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与诸人交待过遗言后,示意诸人都出去,独留皇后在畔,明摆着就是有话与皇后说。里间儿一直没动静,大家就在外头等着,等待的时间那样漫长,却是无一人出声。一直到天空出现鱼肚白,里间仍无动静。
这,这就有些不对了啊。
往常这时候也该是宫里诸人晨起的时间了。
诸人有些不安,皇子藩王中,以大皇子秦王为长,秦王与太子道,“太子,是不是去里头看看?”
太子心里也惦记着父母呢,点头道,“那我进去看看。”
太子进入室内时,就见谢皇后坐在昭明帝床畔,整个人是一个前倾的姿势,似是在与昭明帝交谈一般。太子先是放下心来,轻声唤道,“母亲?”
谢皇后没说话,太子又唤了一声,谢皇后仍没说话,太子急步上前,一缕银白猛然刺入太子双目,是谢皇后鬓边竟不知何时出现一缕白发,太子顿时心下一酸,谢皇后当然很注意保养,但也不知是不是谢皇后天生的原因,她面目一直特别年轻,五十来岁的人望之犹如三十许人,鬓发更如鸦羽一般。原来真有人会一夜白头!太子连忙扶住嫡母的双肩,却觉她浑身冰凉,再看龙榻上的父亲,面上已是青灰之色,太子大恸,泣道,“父皇!母后!”
把外头人给吓的脸都变了,以为谢皇后随昭明帝去了呢。
外间皇子藩王内阁大臣忽啦啦都扑了进去,见昭明帝已然大行,皆哭嚎不止。太子亦是悲痛难耐,他爹一直对他另眼相待,他这刚成年,就册他为太子还把皇位传给了他。嫡母更不必说,如果不是嫡母,这帝位也轮不到他。今见父亲离逝,母亲悲痛至此,太子也哭的惨烈。
谢皇后一向是极少泪水的人,没人能否定谢皇后的伤痛,若不是悲到极痛,谢皇后的头发不会白,大家原以为谢皇后会一直年轻到闭眼那天呢。不想,昭明帝一去,谢皇后的鬓间便添了白发。
但,凭皇子藩王内阁大臣哭的如何惨绝人寰,谢皇后是一滴泪都没有,她依旧冷静,问,“遗诏呢?”
薛相怀里揣着呢,薛相连忙取出遗诏,双手捧至头顶,上呈谢皇后。谢皇后没接,而是吩咐薛相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先颁遗诏,太子登基,大行皇帝,也便放心了。”
薛相起身,诸人随太子跪下,薛相读了遗诏,然后,薛相曲膝,将遗诏捧给新皇。
穆梵接了遗诏,三呼万岁之声响彻凤仪宫。
穆梵向谢皇后请示,“母亲,儿子六神无主,还请母亲指导。”
谢皇后摆摆手,“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穆梵便带着诸皇子藩王内阁重臣都下去了,又交待紫藤杜鹃好生服侍谢皇后。
穆梵命大哥秦王与内阁一道治丧,后宫的事则托给太子妃,叮嘱太子妃必要好生服侍皇后。穆梵肿着眼睛,垂泪哽咽道,“母后是伤心狠了,我从未见母后这般伤心。”
苏氏连忙开解丈夫,苏氏显然也是哭过了,眼睛红肿着道,“母后与父皇夫妻情深,几十年的情分,一时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父皇母后,最牵挂的就是陛下。陛下先得挺住了,眼下宫里宫外,朝里朝外,都看着陛下呢。陛下撑起来,母后那边儿也好放心休养,不然,倒叫母后更加操心呢。”
穆梵点点头,又说了一遍,“母后那里,你多上心。”
苏氏连忙再次郑重应下。
穆梵前头给他爹哭灵,还得下旨禁卫军整肃九门,巡城兵马司、帝都府严加防范,莫使有人趁大行皇帝刚去便滋生事端。再者,外地的诸藩王藩王妃来帝都奔丧之事,在帝都的诸公主郡主诸世子诸世子妃诸臣子诸诰命进宫哭灵之事。再有,大行皇帝过身,穆梵还得去跟太皇太后说一声,可太皇太后那身子骨儿,穆梵真担心她老人家承受不住。
很快,穆梵就不必有此担忧了,因为,太皇太后听到宫内钟响,整个人身子一僵,双目圆睁,张张嘴却说不出话,直接嗝一声,脖子一挺,整个人倒下去就没再醒来。穆梵带着夏青城赶到时,太皇太后已经咽气了。文康大长公主、永福长公主、长泰长公主、寿阳长公主、寿婉长公主、寿宜长公主以及赵谢二位贵太妃都是守在太皇太后身边儿的,见太皇太后一去,皆哭的伤心。
穆梵对这位曾祖母的感情就很一般了,一般中还带了些许复杂,无他,这位曾祖母以往可是没少为难谢皇后的。穆梵自小跟着谢皇后长大,当初曾祖母干的那些事儿……哎,算了,人都去了。
穆梵心里想着亲爹哭了一回曾祖母,宫里又多了一桩丧事。
而且,太皇太后辈份高地位尊,这丧事,更得大办。
还有,太皇太后过逝之事,谢皇后做孙媳妇的,于情于理,都得过去知会谢皇后一声。这事儿,是穆梵亲自去的。谢皇后正临窗凭坐,三月初的阳光落在谢皇后细洁如玉的脸上,给谢莫后整个人镶上了一层淡淡金光,因室内微暗,自穆梵的角度,却是有些看不清谢皇后脸上的表情。谢皇后静静的听穆梵说了太皇太后过逝的消息,淡淡道,“胡氏为太祖皇帝庶妃,她虽育有太宗皇帝,是生母,却非嫡母,依太皇太后例发丧,甚是不妥。”
穆梵听嫡母这话立刻就懵了,这个,虽然太祖皇帝时,太皇太后没能做成皇后,但,太宗皇帝亲政之后,便将生母升为太后,后,先帝登基,太后升太皇太后,这,这如何能不按太皇太后的例发丧呢?
谢皇后不辩喜怒的眼睛落在穆梵脸上,与他道,“你年纪小,不知这当中的缘故也是有的。太祖皇帝生母,世祖皇后程氏皇后当年便看胡氏不妥,出身卑微,行止粗鄙,不堪为后位。故,世祖程皇后在时,胡氏一直未能晋升。世祖皇后临终前也曾留有遗旨,不可令胡氏为太后。世祖皇后的遗旨,不知可还有效用?”
穆梵只想给嫡母跪了,连忙道,“自然有效。”
谢皇后命紫藤取出一个檀木匣子,打开来,取出一道叠好的明黄底的五彩织锦,谢皇后展开这块织锦,递给穆梵,穆梵双手接了,见上面铁划银钩的一行字:我死后,胡氏不得册为太后。底下留款是个程字。
穆梵极是震惊,不禁道,“母亲,世祖皇帝留有此谕,那太宗皇帝如何还……”还立了生母为太后呢?
谢皇后望向穆梵,一字一句道,“因为,太宗皇帝当年,背弃了世祖皇后的遗旨!”
穆梵脸上的神色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这个,太宗皇帝是他祖父,他祖父背弃世祖皇后遗旨,这样的名声……穆梵同嫡母商量,“母后,太宗皇帝毕竟过逝多年,太宗皇帝也是父皇的父亲,这事,最好还是别提太宗皇帝了吧?”
谢皇后道,“太宗皇帝提不提有什么要紧,先帝也早知世祖皇后遗旨之事,不过是看太宗皇帝的面子,不提罢了。胡氏安享慈恩宫尊荣多年,我不也没说什么吗?但,世祖皇后有遗旨在,胡氏后事,该什么样的规格就什么样的规格,如果今日你我无视世祖皇后遗旨,他年,你我母子难道就没百年之后了?无视先人,这个先例,断不能开!”
穆梵是跟着谢皇后长大的,亦知轻重,正色道,“儿臣明白。”
谢皇后缓一缓口气道,“眼下事忙,皇帝也注意身体。”便让穆梵去忙了。
穆梵揣着世祖皇后遗旨,也顾不得去给他爹哭灵,先召内阁议事。内阁一见这道遗旨,当下全部傻眼!连工部尚书谢柏这位谢皇后嫡亲的叔叔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世祖皇后的遗旨,想也不是穆梵得来的,一问新君,果然,是谢皇后拿出来的。
大家都不由多看了谢柏两眼,谢柏已恢复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心说,看我有什么用,这遗旨是世祖程皇后所书。还是薛相道,“请陛下恕罪,既是世祖皇后遗旨,遗旨之事,非同小可。宫中尚有保留世祖皇后当年手书,臣等要先验过世祖皇后遗旨真假。”
这就是内阁的稳健了,哪怕是谢皇后拿出来的,你说是世祖皇后遗旨,咱们一样得先验真假。薛相有此提议,穆梵并无意见。
大家立刻去找封存的世祖皇后手书,然后,也不必别人,几人都是有学识的人,仔细验过后,诸人真是服了谢皇后,这手书竟是真的!
这可怎么办?
倒不是要为胡氏考虑,主要是得为太宗皇帝的名誉考虑啊!就内阁这些人,也都是在太宗皇帝手下当过差的,何况,新帝刚刚登基,不易将事弄的太大,何况,事关皇室颜面。
要说薛相等人,当真是忠耿老臣,不然,倘有个坏心的,刻意把事闹大,皇室颜面无存,就是对新君,名声上怕也有些影响的。
好在穆梵道,“母后也说,太宗皇帝过身多年,父皇最是圣明贤孝,过往旧事不再多追究,但,世祖皇后遗旨,亦不能无视。”
内阁诸位便都明白,谢皇后这是绝不能答应让胡太皇太后以太皇太后的尊荣来大办身后事的。
其实,只要谢皇后不追究太宗皇帝背弃世祖皇后遗旨之事,诸人已是谢天谢地了。这起码说明,谢皇后并没有将事情搞大意思。
虽然他们主观上都不是要让胡太皇太后身后难看,但谢皇后太有杀伤力,她直接拿出世祖皇后遗旨,大家也只得照旨办事了。大家就得商量着,既然世祖皇后有遗旨不准胡氏为太后,那么,现下,胡氏这太皇太后的尊荣也是享不成了的。
首先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胡氏不能在慈恩宫办丧事。慈恩宫历来是太后或太皇太后的居所,太妃太嫔不可窃居也。然后,太皇太后与太皇太妃的丧仪,可是两样规格。这不能以太皇太后的例,当以何等例来办,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要搁往时,与礼仪相关的事,礼部得深思孰虑,各方面探讨考究才能定的,可眼下胡氏已经死了,接着就是哭灵发丧之事,等你礼部现拿章程呢。幸而如今任礼部尚书的韦尚书是搞了一辈子学问的,这位老大人在翰林呆了大半生,别个不熟,于礼制方面是极精道的。
虽然谢皇后是摆明车马要给胡氏难堪了,可这毕竟是太宗皇帝生母,皇家玉碟上记得明明白白的,就是先帝,也得承认胡氏是祖母,今上更得认胡氏为曾祖母。尽管不能以太皇太后的尊荣办身后世,大家也要留些情面,给胡氏定个太皇贵太妃的身份总还是可以的。毕竟,胡氏这等辈份,这也是皇家颜面呢,实不好让她太过难堪。
大家商议了一回,因为马上便是先帝哭灵的事儿,半点儿耽搁不得,把这事儿议出来,穆梵便带着内阁去凤仪宫请示谢皇后。谢皇后此人吧,有个好处,你说她睚眦必报吧,其实她样样都是冲着大义来的。她拿出的理由与证据,绝对是让你无可反驳的。而且,谢皇后不是那种恨你必将你碎尸万段的人,事实上,先帝在时,谢皇后对胡氏非常仁厚,要不是谢皇后突然拿出这道世祖皇后的遗旨来,大家得以为谢皇后早把先前胡氏对她干的那些事儿给忘了呢。
胡氏丧仪既定了太皇贵太妃的例,那么,谢皇后道,“太皇贵太妃的身后世,不好在慈恩宫来办的,这不合规矩。”
穆梵请示要在哪座宫室给胡太皇贵太妃停灵,谢皇后淡淡道,“听闻当年胡氏曾居天赐宫,自从太宗皇帝忤逆世祖皇后遗旨,执意升胡氏为太后,天赐宫便空了下来。这些年也没哪个妃嫔配住,就在天赐宫吧,也算有始有终。”
众人领了谢皇后的口谕去了。
胡氏这事儿定下来,穆梵与内阁又有一难处,文康大长公主还在慈恩宫呢,让胡氏移宫之事,可怎么说呢?文康大长公主的脾气,也是帝都闻名的。穆梵刚刚继位,不欲与宗室长辈发生矛盾。
穆梵这才第一天当皇帝,就愁的了不得。
薛相道,“此事,既是世祖皇后遗旨,陛下与我等也唯有遵旨的。不若,将此遗旨给大长公主一看,倘大长公主哪里不解,臣等可代为解答。”
穆梵一叹,“也只得如此了。”
文康大长公主还在慈恩宫哭亲娘,尽管这个亲娘糊涂,时常让人操心,但,亲娘就是亲娘,亲娘再糊涂,对她亦是最好的。文康大长公主哭的伤心,见穆梵亲来劝她,文康大长公主颇是熨帖,觉着穆梵仁厚,泣道,“太皇太后这里有我,陛下还需保重龙体。”
文康大长公主这般明理,穆梵更觉难以启齿了。
穆梵叹口气,道,“姑祖母,朕有事,想同姑祖母说。”
文康大长公主道,“何事?”
穆梵干脆命人将诸皇子藩王也都请到了慈恩宫,连带大长公主、长公主都在,穆梵命薛相将世祖皇后的遗旨取了出来,文康大长公主一见世祖皇后的遗旨就是眼前一黑,亏得长泰长公主及时扶了婆婆兼姑妈一把,文康大长公主此方没有跌倒。大家都是皇家出来的,智商也都正常,自然晓得这道遗旨代表着什么。
文康大长公主目若寒霜,先问,“内阁可验过遗旨真假?”
薛相躬身道,“臣等已接先前宫内封存的世祖皇后手书对照过了,字迹皆是世祖皇后亲书,印章亦是凤印无疑。”
文康大长公主捏着世祖皇后遗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咬牙问,“不知皇后从哪儿得来世祖皇后遗旨?”
穆梵薛相等都不能答,谁也不敢去问谢皇后啊。
文康大长公主起身道,“我不必陛下为难,我自己去问就是。”
文康大长公主直接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内,谢皇后依旧坐于窗前,静看窗外梧桐,三月微风和暖,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树下朱漆游廊挂着的两笼百灵鸟儿在欢快的歌唱,伴着风声树声,就是自然的乐章。
谢皇后自窗子看到了急步而来一脸隐怒的文康大长公主,文康大长公主也已是老了的,花白的头发,再如何保养仍是细纹横生的脸庞,憔悴、疲倦、愤怒,种种交织的神色在对上窗内静坐的谢莫如时,文康大长公主不禁停下了急促的脚步,她老去的双眸望向谢莫如,谢莫如亦看向她,鬓间一缕银白在阳光下刺眼灼目。
文康大长公主忽而便将步子放缓了,她放缓了脚步,整个人都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与端贵,她没有进去,只是去了谢莫如的窗外,与谢莫如一窗之隔,文康大长公主道,“不知娘娘何时得此世祖皇后的遗旨?”
“很早,太皇贵太妃还活着的时候。”
“我不明白,娘娘为何那时没拿出来?”文康大长公主深知母亲与谢莫如之间的嫌隙,以往,文康大长公主以为谢莫如宽厚,已将前事放下。今谢莫如在母后身后立刻取出这道遗旨,可见亦未有一日忘记当年母亲对她的苛待。
“太宗皇帝是个孝顺的人,先帝,亦是个孝顺的人。我自然不是为了太宗皇帝,也不是为了大长公主,您二人,对我有什么恩义呢?我为的是先帝,不欲令先帝为难罢了。先帝,是个心软重情的人。”谢莫如望向凤仪宫外的天空,“是先帝,将我带到凤仪宫的地位,我为先帝,愿意做出一些让步。但也仅止于此了。”
文康大长公主的眼睛红肿,低声道,“你还是记恨辅圣之事?”
谢莫如平淡的模样,平淡的口吻,“我很早就与人说过,辅圣公主求仁得仁,我没什么好记恨的。只是,当年胡家与胡太皇贵太妃一手推动我和亲之事,令我母亲自尽,此事,我此生不忘!”
文康大长公主脸色骤变,谢莫如看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温和,道,“我知道,这件事,与大长公主无关。”
文康大长公主苦笑,“我母亲做下的事,与我无干?”
“倘我记恨于你,这些年,不会与你亲近。”谢莫如缓声道,“如大长公主对胡太皇贵太妃离逝之痛,胡太皇贵太妃已近九旬高龄,荣华富贵大半生,大长公主都悲痛至此。当年,我的母亲,不过三十几岁,我生来未见她欢乐,她为我而自尽。我当年之痛,胜大长公主百倍!”
文康大长公主脸上的血色仿佛被这一句“我当年之痛,胜大长公主百倍”而抽空,文康大长公主脸色雪一般的白,静立一时,却是无言,默默转身离去。
胡氏之事,满朝震惊。
胡承恩公求到文康大长公主这里,文康大长公主未见他们。
至于永安侯兼禁卫大将军李宣,他现在忙着宫中城内的安稳还来不及,日夜在宫中当值,连回家的空都没有。
便是致仕的老永安侯也要每天进宫哭灵致哀,整个李家,要说还稍有些空闲的就是文康大长公主第三子李穹了。可李穹,他今不过五品,也管不了这些事儿啊。倘李穹能管,胡氏是他外祖母,他又岂能愿意看到胡氏失去太皇太后的尊荣!
老永安侯得知此事,与承恩公道,“我说句话,你自己掂掇着办?”
承恩公急的满嘴生疮,见老永安侯肯指点一二,如同末路之人见到救命稻草,连声道,“姑丈只管吩咐就是?”承恩公府胡家是太宗皇帝的母族,自然也就是文康大长公主的母族,今承恩公辈分低,算起来得喊文康大长公主一声表姑的,故而,称老永安侯为姑丈,也是不差的。
老永安侯叹道,“既有世祖皇后遗旨,先胡太皇贵太妃已迁出慈恩宫,往天赐宫停灵。承恩公,本是外戚之爵啊!”你这急惶惶的,还想保住爵位不成?就是今上新登基要施恩,但胡氏已失承恩公尊位,谢皇后抓住胡家这事儿不放,夺爵那是应有之义。就是谢皇后不提这事儿,胡氏已降为太皇贵太妃,你胡家凭什么得此公爵?御史先得不干!何况,人走茶凉,自太宗皇帝过身,胡家便跌出一流权贵的行列了。好在,先帝仁厚,未拿胡家如何。今上,唉,今上还年轻,谢皇后的手段,便是先时不晓得,经过胡太皇贵太妃一事,也当晓得了吧?还想保爵位,别做梦了!胡家上书辞爵,才算明白!
承恩公一听这话,却是脸色一白,险瘫地上去。
老永安侯一叹,也没说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倘没有那道世祖皇后的遗旨,凡事还好说,毕竟胡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这公爵之位,只要现下承恩公在,只要不出什么问题,一直做到死,也是理所应当。但世祖皇后遗旨一出,原本的太皇太后直接降为太皇贵太妃,太皇太后的衔都没保住,凭什么你胡家还能得享外戚最高爵位——承恩公一爵呢?
承恩公尽管瘫的厉害,心下却也知道,老永安侯这话……是……是对的……
哎……
只是,如何甘心呢?
老南安侯也要回朝奔丧,这次是承恩公他爹,老承恩公去找上了弟弟,老南安侯道,“倘还有别个法子,兄长只管吩咐。”
老承恩公要是有法子,也就不来找他弟拿主意了。
老南安侯暗叹: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先帝仁厚,先帝在时,总是讲些情分的。今先帝一去,谢皇后是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胡氏之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承恩公府胡家的两家最有权势的亲戚,一则文康大长公主,一则南安侯府,两家都无法。承恩公也只得上折请求辞爵。
穆梵准了。
由此,胡氏尚未发丧,胡家已自一等公府跌落至寻常官宦之家!
甚至,还不如寻常官宦之家。
寻常官宦之家,哪家能与谢皇后结仇呢?胡家就能!
完了,哪怕胡家尚在,权贵圈里都知道,胡家家了!
而且,胡氏既非后位之尊,自然也没资格合葬太|祖皇帝陵了。
文康大长公主是很希望母亲以太皇贵太妃的身份与太祖皇帝合葬的,长泰长公主与永福长公主亲自去向谢皇后求情,谢皇后叹道,“世祖皇后遗旨之事,两位长公主也都清楚的。太|祖皇帝泉下有知,又怎能不知道此事呢?世祖皇后,那是太祖皇帝的亲生母亲,为我东穆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她留下的遗旨,竟被太宗皇帝无视。碍于皇家颜面,这事,自然是不能为天下人知,可你我身为皇家后人,又怎能不知道不明白?我不晓得太祖皇帝泉下有知得知此事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做儿子的,总不会希望有人拿着自己亲娘的遗旨不当回事吧。至于太皇贵太妃,太宗皇帝忤逆世祖皇后遗旨,还不是皆因太皇贵太妃而起吗?此等祸端,难道让她与太祖皇帝合葬?太|祖皇帝愿意吗?”
永福长公主与胡太皇贵太妃的情分最深,听谢莫如称太皇贵太妃为祸端,极是不悦,面儿上不好显出来,话却是不大中听了,道,“皇祖母一样是娘娘的长辈,就当为着长辈的心愿,只当尽孝了。娘娘一向宽和,怎么就在这事儿上过不去了呢?叫人知道,岂不说娘娘心窄。”
永福长公主这话一出口,长泰长公主就知要坏事,不待长泰长公主圆场,谢皇后已是道,“我心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要不心窄,焉能养育今上呢?还是说,我是看中今上母族无人,好拿捏,嗯?是不是?”
谢皇后眼中冷厉,永福长公主额间的冷汗当下就下来了,这话,是,是她私下说的!而且,她私下不只与一人说过。只是,谢皇后如何会知道?
谢皇后冷冷道,“我既不聋也不瞎,还能听还能看。为长公主着想,我与长公主之间,彼此还是存些颜面吧!”
永福长公主顿时臊的满脸通红,若换当年,她必然要与谢莫如翻脸了。只是,她还是当年帝室嫡出的公主,谢莫如却不是当年出身尴尬无可依仗的小女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