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因着练字,手都变粗了,不过,好在他家阿镜妹妹在看到他相貌美的同时,又看到了他的内心美。阿镜妹妹说了,一点儿都不介意,待他的心还是一样的,秦凤仪便放下心来,里里外外的夸阿镜妹妹有内涵,并非那等俗人可比。
秦凤仪用起功来,颇有些不知寒暑的意思,更甭提过节了。以往过节,哪怕清明节,他都是提前好些天便张罗着裁衣打扮、或是家里节下吃啥喝啥的事。现在秦凤仪连做新衣的心都淡了,更甭提吃啥喝啥了,都是家里给了吃啥他就吃啥,先时那挑衣捡穿的臭毛病,都没啦。八月十五、重阳节还往人方家去呱啦呱啦的背书。原本方家南院大奶奶每每见着秦凤仪去阁老府就酸溜溜的,不过,如今方大奶奶倒是极欢喜,还送了秦太太不少鲜亮衣料子,叫给秦凤仪做衣裳穿。无他,自她家儿子与秦凤仪在一处念书,较先时更加刻苦起来。因方灏家离阁老府近,他必要比秦凤仪早去晚回的。
这俩人自小就不对付,如今念书更是较劲。
秦凤仪大年三十都去方家念了半日书,不过,他没在方家吃午饭,走前与方阁老说了一声,“方爷爷,我下午就不来了,下午家里得祭祖。初一跟我爹出去拜年,初二我再过来。”
方阁老笑,“去吧。”
秦凤仪这般用功,秦老爷秦太太都觉着,真是祖宗显灵祖坟冒青烟儿子开窍了。夫妻二人特别支持儿子念书,连擦祭器的事,秦老爷也不叫儿子做,自己一个人给祖宗擦,让儿子只管念书。秦太太瞧着灶下把祭礼用的鱼肉供奉煮出来,只要给祖宗磕头时,秦凤仪出来磕个头就是了。
待给祖宗祭拜过,磕过头,秦老爷割了一大块祭肉放在盘子里,带出去给儿子吃,秦老爷道,“都吃了,祖宗保佑我儿明年秀才试顺顺利利的。”
秦凤仪看那肥多瘦少的大肉,抱怨道,“爹,你就不会给我割块小些的,还割这么大。这肉煮的时候也没放盐,一点儿都不好吃。”
秦老爷连忙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秦太太已命丫环拿来盐碟,再让丫环把这肉切成小块,这样儿子比较好吃。秦凤仪勉强把祭肉吃完,祭肉实在不好吃,哪怕秦凤仪现下不挑吃穿了,他也不爱吃这个。一面吃,一面又嘱咐了一回他爹,“爹,下回你别给我割这么大块,割块小的,意思意思就成。”
“傻孩子,这吃得多,祖宗才能保佑你。”
秦凤仪撅个嘴,“那下回让厨下煮得好吃些。”
秦太太笑眯眯的瞧着儿子,与丈夫道,“去坟上拜的香烛我都预备好了,这就去吧。给祖宗多烧些纸钱,明年咱们阿凤要考秀才啦。”提前贿赂下祖宗,以求祖宗庇佑。
秦老爷笑应,带着儿子去给祖宗上坟烧纸。
当晚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吃过团圆饭,秦凤仪跟着爹娘守岁,一直守到午夜,父子俩跑出去放炮仗,那二踢脚放得,震得左邻右舍也放得极欢。待放过炮仗,秦凤仪才回自己屋睡了。第二天起床,秦凤仪穿上过年的大红袍子,收拾停当,琼花就带着大小丫环给主子拜年,秦凤仪嘻嘻一笑,散了过年的红包,便由丫环提着灯笼,过去父母院里,给父母磕头拜年。秦家不愧暴发之家,秦老爷给儿子两锭大金元宝,秦太太也是两锭金元宝,秦凤仪接了,给琼花叫搁他屋箱子里去。他爹娘每年都是俩大金元宝,秦凤仪都攒两箱子了。吃饺子自不必提,尤其那鱼肉馅的饺子,秦凤仪吃了三碗才算饱,还吃出了好几枚象征好运的花钱。秦凤仪都说他娘,“放一个就成了,放这么多,险些咯了牙。”
“我的儿,今年不是不同以往嘛。看咱家这福钱,也是我特意说了新花样,叫匠人打得,你瞧瞧上头写的啥?”
此时,丫环已将花钱都洗干净了。秦凤仪拿起来看,就见还是外圆内方的崭新铜钱,只是,以往秦家的过年包饺子里的铜钱,刻得都是发财吉祥。今年不同了,上头刻的是秀才必中。
秦凤仪嘻嘻一笑,也乐了,一面喝着饺子汤一面道,“好彩头好彩头。”
秦太太笑,“是吧。”
秦老爷还做补充,“就包了这六个吉祥饺子,我跟你娘就一个都没吃着,可见我儿今年考秀才必中的。”
秦凤仪道,“这还用说么!爹,你不晓得我现在的学问!连方爷爷都夸我进步极快!我觉着,起码得是个案首!”
“能中秀才就成。”秦老爷笑眯眯的。
秦凤仪说他爹,“爹,你可真没野心,我可是奔着案首去的。”
“好好,案首就案首。”
一家子说了回话,待天色将明,有人过来给秦家拜年,秦老爷也带着儿子往要紧的几处走动一二。除了交好的朋友那里,也要去给父母官章知府拜年,其实知府衙门这种拜年,就是去门房递个帖子。因为,秦家盐商的身份,一般是见不到章知府的。今年却是与往年不同,门房让秦家父子稍侯,一时有小厮出来,便带他们进去了。父子俩还见了章知府一面,不过,章知府很忙,也只是略说了两句拜年的话罢了。
但,这相较于往年,已是大大不同。
秦老爷腹中自有一番思量,秦凤仪却是向来不多想这些事的。因秦家是外来户,扬州城也没什么亲戚,再者,时人拜年多是上午,故而,下午秦凤仪便不出门了,在自己院里读书写字,片刻功夫都不浪费。
第二天,秦家少不得戏酒应酬,秦凤仪往年最喜这些,再者,他也要跟着他爹一道应酬。今年却就不管了,他过去方阁老那里念书。方家戏酒,只比秦家更热闹的,不过,方阁老指了处书斋给秦凤仪使,秦凤仪自己在书斋用功。方阁老上了年纪,应酬自有儿孙,便是大节下,也愿意消消停停的歇一歇。于是,就与秦凤仪同在书斋,秦凤仪做文章,方阁老听着小丫环给念书。他老人家眼有些花,现在多是听人念书。
倘是旁人做文章,怕是要怕吵的。
秦凤仪不一样,他为人有些愣头,做起事来却极容易专心,读书犹是如此。凭小姑娘声音婉转清翠,秦凤仪完全听不到。
秦凤仪这种精神,便是中了秀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便是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方灏都说,“大傻子念起书来还是挺用功的。”
秀才张榜的那一日,方灏早早的邀了秦凤仪一道去等着张榜,秦凤仪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道,“这还用去吗?我必是案首无疑的。”
方灏说他,“你小心着些吧,春天风大,当心闪了舌头。”
秦凤仪换身朱红袍子与方灏一并去了,结果,榜上倒是榜上,就是名次让秦凤仪不满意,秦凤仪皱眉,“我觉着我文章做得极好,怎么才七十五名啊。”
方灏三十八名,比秦凤仪高三十多名,方灏人逢喜事精神爽,道,“你才念了几日书,能在榜上都是你家烧香烧得灵验。走吧,得去会一会同年了。”
不过,秦凤仪虽说是七十五名,但风头较案首更是风光,那些倾慕他的扬州女娘们早替凤凰公子关注着榜单哪,一听说凤凰公子中了秀才,女娘们更是要生要死的替凤凰公子高兴。以往秦凤仪走在街上,无非就是有人丢个帕子扔个香包什么的,今日不同,骑着那匹照夜玉狮子在路上经过,不少女娘们是买了鲜花往秦凤仪身上丢,闹得多少卖鲜花的小贩专爱打听着凤凰公子的行程,跟在秦凤仪屁股后头做生意,一时生意红火。
至于案首,一位三十多的大叔,有妻有子,尽管也斯文清秀,但,跟凤凰公子没的比啊!秦凤仪回家时,好几百号女娘们或是乘车或是步行,是送着凤凰公子回的家。那种气派,好吧,凤凰公子也见惯啦。
秦凤仪的心情不是特别好,他原是奔着案首去的,结果,考个七十五。秀才一共一百名,他这算起来,就是倒数第二十五。
待他回家,秦老爷秦太太显然早得了信,夫妻二人已是欢喜的哭过一场。见儿子回来,秦老爷先带着儿子去拜了回祖宗,秦太太双手合十,道,“没白给祖宗烧香,也没白给菩萨、佛祖、三清祖师烧香,过几天我得还愿去。”因着宝贝儿子要考秀才,这位女士是把扬州城内外能拜的神仙菩萨都拜了个遍。
秦凤仪现下对自己要求高了,他道,“哎,我在是觉着能中案首的,怎么没中哪?”
什么案首不案首的,儿子能中秀才,秦老爷秦太太就欢喜的了不得,秦太太笑,“我的儿,这已是很好了,整个扬州城的学子们都来考,秀才才一百个,我儿就考了七十五名。我儿,人家都是念十好几年书的,你才念多少日子,可见我儿聪明。”
秦老爷也道,“这就很好。”
秦凤仪给父母一安慰,也就高兴起来,毕竟,要搁一年前,秀才啥的,他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秦凤仪与爹娘道,“爹、娘,我们新中的秀才们都约好了,三日后去茶楼吃茶,也是彼此认一认,以后就是同年了。”
秦太太笑着抚摸着儿子细致的脸颊,欣慰溢于言表,“我儿,越发有出息了,以后就是秀才相公啦。”
秦凤仪扬着脑袋,“秀才相公不算啥,我去年八月才开始用功,再怎么用功,也是晚了些的,故而没能考好。现下离明年秋闱还足有一年半的时间,我保管不浪费一点时间,明年秋闱必是解元。到那时,我就是解元老爷啦。”
解元不解元的,只要儿子能中举人,秦太太就默默的发了宏愿,必给扬州城大大小小的菩萨佛爷重塑金身。想到这里,秦太太与丈夫道,“咱儿子这是秀才了,赶紧,把门口那俩白面镇宅石换了,换成刻书箱的,以后咱家就是书香门第了。”
这也是时下讲究,时人住宅,门外总有两个石墩摆着,这又叫镇宅石。若这家书香门第,镇宅石上刻的便是书箱花朵,以说明这家人是念书的。若这家是武将行列,便要刻些刀剑,说明这家人是行武的。像秦家先时是做生意的暴发,只好摆俩白面石墩,啥都不刻。
今家里出了秀才,秦太太立码打发人换新的镇宅石去!
从此以后,咱家,就是书香门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