎行才好。”
“我以后再不跟陛下下棋了,他嘴可真不严实,定是到处说我输给他的事,御史才知道了。”
“你不用抱怨陛下,关扑的事,还不是你自己提议的。”
秦凤仪扁扁嘴不说话了。
方悦看他一幅郁闷相,难免又安慰了他一回。
原本,大家都觉着,秦凤仪这都被探花参了,陛下就是碍于物议,也得冷他一冷吧。结果,第二天,陛下又宣召了这小子。
秦凤仪不怎么乐意去,但皇帝老爷相召,也不能不去。
秦凤仪就去了。
这回出来宣召的小内侍自称小严公公,小严公公私下提点了一下秦凤仪陛见时的礼仪,譬如,不能说“你啊我啊”的,对陛下,得用尊称。
秦凤仪道,“公公放心,我之前是没怎么见过陛下,就有些大意了。”
小严公公笑道,“也是马爷爷的交待。”
秦凤仪问,“马公公是哪个?”
小严公公笑道,“就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马爷爷。”
秦凤仪人情通达,连忙道,“那还得劳小严公公你跟马总管道声谢,就说我晓得了。”
小严公公连忙应了。
秦凤仪进宫,行过礼后,也没什么精神。
景安帝看他这臊眉耸眼,一脸倒霉催的模样,不禁笑道,“怎么,叫御史吓着了。”
“我能叫那等碎嘴子小人吓着?”秦凤仪瞪圆了一双大桃花眼,翘着嘴巴道,“我是在生陛下的气。您怎么把我输你的事到处说啊,这不人人都晓得我被围杀了那么一条大龙,我得多没面子啊!”秦凤仪很是把景安帝埋怨了一回。
景安帝哈哈大笑,看秦凤仪这一脸郁闷,景安帝安慰他道,“说一下可怎么了。那先时你不是还赢了朕一局。”
“那也不能说啊,我就没跟人说赢了陛下的事,不然,要别人知道,陛下该没面子了。”
“真没跟人说?”景安帝不信。
“我就只跟我媳妇说了,再没跟人说过,我媳妇嘴巴紧的很,她也不会与人说的。陛下肯定是到处去说了,不然,御史不会知道的。”总之,这事的起因,秦凤仪必要扣景安帝脑袋上的。
景安帝笑道,“朕不似你,成天瞎要面子,你只管说去就是。”
秦凤仪郁闷兮兮地看着景安帝,景安帝笑道,“行了,今天不下棋。过来瞧瞧朕写的字如何?”让秦凤仪过去看他的字。
皇帝嘛,也是爱听好话的,兴许是前番秦凤仪马屁拍得响,故而,这回景安帝又找了他来。
秦凤仪过去瞧了,见是四个大字,百年好合。秦凤仪看一眼,直接道,“嗯,这四个字自不消说,遒劲有力,不过,陛下你不适合写这四个字。”
“说说看。”
“你是金戈铁马的帝王,你写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当是有富贵绵长的意思,故而,都是收着写的。可是,看看这个年字,最后这一竖,威势顿起,霸气四溢,不合这四字的富贵气象。”秦凤仪道,“你应该写汉高祖那种,大风起兮云飞扬,这种气派的话,才能合了您的字。”
景安帝将笔一掷,“是啊,总是写不好。”
秦凤仪随口,“陛下,是谁要成亲了么。”
“三皇子大婚,求朕赐字。”
“那也不一定非要写什么‘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啊,多俗啊,您就写一幅汉高祖的《大风歌》也没事啊。”
“哪里有孩子成亲,做父亲的写什么《大风歌》的。”
内侍捧来茶,秦凤仪先接了奉给陛下,道,“这可怎么了,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呗。其实,要不然您就随便写两句吉利话,虽然字不对神,但也是祝福的意思。”
景安帝笑,“虽说你字写得不怎么样,你这眼力倒是不错。”
秦凤仪立时不乐意了,道,“什么叫我的字不怎么样啊,陛下你真的认真看过我的字吗?我字写得多好啊,我写几个字给陛下看看。”
好吧,秦凤仪非要写,景安帝也不好不让他写。
于是,他就写了。
秦凤仪写完后,跟陛下的字对比了一下,道,“虽然有一点差距,但也还好吧。”
景安帝自己的字不错,见到秦凤仪这字,而且,看他自陈有“差距”,景安帝就指点了他一二,指点他,“多临临魏碑。”
秦凤仪道,“我喜欢行书,潇洒随意,舒展流动。”
“行书更要功力,你这字,灵动有余,笔力不足。”
秦凤仪点点头,放下笔道,“许多人都说念书不容易,可要我说,这写字比念书更不容易。我以前的字就很寻常,还是后来我们扬州的赵才子指点我练字,我这才开始练的,开始进境飞速,可自从两年前,我这字的进境就慢了。每天练每天练,也只能写成这个样。”
景安帝笑道,“你才多大,就是每天练,想成一代书法大家,也远的很哪。”
“我也不要成书法大家,写得差不多就行了,其实字主要是承载学问的。只是,现在但有考试,先看字如何?明年庶吉士还得有散馆考试呢,我还得接着练。不然,判卷的先生们一看我字不好,那我再好的学问,也得不了好名次啊。”
“你不挺有信心的么。”先前还夸口必是散馆第一名的。
“信心当然得有,可难道书也不用读,字也不用练,张口说明年我得第一,就能得第一啦。”秦凤仪问,“陛下,难道你看我像个傻子?”
景安帝哈哈大笑,“不像不像,谁敢说朕的探花是傻子啊。”
“这就是了。怕你们谁都没看出来,这是我谋略哪!”
景安帝问,“什么谋略?”
秦凤仪想了想,“这事我只告诉陛下,陛下你可得保证,不能说出去!要是你说出去,明年我考不好,就都赖你了!”
“你就说吧。”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但我不说破,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的想不明白。”秦凤仪端起茶呷一口方道,“考试时,有很多人,得失心太重,所以,平时有许多文章不错的,可为什么考试时,文章反不如平时呢?就在心思过重上头。我为啥夸口说我必得第一,就是给他们压力!他们本来就心思过重,再加上我这狂话,想得多的,就更想得多啦。而做文章,最忌三心二意,心里七想八想,不能专心,平日里再好的文章,到考试时,也做不好。知道不,这就是我的谋略。”
景安帝有些好笑,道,“平日里倒看不出,凤仪你还挺有心眼儿啊。”
“这能叫你们看出来啊。”秦凤仪得意的翘起下巴。
景安帝道,“凤仪,你考试就不会担心自己考不好么。”
秦凤仪放下茶盏,“唉呀,这有什么好担心,我说他们想不开,这才到哪儿啊,就在翰林院念念书,考考试,有什么呀。我跟他们不一样,人这一辈子长着哪,又不是只有考试这一件事。就像有些学子,考科举考不中,伤心的直想跳河死了算了。我就说,他们要是有跳河的志气,早中了!我志向比他们都远大,陛下你说我家,银子我这辈子是不愁的,我既不嫖也不赌,我爹给我挣下的家业,不说我这辈子,我儿子一辈子也不消愁的。原本,我先前在扬州,也无甚见识。后来,来了京城,开了眼界,又考了科举,才晓得,嘿,这辈子还是能做点事的。我是想着以后做些实事,能外放做个知县知府的,做一地父母官,要是当地的路不好,就给百姓们修修路,要是当地穷了,就想法子叫百姓们富起来。以后别人提起我来,坏人骂我,好人夸我,这就成了。这才是我的志向。”
端起茶准备再喝两口,一看,茶喝光了。景安帝把自己那盏茶递给了秦凤仪,秦凤仪接过就喝了,这一喝,边儿上马公公脸色就变了,这,这秦探花,你怎么能用陛下的御盏吃茶啊!嘿!你可忒不懂规矩啦!不过,他也就变了一变。秦凤仪立刻觉出滋味儿不同,吃惊的道,“陛下,这不一样啊,您这茶咋这么香哩。”
景安帝笑道,“真个猴儿,不过借你解渴,就叫你尝出来了。”
“这我能尝不出来,您这茶可忒香了啊!”秦凤仪接连两口喝没了,道,“陛下,您可得再赏我盏新的。我没尝过便罢了,我这都尝过味儿了,您可不能小气啊。”
景安帝挥挥手,让内侍下去备茶,与秦凤仪道,“接着说。”
“说完了啊,您想,我志向这么远大,岂会将一时考试之得失放在心上!因为我的心看得远,所以考试时反是心静。而且,我每次考试做的文章,都比平时要好的。”秦凤仪依旧是自信满满的模样。
景安帝问,“那你就不想做巡抚、总督这样的大官?做官都讲究出将入相。”
“巡抚总督我也见过,说真的,威风是够威风的,官阶也比知府要高。可我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秦凤仪忽然道,“我同陛下说个秘密,陛下可不能说出去。”
景安帝觉着,秦探花大概是臣子中秘密最多的了。
马公公捧了茶来,秦凤仪起身,先接了一盏奉予陛下,自己才取了第二盏,秦凤仪还问,“老马,这回是一样的吧?”
平生头一次被人喊“老马”的马公公道,“秦探花你今儿真有福,陛下这茶,可是极品蒙顶茶。”
秦凤仪给景安帝使个眼色,景安帝笑,“没事,老马嘴巴严的很。”
“要是我这秘密被说出去,我可就来找陛下啊。”
“快说,怎么这么磨唧。”
“就是我先时会试不是得了个孙山么。其实我会试文章写得不错,兴许是看我文章的考官不喜欢我这文章,不然,与我相仿的一位同乡,他文章也不比我好,他就是二百五十几名,我就是孙山。”秦凤仪道,“那会儿我不知道同进士的事,可我岳父和我师傅知道啊,他们都说,叫我再等三年再殿试,这样殿试把握大些,不至于落入同进士的群里。可我不晓得同进士有什么不好啊,后来,还是我媳妇同我说了同进士与一甲二早进士的区别,其实,就是陛下说的,同进士不能出将入相,说白了,就是做大官比较难了,而且,在官场受歧视。”
这算什么秘密啊,景安帝道,“你不是说是因为有许多女娘买你的关扑,你就偷偷去考了么。”
“是啊。”秦凤仪道,“我又不笨,虽然是觉着不能辜负买我关扑的那些姐妹们,可我当时去考前,也想好了,就是中了同进士,一辈子做不了大官,就做个知县知府也挺好的。而且,说句实在话,我总觉着,官职越高,离百姓就越远。我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这民间有句话说,端多大碗,吃多少饭。叫我修桥铺路,桥坏了路该修了,这个成,我自己看看就知道怎么办了。像那些大人物,每天想的什么,做得什么,我都不晓得。我觉着,我就适合做个这种离百姓比较近的官。”
这一回,秦凤仪进宫,非但喝到了陛下的好茶,还得陛下赐了幅字,陛下把写的那幅“百年好合”给秦凤仪了。景安帝还说呢,“你的话,虽然字不对神,可也是吉利祝福的意思。你不是要大婚了么,这就赏你吧。”
秦凤仪欢欢喜喜的谢了赏,眉开眼笑,“陛下,我一准儿拿回去,好生裱了,以后挂我跟我媳妇的闺房。”
景安帝笑,“去吧。”
是的,大家都奇怪死了,秦凤仪哪儿这么讨陛下喜欢啊。
纵使一张脸生得好,可陛下也没听说有断袖之癖啊!
这不,刚宣召过秦凤仪没几日,这姓秦的小子刚得了御史一大参,陛下转眼又宣召了秦凤仪。二十好几个庶吉士哪,陛下你也换个人宣召啊,你咋就盯着这姓秦的不放了呢。
简直是没人能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除了秦凤仪自己。
秦凤仪认为他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皇帝老爷喜欢他不是很正常么,不喜欢就能总是宣召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