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亲自带着礼上门儿,又诚心奉承,把魏老太太哄的眉开眼笑,直接留了陆三在家吃饭。因着陆三是客,何况,人家还没有空手过来,魏老太太吩咐李氏,“去外头肉铺子买些五花肉,咱们晚上炸丸子吃。”
李氏去买肉,魏老太太与陈萱道,“晚上不要煮粥了,蒸米饭,不是有关外的大米么。”转头同陆三道,“那关外的大米,比咱们这儿的要好,香的很。”
陆三微微前倾身子,一张油头伸到魏老太太跟前去附和,“是,我妈也常说,吃米就要吃关外的大米。”
魏老太太点头,“我跟你妈,别看是刚认识的老姐妹,却是很能说得来。”
“我妈在家也常说起婶子,这不,昨儿她刚吃了这糕点,说味儿好,原是昨儿就叫我去买来送给婶子尝味儿。当时天晚了,人家铺子都关门儿了,我今儿原说一大早上就去,可他们一大早上没鲜奶油了。等到下午,才给婶子送来。婶子你要觉着好,明儿我还买。”陆三那样一幅孝子贤孙样,陈萱也得说,就是在他亲娘跟前怕也没有这样孝顺。
陈萱瞧不上陆三,认为陆三不稳重,又谄媚,就去厨下蒸米饭了。要是家里是有别的客人来,陈萱一定是要多烧几个菜的,虽然她只会烧家常菜,但是,家常菜也能看出用心不用心。像这次陆三留家里吃饭,陈萱准备就炒一大锅的醋溜白菜,别个菜,一个都无。李氏买回肉,陈萱接过,先放清水盆里洗一遍,放在红案斩块,之后才是细剁成糜。李氏在一边儿剁出葱姜末儿,见陈萱就洗了一大瓦盆的白菜叶子,便说,“二弟妹,就一个炸丸子,一个白菜,是不是菜少了些?”
“老太太不是说过日子要节俭么。嫂子不知道,那个陆三爷,做事特别不稳重,开车过来的时候,车开的极快,险些撞到我和阿银。要是老人孩子,还不得吓坏?”陈萱悄悄同李氏道,“他家有的是钱,想吃好的回家吃一样。咱家勤俭,就是这样的家风。”
李氏问陈萱可有被刹车吓着,陈萱道,“我倒是没事,把阿银气坏了。”
李氏摇摇头,就陆三这副油滑相,可能别个人家会喜欢,李氏陈萱都是再正经不过的女子,故而,俩人都不大看得上陆三的行为举动。李氏进门儿早,对魏老太爷魏老太太更了解些,李氏道,“两个菜还是少了,不如我再洗两条萝卜,再做个炖萝卜。”
“也好。”
妯娌俩商量着把晚饭料理出来,魏家的男人们就回家了。见着陆家,自有一番寒暄说话,就是到吃晚饭时,魏家桌上也摆了八个盘子,其中是三盘醋溜儿白菜,三盘炖萝卜,两盘子焦炸丸子。魏老太太让陆三坐在魏老太爷身边儿,看这一桌子菜,不禁皱眉,说,“这也太简陋了,老二媳妇再去摊个鸡蛋饼。”
陈萱低眉顺眼的回答,“老太太,鸡蛋吃完了,正说明儿去买。”
陆三倒也是个会做人的,连忙道,“婶子,这饭菜就极好的。我们家晚上都是吃素,倒是在婶子这里,有这炸丸子,正好解馋了。”
魏老太太道,“倒是听你妈说过,你们晚上吃素的事。哎,你这么大小伙子,吃素怎么行。来,尝尝我家的丸子。”
陆三尝一回,直夸味儿好。
那两盘炸丸子,李氏陈萱是半个都没动的。今天因有客,陆三坐在魏老太爷身边儿,魏年直接坐在侄子魏明下首,挨着陈萱坐了。魏年很自然的给陈萱夹了个炸丸子,低声说,“忙了半日,也尝个味儿。”
陈萱心里酸酸暖暖,就感受到来自魏老太太尖刀般的目光投视,陈萱都不知道要不要吃这炸丸子了,这丸子是她亲自剁的肉馅儿,就掺了些葱姜末儿、盐,虽然就这三样调料,炸出来的香味儿陈萱在厨房闻了半个小时,就是没尝过什么味儿,也知道一定好吃的。陈萱正犹豫着,魏年已经很自然的同陆三说起些城中趣事,陈萱也只好把丸子吃了,陈萱没舍得一口吃掉,她咬一小口,就吃一大口米饭,咬一小口,就一大口米饭,然后,一个丸子倒吃了大半碗米饭。
幸好接下来魏年没别个出格举动,陈萱心跳加速的吃完这一餐饭。
饭后,陆三就告辞了。
陈萱回屋,见给魏银煮的鸡蛋、盘里的丸子,还有一小碗的醋溜儿白菜、一小碗的炖萝卜,除了白菜动了几筷子,连碗里的米饭都剩了大半。
陈萱见状,手放在魏银肩上,问魏银,“是不是没胃口?”
魏银问,“二嫂,那姓陆的走了没?”
“走了。”
魏银这才算松口气,皱眉说,“这人怎么这样讨厌,来咱家做什么?咱家难道还缺他那两匣子破点心!”
把陆三的消息打听回来那天,魏年晚上请朋友回家吃饭,程苏在报社工作,三教九流都认得,各路消息灵通非常。其实,陆家的家境,在魏家看来,自然是不错的。但,真到不了程苏这种报社工作的人眼里。所以,魏年寻程苏打听,反是等了两日才有消息。陈萱不知道有客人要来,如今出了正月,过年的鸡鱼肘肉的也都吃完了。魏年又没有提前跟她说一声,家里就是几样家常菜,幸好魏年路上就买了庆云斋的盒子菜回来。程苏跟魏家人打过招呼,魏年把盒子菜交给陈萱,让她装盘,就带着程苏去屋里说话了。
陈萱也不急着吃饭了,手脚俐落的提着盒子菜进屋,在小炕桌儿上一摆,又到厨下拿了两幅干净碗筷过来,这是魏年第一次带朋友回家,陈萱很热情,“这盒子菜都是肉食,我再烧几个小菜,程先生也尝尝我的手艺。”
程苏笑,“我和阿年是好友,嫂子你叫我小程、小苏都成。”
“那就叫小程吧。”陈萱泡好茶,放到一畔的茶柜上,问,“小程你有没有什么忌口不吃的?”这讲究,是去年在便宜坊吃饭时,跟人家伙计学来的。
程苏说没有,陈萱就出去忙了,她先把李氏屋里的小炕桌儿一并搬了过来,小炕桌儿太小,熟食已是摆满,再有菜怕摆不下。然后,陈萱到厨房,摊了个黄灿灿的葱花鸡蛋饼,炒了个醋溜白菜,拌了个萝卜皮儿,又加了道豆腐火腿海米白菜汤,一张挑盘端了进去。陈萱放下菜,让他们慢吃,自己就要出去。程苏忙道,“我这一来,还叫嫂子亲自下厨。嫂子你吃过没,一起吃吧。”
“我到厨房吃点儿就成。”陈萱笑,“小程你头一回来,我亲自炒几个菜还不应当。”
魏年与陈萱说,“你就一起吃吧,程苏不是外人。正说陆家事儿,你做嫂子的,一道听听。”
陈萱听魏年这样说,心里也很担心魏银,便出去自取了碗筷,打横坐炕沿儿上。程苏相貌清秀,较之魏年的俊美还是要逊色一些的,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机伶劲儿,一看便知是个聪明人。魏年夹了一筷子清酱肉放到陈萱碗里,陈萱有些不好意思的横魏年一眼,想着有客人在哪,怎么阿年哥就不端庄了?程苏忍笑,说起陆家的事,程苏道,“陆家太爷在军需处混得不赖,虽然官儿不大,听说做官也做得稳当。陆家三位爷都是在军需处寻的差使,陆大爷陆二爷都是寻常人,这位陆三爷倒是更乐衷交际,听说,陆三爷常去歌舞厅。不过,现在去的也少了,听说,在天津瑶宫歌舞厅交到了朋友。”
程苏还很委婉的说是“交朋友”,可就是陈萱也听明白了,这哪里是交朋友,陆三爷怕是外头有人。陈萱一惊,习惯性的转头看向魏年,魏年薄唇一抿,抿出个冷硬弧度,继而一笑,“这事早知道比晚知道要好。”
“是,是这话。”陈萱给他俩各盛了一碗豆腐汤,说,“别光吃酒,酒吃多对身体不好,小程,尝尝这豆腐汤,我放了南方的火腿、青岛的海米,提鲜,最后再用大葱提味儿,晚上喝一碗,可暖和了。”
程苏尝一口,也赞这豆腐汤香鲜润口。
陈萱笑,“我家还有史密斯送的白葡萄酒,等下回吃西餐时,咱们把这酒带到西餐厅,配着牛排面包吃,更对味儿。”
“成,那可说定了。”程苏最有眼力,自然不会再提陆家事,顺着陈萱的话说下去,“还是嫂子实诚,要不是嫂子跟我说,我都不晓得阿年这儿还藏着美国人的葡萄酒。”
陈萱笑眯眯地望向魏年,魏年道,“你不是要成亲了么?原想给你做成亲贺礼,既这样,咱们明儿就喝了。”
“别别!还是做贺礼吧。”程苏瘦削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陈萱尽管跟程苏不熟,听到喜讯也高兴,笑道,“小程你要成亲了?这可是大喜事!恭喜你了,小程。”
程苏笑,“到时还请嫂子和阿年过去吃酒。”
“这一定去。”陈萱夹块葱花蛋给魏年,说,“小程你成亲要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也只管跟阿年哥说。别的我不大懂,置办衣料子之类,阿年哥最懂了。”说着,陈萱又担心程苏误会,解释道,“我不是说让你去阿年哥那里买料子,现在成亲,流行西式穿戴,做西装大衣之类的,阿年哥眼光很不错,他认识好裁缝。”
大概是两辈子前十几年太过冷清,陈萱其实是个喜欢人多热闹的性格,魏年带了朋友回家,陈萱很热情。何况,人家程苏可是帮了不小的忙。
不过,在魏年把这事同爸妈说起时,魏老太爷的脸色沉了下来,魏老太太存不住事儿,顿时慌了,没主意的看看自己丈夫,又望向二儿子,把心里的慌张说了出来,“这可怎么办?陆家的亲事,你爸已经应了啊!”
魏年的心,登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