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与秦凤仪这事算是口头上定下来了,秦凤仪这回家才没个三五日,他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古玩店寻个茶壶送给方阁老,好请方阁老给他与李镜的亲事做个媒人。
结果,茶壶未买,就接到了平御史的帖子。
秦凤仪真不乐意去,但巡盐御史的帖子,他家干盐商一日,他就不能不去。秦凤仪便去了,李镜还叮嘱他,“莫要露出不喜来。”
秦凤仪道,“我晓得,你放心吧。”
秦凤仪哪里会露出不喜来,他刚与李镜定情,正逢人生大喜,脸上那喜色是掩都掩不住的。因为喜事加身,秦凤仪愈发注意穿衣打扮,成天捯饬的闪闪发亮,出门那叫一个引人注目。就因他这张脸,连着李家兄妹也在扬州城有了些名声。无他,秦凤仪总往李家跑,现在大半个扬州城的人都晓得凤凰公子与李家兄妹交好了。不过,李钊李镜一向为人低调,大多数人只知他们姓李,不若对凤凰公子了解之深。
秦凤仪到了平御史府,平珍见秦凤仪神采飞扬更胜以往,笑道,“我总算放心了,先时有人说你往庙里出家去了,我便说是胡言乱语,你这样的人物,如何会出家。不过,听你们府上说,你前些天身子不大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说来,前些天平珍寻秦凤仪,秦凤仪正在伤心,哪里有心思过来给平珍画,秦家就托辞秦凤仪身子不适,婉拒了,倒是平珍为人温和,知晓秦凤仪身子不好,还打发送了一回药材。
想到此处,秦凤仪想着,阿镜都说平御史厚道,果然不错。秦凤仪笑道,“劳大人记挂,前几天因着一桩事,我万念俱灰,险真的出了家。如今一切圆满,我就又回来了。”
平珍甭看官职上的事都有幕僚处理,但他身为当世丹青大家,对于人的观察,却是有常人不能有的细致。平珍便瞧出来,秦凤仪今日喜色不同以往,那眼眸、那肌肤、那唇齿,仿佛就连头发丝都在透出欢喜的光泽,这种喜悦令秦凤仪有一种惊世之美。平珍当下技痒,请秦凤仪到了园子里,他着人上了香茶鲜果,让秦凤仪只管享用,平珍做起画来。
这一画,就是一整天,直待天色将晚,平珍欲命人掌灯,他要继续画。秦凤仪可是吃不消了,他早嚷嚷着要回家,只是平珍一再挽留,方留到这会儿。平珍素来不是个会强迫人的,况画了一天,秦凤仪神色黯色,美貌都减了三分,平珍便道,“好吧,阿凤,你先回去,待明日早些来。”
秦凤仪应了,揉揉肩,连忙告辞。
平珍又想着,人家秦凤仪也是累了这一日,道,“阿凤留下来吃饭吧。”
秦凤仪道,“不用了,平大人,我回家吃是一样的。这出来一家,我也记挂阿镜和我爹娘。”
平珍画了一整日,其实也累了,一笑,“好,那你就回吧,路上小心些。”
今天色已晚,秦凤仪出了平御史府,就打发小厮辰星回家里送信,他先去李家看了回媳妇。李镜摇头叹道,“你这些天没往御史府去,珍舅舅这画瘾是憋久了,累了吧。”又问秦凤仪可用过晚饭。
秦凤仪道,“平御史倒是留我吃饭,我心里想着你,就没吃。”
李镜一笑,命丫环把厨下留的饭菜端上来,秦凤仪一瞧,都是他喜欢的,心里高兴,知道媳妇也记挂着他呢。秦凤仪道,“阿镜,你晚上都吃得少,饿不饿,再吃点吧。”
“我不饿。”
秦凤仪道,“我晓得你是怕长胖,你又不胖。再说,胖点我也不嫌。我是喜欢你这个人,你的心。”
李镜的性子,在女孩中已是罕见的大方,但仍是架不住秦凤仪这等不分场合的“直抒胸臆”类型。是的,秦凤仪不是那等油嘴滑舌,他是个实诚人,但凡说话,一般都不经大脑,如何想就是如何说的。正是由此,李镜方忍不住的羞窘,与他道,“赶紧吃饭,怎地那许多不正经的话。”
秦凤仪咧嘴一笑,拉着李镜一道吃。
李镜多是在一畔给他布菜,问他些在御史府的事,秦凤仪都如实说了,其实也没别个事,就是给平珍画,也没见着小郡主。李镜与秦凤仪道,“珍舅舅是个厚道人,你与珍舅舅说说话还罢了。平宝儿那里,莫要理她。”
“嗯!”秦凤仪道,“我以前都没瞧出她这样坏心眼儿来。”
“你才知道。”李镜见秦凤仪很肯听她劝,心下高兴,连连给秦凤仪布菜,尤其秦凤仪人生得好,吃相更是一等一,把李镜都看得饿了,也跟着吃了不少。
秦凤仪在李家用过晚饭,虽则十分想留下再跟媳妇说话,可天色已晚,李镜还是催他回家去了,以免秦家父母记挂。
秦凤仪回家无非就是把跟李镜说的话,除了抛去与李镜说的“情话”,再与父母大致说一遍。之后便欢欢喜喜的休息去了。秦凤仪头一天过去没遇着小郡主,结果,第二天去就见到了。秦凤仪现下正不心喜她,他又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面色便淡淡的。好在,经过“梦境”之后,纵秦凤仪性子没什么改变,为人倒是沉稳不少,他起身行个礼,小郡主笑道,“咱们又不是外人,秦公子何必见外。”
秦凤仪假笑,“郡主千金贵人,如何敢不敬?”
平珍只管在一畔做画,小郡主与秦凤仪在一处说话,自那日秦凤仪自御史府失魂落魄的走后,自家小叔再着人去请,就听说了秦凤仪身子不好的原因,彼时小郡主便确定,非但李镜对这姓秦的有好感。便是这姓秦的,怕也不清白。不过,此事也很好理解。秦家不过盐商门第,但凡知道李镜出身的,哪有不顺竿爬的。不过,后来听说秦凤仪往庙里出家去了,小郡主倒觉着,这秦凤仪待李镜很有几分真心肠嘛。
却未想,未过几日,秦凤仪便从庙里回来了。如今看到,气色神韵之美,更胜以往。
小郡主心知这里面必有缘故,便又不着痕迹的说起她哥与李镜的亲事来,秦凤仪便是沉稳了些,到底性子难改。秦凤仪当下便道,“听说平公子与阿镜并无亲事,更无婚约。”
小郡主轻摇团扇,带起一阵香风,“阿镜姐姐及笄礼后,回京城便要定亲的。”
秦凤仪按捺不住,“据我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小郡主,你家自然显贵,可这亲事,也得讲究个两厢情愿,是不是?”
小郡主一笑,“有谁不情愿么?”
先时说了,秦凤仪身上有一些李钊挺喜欢的东西,譬如,面对权贵,一点不怯。这种特质,民间还有个解释,叫做二愣子。如今,秦凤仪身上的二愣子劲便发作了,秦凤仪道,“阿镜,她便不情愿,她并不愿意嫁给令兄。”
不要说小郡主,便是小郡主身边的侍女都吓的掉了茶盘,咚的一声,平珍看过来。秦凤仪道,“平大人是长辈,您是阿镜的舅舅,这事,我昨天就想说,又不晓得如何开口。舅舅,我就一并跟您说了吧。”秦凤仪过去,请平珍坐了。
小郡主心下极是不悦,舅舅俩字,这姓秦的是叫谁呢,可真会攀高枝。
平珍命小厮把画具收了,坐在石桌畔,问,“什么事。”
秦凤仪便说了与李镜之事,秦凤仪道,“这事说来,怕是你们不信,却是千真万真。”他自自己梦到李镜开始,说到与李镜相遇,俩人互生情愫。秦凤仪道,“不瞒舅舅,那日就是听你和小郡主说阿镜与令府公子有婚约之事,我陡闻此事,痛彻心肠,后来去了庙里,也是真想出家的。之后,我方晓得,阿镜与平公子并无亲事,我们互相中意,久矣。”
平珍都听愣了,“可是,我家阿岚与阿镜的事,两家都是默许的啊。”
秦凤仪道,“这亲事,以后是两个人过日子的事,必得二人皆有情意方好。倘是一人不愿,纵是做了夫妻,又有何意趣。何况,倘你们两家果真有意,你们又是亲戚,当早些定下亲事来才是。倘我与阿镜无缘,如何又能在扬州相见。”
“你放肆!”小郡主一拍桌子,“你竟敢在我和舅舅面前败坏阿镜姐的名声!”当下便要唤侍卫来把秦凤仪打出去。
秦凤仪道,“阿镜是你表姐,我以后就是你表姐夫。平大人更是你亲叔叔,我们虽没有郡主衔,现下大家是商量事,你也不必耍郡主的威风。”先时他见小郡主,很有些“梦中”柔情,但经小郡主说平岚与李镜亲事,害秦凤仪大为伤心,秦凤仪早不喜她了,故而也不客气了。
小郡主气得脸色都变了,平珍倒没啥,他一向痴于丹青,平珍道,“昨日见你喜色大胜,不同以往,想来便是因与阿镜定情之事吧?”
秦凤仪点点头。
平珍道,“你这事,十分难办。我家阿岚也十分中意阿镜,你也中意她,这就得看阿镜中意谁了。要是阿镜中意我家阿岚,你这事不可再提。倘是阿镜中意你,也是阿岚与她无缘。”
秦凤仪大喜,起身给平珍连作三个揖,平珍摆摆手,心下又是感慨又是好笑,问秦凤仪,“你当真梦到过阿镜?”
“是,还没见时,就梦到过。我初时与她在琼宇楼相见,把我吓得险跌到楼底下去。”
平珍哈哈大笑,“你们这也有趣。”
秦凤仪眉开眼笑,“全赖舅舅成全。”
“不是我成全你,要阿镜中意你,我也没法子啊。”平珍道,“你可真有福气,阿镜那孩子,我看她长大,她性情端凝,是个好孩子。”
秦凤仪由衷道,“我定一辈子对她好,今生今世,永不负她。”
平珍一笑,“这便好。”
秦凤仪初与李镜定情,正是热情澎湃之时,当下便按捺不住满心欢喜,与平珍说起与李镜的情义来。平珍看他说到兴起处,那种由心而发的欢喜,再有说到当初骤闻李镜有婚约时的打击与伤感,眼圈儿都红了几回。平珍初时觉着这事有些诧异,但听秦凤仪娓娓道来,便知人家俩人情根已深。
平珍身为丹青大家,较寻常礼教之人更多出一份豁达,平珍听秦凤仪细细说来,亦多了些感动。秦凤仪十分会顺竿爬,说到兴尽时还道,“舅舅,我与阿镜的事,还少一位媒人。我想着,请外人不如请舅舅。舅舅,你给我和阿镜做媒人,如何?”
平珍一向少理俗事,行事更是随心,一笑便应了,“行啊。”答应的速度之快,小郡主都没来得及拦上一拦。
眼见小叔给这姓秦的糊弄了,小郡主越发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