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又一个肉火烧就抵了来年的补课费,做了这么一笔划算的买卖,魏金心里还是得意非常的。
其实,哪怕她不贿赂陈萱肉火烧,她死活不交补课费,陈萱也是拿她没法子的。
腊月二十五,远在上海的齐三白小姐都回了北京,一则是回北京过年,二则就是说一说这大半年在上海的进展。孙燕和小李掌柜是晚一天回的北京,陈萱魏银做东,叫上在北京大学念书的徐柠,大家在北京饭店吃的饭。白小姐跟孙燕打听天津的情形,“当时东三省的消息传到上海,舆论一片沸腾,各种骂东北军张少帅的话,可说到底,上海离北京远着哪。大家依旧是该吃吃该喝喝,物价有一些涨幅,并不算离了格。天津那会儿怎么样?北京可是涨的很厉害。”
孙燕道,“天津涨的也很多,尤其米面日用一类。要说今年冬才悬哪,溥仪皇帝竟然跑东北去了,现在东北可是日本人的地盘儿。唉哟,我姨妈不是旗人么,现在天津的一些旧派旗人,也疯了似的,要去东北服侍皇上去。我的天哪,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白小姐咯咯直笑,同孙燕道,“这算什么夸张,你姨妈家还是正经旗人,说来也有个由头,毕竟跟溥仪皇帝算是同族。我家里父亲,先前就是个老古板,跟新文化势不两立,听说皇帝跑东北去,还找人打听要不要在东北重开科举,他老人家还想着过去科举做官哪。哎呀,这科举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还有我父亲这样的人惦记着呢,何况人家溥仪皇帝是真的做过皇帝。”
“还真是这样,旗人那里还有夸张的,想着前皇帝新复了帝位,还有人张罗着给皇帝选妃的。我姨妈还险些被说动了心,我那表妹,才十五。我虽不懂那选妃的事儿,可在别人家地盘儿做皇帝,人家地盘儿的事能由他说了算么。”孙燕摇摇头,都觉着这些人不知是不是脑子不清楚。
白小姐打趣,“燕儿,他们没叫你去选一选啊?”
小李掌柜险呛了茶,齐三盯白小姐一眼,白小姐哧哧笑着打趣孙燕。孙燕道,“我不成,一来我年岁太大,二来我是汉人,三来我行商贾事。这都什么年月了,旗人的日子大不比从前,还有不少人摆着以前的谱儿,瞧不起咱们做生意的。”
“饿他们仨月,就没这些谱儿了。”
“饿三年都没用,尤其是那些个以前有爵位的,什么贝子贝勒的,家里揭不开锅也要摆个爷的谱儿。倒是寻常旗人要好些,知道外头找个工做。”孙燕说起那些老旗人也是无奈,孙燕倒是想到一件事,跟陈萱魏银打听,“大东家二东家,我们来前,天津的物价先前已经在降了。结果,皇帝跑东北的消息一出,又有上涨的趋势。这明年,也不知是个什么形势?你们在北京有没有消息,是看涨还是看跌?”
魏银在这方面也说不好,倒是陈萱很笃定,“日本人只要不入关,物价就会继续跌。要是入关,河北北京首当其冲,必要大涨。”
白小姐也很关心这事,“那您说,会不会入关?”
“不会。”陈萱道,“北京城里不管政府高官还是文化界名人,都没有要避出北京城的意思。如果北京城不安稳,他们的消息比咱们快,如果真有大规模的高官名人离开北京城的消息,那必然是要出事的。现在大家还安稳,可见不会有大事。”
陈萱这种推断,大家都是认可的。
白小姐一向善谈,说徐柠,“阿柠你话怎么少了?”
徐柠道,“白姐、孙姐,你们就不担心以后国家的形势会越来越差吗?倘是国家沦陷,咱们可就是亡国奴了。”
“谁不愿意国家强大啊,报纸上见天儿的说强国的话,我有时瞧瞧也觉着有道理。可是,这话说了多少年,自大清朝在时就开始说了。阿柠,我觉着吧,这一国的道理,与一家的道理是一样的。就拿我家说吧,以前也风光过,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成什么样儿了,成天就指望着卖个瓶啊罐的过日子。就卖这个,还卖不好,时常要被人坑。一个家族走了下坡路,要败落了,想重新奋起,这不是一时一会儿的事儿,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事。像我现在,我顾得了谁啊,我倒是能顾我妈,可我妈那人,还指望着我家里姨太太生的那庶出的兄弟以后给她养老呐,我给她的钱,全叫她填了那小子的坑。我的钱也不是白得的,算了,大家各顾各吧。”白小姐喝口汤,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大学生忧国忧民,因东三省的事,天津的学生们也成天的到街上去抗议、示威、游行,我不能说这事做的不对。可咱们都是经过困顿的人,要我说,与其去街上喊口号,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国家如何,非一朝一夕,更不是学生喊喊口号就能喊好的。更退一步说,就是国家真的沦陷了,与咱们悉悉相关的是,不论国家如何,先保住自己。如果你爱国,更当如此。只有活着,你的主张,你的意志,你的理想,才有实现的可能。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白小姐知道学生们向来是满腔子的热血,最不怕抛头颅洒热血的那种人,白小姐十分欣赏徐柠的才干,故此格外多说两句,是想提醒她别跟着街上那些学生似的犯傻。
徐柠点点头,“白姐说的在理。”
大家又说了一回价钱涨上去的化妆品的应对策略,在这方面,白小姐经验丰富,白小姐道,“涨上去就不要降,一降顾客立码会觉着你这东西就真的不值钱了。如果明年物价继续上涨,就按涨的价钱卖,如果物价回跌,咱们就做活动打折。到时端看咱们各地的情况,灵活应对就行了。”像这次推出的新包装的涨价款,在上海一直有做活动打折。
待吃过饭,陈萱魏银一人一个大红包发了,白小姐笑,“怎么又有红包?”
“先前那不过是你们应得的当季的提成,这个是过年的小红包,是这么个意思。”魏银道,“还有些年货,直接叫伙计给你们送家去的。齐经理的就送楚教授那里,你们仨都是送家去的。”
白小姐想到自己那糟心的家,“下回东家你们给我折现就行了,送我家去大部分也是白糟蹋。”
魏银笑,“好歹是这么个意思。”
大家谢过两位东家,在北京饭店门口分别,各自回家去了。
工人们一年的工资发过,该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安排留守。然后,店里厂里的年酒吃过,最后还有家里草莓的分红分过。魏金欢欢喜喜的多了份儿私房,魏年提醒大姐,最好是换成黄金存着。魏金别看是个抠儿,很有理财观念,她让魏年替她换了金子,然后还托给魏年一事,让魏年给她打听着房产,就按她手里的钱,哪怕是个小些的院子,最好是内城,能盘就给她盘下来。
魏年不解,“姐夫是长房,买什么院子啊?”
“你姐夫倒是长房,你可是有俩外甥的,我不得为他们想一想。再说,就我给家里种草莓的事儿,我们家老太太早就两眼盯着呐。对了,这钱换了金子你先替我收着,我可不拿回去,万一叫老太太知道我手里有了钱,她还不知怎么跟我哭穷打我钱的主意。索性置下房产,到时就写我一人的名儿,我把房子租出去,一年还有租金收。何况,咱北京也是堂堂的天子住过的地方,这些年就没听说宅子跌过。”
“哪儿没跌啊,近来就跌了?你真要买。”
“买,就是跌一点,以后我是分给儿子住,等他们大了娶媳妇分家,还得好几十年,我就不信这好几十年能一直跌下去。咱这可是北京城!以正我这钱不能闲着,我得赶紧买了东西,不然你姐夫那傻实在人,他娘的什么谎话他都信,到时我不拿钱他心里又不痛快,索性赶紧花了!”
魏年想想赵家老太太的性子,真是还跟不上他娘呐,他娘起码不会打儿媳私产的主意,赵老太太可不是,那老太太只要见着钱,必要搂自己屋儿去的,也不知弄那些年打算做什么?
殊不知,魏金打算的倒是挺好,只是大年下的,赵老太太倒是没打她钱的主意,而是给魏金出了个难题。魏金心里觉着这事儿不大好,可是吧,兴许也不是不能办。于是,就到娘家把这事儿说了。这还是个拐着弯儿的事,赵老太爷的姐姐嫁的陆家,算来陆老太爷就是赵老太爷的姐夫,赵陆两家一向亲近。说来,陆老太爷原是在军需处任职,可先前陆三色胆包天开罪了陈女士,搞得一家子都被从军需处踢了出去。自此,赵家家境一落千丈,就赵老太爷又另寻了个闲职,每月有些薪俸,只是,断然与当初在军需处时的光景了。
陆老太太回娘家时听娘家弟媳妇赵老太太说的老魏家的二儿媳找着亲妈了,嫁的还是南京城的政府高官。这陆家一向是在政府部门打交道,心思活络。以前北京城是皇城时,北京城的差使极吃香,现在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就是北京也更名北平。南京政府的高官,那绝对是比北京的官员要更高级的啊。
于是,陆家就动了心思,想着看能不能托陈萱跟她那新认的亲妈走一走门路,让陆老太爷官复原职,还回军需处做事。
魏金把这事儿同陈萱说时,倒也没觉着如何,魏金道,“陆家按理也不是外处,要是能帮,咱就帮一把呗,只当结个善缘儿。”
陈萱:……
陈萱都傻了,这可不是一个肉火烧就能免了补课费的事啊!就陈萱也知道,陈女士傍着的是驻北平军的苗军长,陆家开罪的是陈女士,她与陈女士一向少交情,她跟陆家也没交情,干嘛要为陆家出这个头儿啊!何况,这又不是求陈萱,还是要陈萱去跟闻夫人说,陈萱哪里张得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