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魏银想细致请教秦殊一回织花边儿的事,秦殊就不清楚了,秦殊对于花边儿行业的了解途径来自于以前去裁缝店做衣裳的经历以及对同学家生意的一些微末了解。三人在路边溜达一阵,决定还是回家同魏年打听一下。
陈萱在路边叫了黄包车,先一道送魏银回老宅,陈萱特意叮嘱魏银,让魏银回去说那肉烧饶是自己买的,不必提她。果然,魏银到家把肉烧饼交给大嫂李氏,让大嫂晚上热来给家里做宵夜,或是第二天再烙一烙做早饭也好。魏老太太便说,“怎么还花这个钱。”
魏银道,“新鲜大葱刚下来,这烧饼正是好吃的时候。东兴楼这烧饼,用的是正宗的山东大葱,我就买些回来给爸妈尝尝呗。”
闻言,魏老太太冷瞥陈萱一眼,摸摸魏银的头发,欣慰中还意有所指,“我就知道,这定是我闺女想着我。”
陈萱笑笑,也不说话。
外头天色有些晚了,还有秦殊在一畔,陈萱说两句话也就带着秦殊回王府仓胡同儿的宅子了。
秦殊这姑娘吧,说她没心眼儿吧,她在一些,譬如用徐柠做中间人派发活计的事儿还挺有心眼儿。说她有心眼儿吧,她又是个直肠子。出了魏家老宅,秦殊就说了,“你们家老太太,按理说虽有些旧派,平时瞧着也明事理,就是待儿媳妇格外刻薄。”
陈萱笑笑,“老人家嘛,都是这样的。”
秦殊好奇,“二嫂,你为什么不让阿银说是你买的肉烧饼啊?”
“谁说还不一样。”
“是不是要是说你买的,你们老太太要说不好听的话的?”
秦殊挽着陈萱的手臂呱啦呱啦的说着话,此时月亮已渐渐升起,就听蓦然一个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以后我家婆媳不合,都是你挑嗖的。”
秦殊陈萱都吓一跳,顺声望去,魏年正一身深色呢料几衣靠在胡同口儿的青砖墙上,含笑望着陈萱,身边还有个黄包车等在一畔。魏年一步上前,朝秦殊一摆手,秦殊立刻松开挽着陈萱的手臂,去坐黄包车了。魏年拉着陈萱的手,想跟媳妇坐黄包车时,就发现,车上有人了——秦殊。
魏年暗想,就这傻瓜这个眼力,还能在学校评上最受欢迎的老师,是不是学校里学生都是瞎的啊!魏年只好另去叫一辆黄包车,然后带着陈萱回家,至于秦殊,自然是附带。
陈萱还问魏年哪,“不回老宅看看老太太、老太爷么?”
魏年道,“今儿晚了,再折腾一回就得半宿才回家了。”
路上风大,俩人没再多说,不然呛一嗓子风就不好了。待到王府仓胡同儿,魏年也只付自己的车费,秦殊好在现下养成随手带钱的习惯,自己付车费后跟着俩人一道进门,秦殊因为今天说魏家老太太的坏话被魏年听到,很麻溜儿的自己回屋去了,也不敢再去聒噪陈萱。
夫妻二人回屋休息。
陈萱先打水来给魏年洗漱,魏年脱了呢料大衣,挽起袖子,问陈萱,“今天请客怎么样?”
“挺好,阿殊还帮着想了个特好的主意,以后毛衣的活儿也能派出去了。”陈萱待魏年洗好脸,立刻递上毛巾,俩人一起坐炕头儿泡脚的时候,陈萱同魏年说了给大学生派活儿的主意,魏年笑,“这倒是成。女大学生人干净,只要肯干,这些零工倒是适合她们。虽说到不了补贴家境的地步,起码平时能补贴一下伙食。”
陈萱点点头,“阿年哥,你说阿殊的脑袋是灵光啊。叫阿柠当个中人,咱们这里也省事。”
魏年随口一句,“傻瓜也有偶尔聪明一次的时候的。”
“不只是这个。”陈萱又把织花边儿的事同魏年讲了,陈萱说,“要是阿殊不说,我和阿银都不知道原来花边儿现在还多是手工织出来的,我们还以为都是机器织的哪。”
这事儿吧,魏年也不大晓得,陈萱又问,“阿年哥,你说咱们再做些花边儿的生意成不成?上次咱们从上海买回的花边儿,大些的都卖差不多了,还有些我跟阿银没舍得卖,裁衣裳还得用。要是咱们会织花边儿,以后就不用去大上海买了,就出个手工钱,也能便宜。听阿殊说,在上海,还有做这些花边儿进出口生意的洋行,咱们北京不知道有没有?”
“明儿我帮你们打听打听。”魏年给脚盆里添些热水,再给陈萱盆里添些,说,“这事儿倒没留意。到时我一并问问,看这行的利可大?”
“好。”陈萱歪头对魏年一笑,舒心畅意的感慨,“阿殊见的世面也很大,她为人且机灵,要是这花边儿生意可以,我跟阿银想拉着阿殊一起干。”
“拉她一起干?”
“是啊,这本就是阿殊出的主意。我觉着,阿殊就是以前有些笨,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在为人处事上,她挺机伶的。就是咱们店里的衣裳帽子的款式,她一直有帮着设计。算阿殊一股儿呗,她在这上头挺厉害的。”陈萱说,“花边儿这事儿,也不一定能做大。可是,我想着,能做成啥样就是啥样,但阿殊给出了主意,以后有了好处就不能忘了她。”
魏年心说,这也忒实在了。这叫什么主意啊,就随口一提,既不出工也不出力的。不过,眼下魏年也没把花边儿这样的手工活放心上,就没多说。他一个大男人,总说一个黄毛丫头的不是,显着没风度。不过,秦殊这丫头,背后还说他娘刻薄,魏年一想到就要翻白眼的。要是会做人的,都是给别人往和里劝,哪里有秦殊这种直不愣怔实话实说的。
好在,跟这种直人合伙,倒不用担心她算计你。
陈萱就是一等一的实在人了,魏银也没啥心计,这姑嫂二人找的合伙人,看一看秦殊吧,哎,真是什么人找什么人哪。
魏年帮着打听,陈萱魏银也往一些卖花边儿的铺子里问问人家货是往哪儿进的,这么一级一级的了解下来,有一些是青岛山东进的货,但也有是在天津进的货,更多的是上海进的货。
凡事就怕打听,天津离北京近的很,魏年干脆跟家里说一声,去了一趟天津。其实,魏年原是想带着陈萱一道去,可家里的洞子草莓正是入秋后第一茬的红果期,离不了陈萱。天津离北京也不远,魏年就自己带着伙计去了。
天津那里,干这一行的多是经销商,再一问,东西是从上海过来的,真正懂手工钩花边儿的手艺人基本没有。魏年想了想,根本没往山东去,直接往家里拍个电报,就带着伙计追本溯源的往上海去了。
魏年这次来上海,主要是打听花边儿的事,并不想惊动容扬。主要是,“思卿”的市场还在开拓中,生意慢慢的做上来,可要说生意有多好,一个新牌子,想在化妆品市场中杀出一条血路,并不是容易的事。
而且,魏年这次来上海,完全是为了自家私事。
说来,俩人相见也是凑巧,魏年上次来上海还是四月底五月初,彼时上海也是多雨的季节,只是这都七八月了,魏年不知道这南方秋雨也是说来就来。魏年出门没带伞,与伙计在街旁避雨,就有穿便服的助理带了两把伞过来,魏年是认识容扬身边的这位刘助理的,笑着打招呼,“可真巧,竟遇着刘助理。”
刘助理把伞递给他们,向身后示意,“容先生令我给魏先生送来的。”放下伞,刘助理就走了。
汽车的车窗始终并未落下,魏年对着后车窗颌首示意,容扬的车子在绵绵的秋雨里缓缓开走。
既遇着容扬,就不能不去容公馆拜访了。
魏年提前打过电话,买了两盒红茶上门,容扬在家,难免说些生意上的事。容扬道,“‘思卿’的品牌做的不错。”魏年谦逊一二,又说起这次来上海的事,容扬对于花边儿这种小生意只限于耳闻,还是问魏年一句,“办好了吗?”
魏年道,“女师傅比较不好请,这里的花边儿女工,多是漕河泾、七宝那一带的农妇在家里编织,请了两位女师傅一道回北京,也教一教这些编织的技术。”
容扬问魏年什么时候回北京,听魏年就事情办的差不多,连用于钩花边的棉麻细线都买了。容扬道,“正好,我也要去北京办事,你不如同我一道,也快些。”
魏年想到那飞机票的价钱就肉疼,魏年原不是个小气别扭的性子,此时却中不禁道,“机票太贵了,一张就要上千大洋,虽然容先生会给我报销,我也不好这样用钱,我坐火车回吧。”
“火车要三天三夜才能到北京。”容扬眼神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欣赏,同魏年道,“阿年,你的时间,远比一张机票要珍贵。”
魏年只得却之不恭了,想着容扬此人,虽有些个装,但对于人才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魏年心下臭美,面儿上仍是很谦逊的应了。
就是魏年的性子,其实喜欢与容扬这样的人物结交。倒不一定要攀什么关系,而是容扬本身的许多看法对于现在的魏年会有一定的影响及引导性。像容扬对魏年说的,“对人的生活影响很大,或者能够影响很多人、服务很多人的生意,这样的生意,一定是大生意。”
魏年摇头,他是极有自知知明的,“大生意我还不敢想。”
容扬极是善解人意,“如果想赚钱,哪行最热就入哪行,因为最热的行当才有快钱,凭你的机伶才干,赚快钱是没问题的。当然,不要投资股票,许多人在那里头倾家荡产。”容扬玩笑一句。
二人除了会聊生意外,容扬还送了魏年一身培罗蒙的手工西装,与魏年道,“你来上海来的仓促,在上海,就是街上卖苦力的也会买身便宜的西装行头。你这身衣服应该是百货公司的成衣,但是还能更好。穿衣虽是小事,也不要轻忽。”连带着成套的领结、口袋巾、胸针、袖扣、皮鞋,一应俱全。
魏年虽然也是个臭美的,但明显,相较于容扬精致到一丝不茍,还是有距离的。容扬解释一句,“洋人会特别注重这些细节,如果是国人自己的聚会,不需如此,太过周全,反显异数。”
魏年终于得承认,容扬的讲究,完全讲究到了人生哲学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