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深觉不可思议。
自从在当年误会江行云有孕闹出乌龙被江行云给过好几日脸色后,昭明帝基本上就不将江行云当女人来看了。当然,昭明帝不把人家江行云当女人,但人家江行云在帝都一直仰慕者众多也是事实。譬如去岁才摘掉老光棍名声的陕甘总督朱雁。昭明帝知道,朱雁年少时倾慕之人便是江行云,俩人这事儿没成,可朱雁这些年一直未婚,昭明帝就怀疑与当年朱雁对江行云的倾慕有关系。
毕竟,如果当初对江行云这样的女人动过心的话,想再找一个能与江行云比肩的委实不易。
朱雁这个,好歹去岁大婚了。
至于李九江……
哎……
想到李九江,昭明帝也深为之惋惜,江伯爵都揣着球回来了,与李九江是再无可能了。可怜李九江一番痴心痴意,昭明帝想着,要不让李九江尚主算了,昭明帝的五妹寿宜长公主所遇非人,昭明帝把驸马弄出家了,寿宜长公主年岁尚轻,再嫁亦为不可。
李九江才干品性都不差,虽年纪较寿宜长公主大了些,但也不是不能配公主的。
昭明帝七想八想,面儿上仍是一幅威仪贤明的帝王相,他对江行云道,“爱卿平安归来,朕心甚悦,甚悦!”连说两句“甚悦”,可见昭明帝对江行云平安的欣喜,关键是,看冯飞羽一幅眼观鼻鼻观心的站于江行的身后,这明摆着是被江行云收服了啊!
于是,昭明帝更喜欢了,对冯飞羽道,“当日沙场一别,朕盼冯元帅久矣。”说得好像两人以前有多深厚的交情一般,殊不知俩人以前是沙场死对头,大家恨不能弄死彼此。如今却是造化弄人,于这昭德殿内,昭明帝与冯飞羽时隔十年,再一次相见。
与那一日追杀昭明帝时比起来,冯飞羽少了些沙场悍气,更多了几分放达温柔之意,给他那原本冷硬俊美的五官添了几许柔情,冯飞羽躬身道,“当日各位其主,对陛下不敬,还请陛下治罪。”
昭明帝亲自扶冯飞羽起身,笑叹道,“当日你与朕互为敌手,你见朕不能容情,朕见你亦是如此,何罪之有。这些年,朕一直在找你,卿这等人才,荒废于乡野岂不可惜,不知卿可愿意为朕效力,与朕携手,共铸我东穆太平盛世。”
冯飞羽来都来了,怎能不愿。倘不愿的话,怕是根本不会与江行云来到帝都。不过,冯飞羽对于昭明帝画的饼兴趣不大,他着急的是,“行云她有了身孕,臣想着,孩子出世前,总得有个爹才行。”想请昭明帝为他二人赐婚。
昭明帝哈哈大笑,欣然应允,还要给冯飞羽赐宅赐官,冯飞羽除了赐婚外,宅与官都推辞了,冯飞羽道,“陛下乃宽宏贤明之人,臣毕竟是靖江罪臣,待陛下用臣之时,只管吩咐臣便好。眼下,臣居内子家中便可。”
昭明帝挽着冯飞羽的手道,“朕早就为卿想好卿的差使了,眼下你们刚回帝都,江伯爵身子沉重,皇后也惦记着你们呢,咱们先去凤仪宫,让行云好生说说这一番奇遇,明日朕再同飞羽你说差使的事儿。”
冯江二人便与昭明帝一道去了凤仪宫。
谢皇后到底是女人,心思细腻,先让冯江二人坐了,尤其江行云身子有些重了,还让宫人给她在腰后放了个软枕靠着,这才问江行云这几年的事,江行云因将为人母,艳丽眉宇间流转着一丝罕见的柔和,她道,“那一日,我带人去船上捉拿他。不想船上有人放了火药,大船起火时,我们正在缠斗,不意竟都落了水,也是倒霉,竟遇上下雨,海上下雨,故然将火烧熄了,但海浪极大,待我二人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冲到一处荒岛。在那里过活了两年,才侥幸遇到一支船队,那船队上的人红眉毛绿眼睛的,说的也不是咱们东穆的话,都是外族语,在船队上呆了一年多,学会了他们的话,也知道了一些他们那里的事情,见到他们的国王,他们的国王很是倾慕我朝文化,派了使臣带了礼物过来,想拜见陛下。”
“行云飞羽你二人还给朕带来了海外的使臣啊。”昭明帝笑道,“既如此,先让他们住在驿馆,朕派鸿胪寺的人过去见一见他们。”
江行云冯飞羽刚回帝都,帝后二人中午于凤仪宫设宴,让二人在宫里用过午膳后方令他们出宫回府休息去了。昭明帝感慨道,“行云飞羽这也是日久生情啊。”
谢莫如唇角逸出一缕笑,问昭明帝,“看来冯飞羽是投靠陛下了。”
“投靠多不好听。”昭明帝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天下,除了朕,谁人还能给飞羽施展才干的地方。其实,他先时对靖江也就一般,靖江对他亦多有猜疑,只是靖江运道好,得飞羽于前,倘当时靖江不是有飞羽坐镇,江南之战也拖不了那许久。飞羽跟着朕,不说高官厚禄,起码,朕绝不会猜忌于他。”
谢莫如挑挑眉,昭明帝方小声道,“朕纵信不过飞羽,也信得过江伯爵。”说着,昭明帝又笑起来,道,“有江伯爵在,冯飞羽再桀骜不驯,也是一匹被套上缰绳的野马了。”与谢皇后商议道,“我早有重建海兵之意,只是,我朝原无海兵,先帝之时,令永定侯建海兵,在闽地却是大败收场。之后,我朝再无海兵。当初平定靖江,靖江倒是有些投常海兵,战力却也寻常。我早听说冯飞羽少时是自海上起家的,依我说,重建海兵之事,非冯飞羽莫属。”
谢皇后早知昭明帝有些设想的,今得冯飞羽,可谓是天佑东穆。谢皇后道,“当初你我愿以妙安师太交换冯飞羽,也是欣赏其才干。重建海兵,先得有个预算才好。”
昭明帝一向用人不疑,“此事我想就交由飞羽来做。”
谢皇后点点头,“这事筹备起来也要时间的,只是,还有一事就迫在眉睫了,妙安要如何处置?”
妙安这人吧,昭明帝还真有些为难了。
要依昭明帝对妙安的印象,这女人的一生,先是跟随辅圣公主,辅圣公主灭族前英国公府后,妙安便同前北昌侯、先帝这些人一道,谋算辅圣公主。辅圣公主倒台,妙安与前北昌侯夫妻失和,然后,妙安又用程太后遗旨一事,被先帝软禁在静心庵,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可说要杀她吧,一旦妙安身死,段四海必要与朝廷一战的。
昭明帝并不惧段四海,但为着妙安这样的女人引发战事,明显也不太值。
昭明帝叹道,“知会段四海一声,江伯爵找着了,让他着可靠人来迎回妙安师太吧。”
谢皇后道,“虽说还是能从妙安那里敲出些银子的,但,放她回去也好。”
昭明帝亦道,“妙安久囚于静心庵,段四海愿意让出关贸利益都要赎回妙安师太,可见,这是个孝子。江南之战后,尽管现下没人提,但我朝国力受损不小也是真的。江伯爵流落海外这一遭,可见海外颇多国度。既要把这海贸做下去,咱们就得把目光放长远,四海国位置险要,与我朝相邻不远,若能为友,则可引以为援。若能为敌,必为我朝海贸大患。我想着重建海兵,倒不是为了与段四海开战,而是为了真正能保护好靖江港与闽州港。不然,以后随着贸易的进行,这块肉肥了,谁都要来啃一口。就是段四海,我朝建海兵后,想来他也要对我朝实力忌惮几分的。”
谢皇后笑,“让段四海捡个大便宜。”
“说来冯飞羽的下落还就是段四海查出来的,今江伯爵与冯飞羽回朝,当初那交易,还是要做数的。毕竟,当初段四海也只答应向咱们提供线索,不管着抓人的。”昭明帝与谢皇后道,“倘江伯爵此胎为男,日后必要以皇孙女下嫁。倘此胎为女,定要嫁入皇室。”
谢莫如颔首。
想到江伯爵与自己皇后同龄,可昭明帝不禁又想到李九江,与谢皇后道,“你说,小唐这阵到底是灵还是不灵呢?”
谢皇后笑,“陛下莫不是又想到九江了。”
昭明帝并不隐瞒,道,“咱们与九江也是少年相识了,认识这几十年,虽今我们为君,九江为臣,可在我心里,九江亦如老友一般。先时长泰长公主进宫说的那事,我原想着,待江伯爵回来,让你好生与江伯爵说一说,九江还是不错的。可谁想到,江伯爵与飞羽在一处了,当然,他们也是极般配的,何况流落海外这些年,九死一生,日久生情,这也是难免的。可九江这里未免令人惋惜了,九江这也一把年纪了呢。”
谢皇后道,“当初咱们在藩地时,我就问过行云,她对九江无意。这成亲,也得是你情我愿才好。”
“我知道。”昭明帝把自己想的那桩姻缘与谢皇后说了,问妻子意见,“你看,九江与寿宜如何?”
谢皇后当真有些牙疼了,道,“寿宜长公主身份自是不必说的,只有人配不得她,没有她配不得人的。我还是那句话,亲事,必要你情我愿。尤其先时秦驸马不妥当,令寿宜长公主何等伤心。要是陛下看这亲事还好,不若先问一问九江,倘九江愿意尚主,把长公主的事与九江细说说。成亲这事,必得双方有意,这日子才过得好。”
昭明帝便准备去做这个大媒了。
因寿宜长公主在感情上受到过伤害,且李九江亦是朝中重臣……昭明帝没自己去问,他召来李宣,同李宣说了这门亲事,李宣是极乐意的,领了昭明帝的圣意就去找李九江商量了。
李九江却是没答应,不过,李九江未曾让李宣为难,他自己去找昭明帝说的,李九江道,“长公主身份高贵,臣这样的出身,必是前世积德,方令陛下另眼相待。只是,臣心中已有心仪之人,纵那人另嫁他人,只消她过得好,臣便放心了。”
昭明帝劝他道,“九江你何必如此执着?”
李九江颇是豁达,道,“臣求仁得仁,还望陛下成全。”
昭明帝感叹,“看来小唐的阵是不大灵的。”
李九江:……
小唐家神仙传下来的“百子千孙桃花大阵”在李九江这里碰了壁折了戟,小唐倒没在意这个,他还是比较关心他师傅啦,小唐与他爹道,“不知是不是我这法力不够,阵法未曾奏效。还是我师傅就是与江姐姐无缘呢。”
他爹现在没空理会他,老唐真是悔死了。
他,他真的是没想到啊!
谁人落海之后生死不知四年还能活着回来啊!
他,他是真的以为江伯爵于海上遇难,不然,先时宁致远过来,他不至于要支持与四海国的交易啊!
今人家江伯爵完好我损的回来了,还带回了前靖江大将冯飞羽,冯飞羽还很痛快的投靠了朝廷……老唐也为昭明帝再添一员悍将而欣喜,但,他,他现下是真的有些愧对江伯爵啊!
哎,跟人家这些年的交情呢。
老唐就觉着,尽管他先时当真是一派公心,但面对江伯爵,仍有些愧疚。
小唐没这感觉,小唐听说江伯爵有了身孕,让他媳妇好好的备了份礼,亲自给江伯爵送去了。江伯爵时久未回帝都,见着小唐也高兴,请小唐在花园里吃茶吃点心。
冯飞羽在一畔做陪。
小唐以前也是来过江伯爵的伯爵府的,今日再来,小唐不由感慨,“江姐姐你这园子没有半点儿变化,连这株红杏都没多出一枝来。”欣赏了一番春景后,小唐由衷道,“姐姐你这好几年没回来,园子还能收拾的这般妥当,可见你留下的人颇是忠心哪。”
江行云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倒不是她留下的人多么忠心尽职,她好几年不回来,朝中多少人都当她死了,是谢莫如时时着人过来,故而,管事下人不敢怠慢。江行云头一天回府时,见这府中一草一木都如她当年离开之时,也是不由心下一酸。她少时失怙失恃,族中亦无亲人。待得年长,虽倾慕于她的人不少,江行云却没有能入眼的。亲情爱情于她皆是无缘,她流落海外时,也想过,这帝都,是不是还有人在想着她,念着她,盼着她。待回到府中时,她方明白,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人人都认为她海上身死时,还在等着她。
连冯飞羽得知此事后亦道,“皇后娘娘待你甚是亲厚。”
江行云看小唐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难为你给我送这样的厚礼,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求我谅解的不成?”
“咦!江姐姐你看出来了。”小唐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先端起茶水来咕咚咕咚喝干了,方放下那细瓷盏道,“其实也不算亏心事,就是,我要是不来跟江姐姐你说一声,我家老头在家就得憋死。”把宁致远那事儿同江行云说了,道,“老头儿那会儿以为你出事了,这才想着答应四海国的条件。今你回来,老头儿觉着很对不住你。我看他那样儿,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本来上了年纪头发就少,这再掉下去就成秃子了。我就干脆过来跟江姐姐你说一声,那啥,我爹他不是故意的。”小唐说着,也很是歉疚,觉着对不住江行云。
江行云已知此事,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唐相要是置国事于我安危之下,那也不配做唐相了。就是我在海外,也不晓得能不能回来呢。这事儿,唐相是就事论事,既为首辅,便不能只顾着私情,一国的担子在唐相肩上呢。何况,最终唐相也没有答应宁致远,不是吗?只管宽心,我岂是那等小器之人。要是唐相觉着对不住我,待我大婚时,让他给我送份厚礼才好。”
小唐连忙道,“一定厚一定厚!”
江行云又问了小唐一些帝都的事,小唐官职不高,可素来消息灵通,都细细与江行云说了。因江行云大着肚子,小唐不好多打扰,连忙让她歇着,还问她这大婚的事要如何张罗,要不要帮忙什么的。
江行云笑,“听说忠勇伯与端宁公主的亲事就是你媳妇帮着张罗的,我如今事事不便,不若就劳她几日。”知道唐家于她这事上有愧,江行云手里倒是不缺人,但让小唐媳妇过来帮着张罗一二,想来唐家会安心一些。
小唐一口就替媳妇应下了,笑道,“这事江姐姐你只管放心,我媳妇在料理亲事上可是一把好手。”
江行云听的直笑,打发他去了。
小唐回家,先是说了让他媳妇帮着江行云料理大婚的事儿,唐相连忙问,“这是怎么说的?”
小唐道,“江姐姐这不是有身子了么,操劳不得。我想着,她好几年不在帝都,眼下又急着成亲,这亲事上的事儿,还得是有个人帮着跑跑腿儿才好,我媳妇先时就帮着彭师弟张罗过与端宁公主的亲事,她在这上头熟,我就荐了我媳妇,江姐姐已是答应了。”
唐相闻言亦是一喜,问小唐,“你都怎么同江伯爵说的?”
小唐笑眯眯的自果碟里挑了个杨梅,咬一口,酸中带甜,极是可口。他爹越是急呢,小唐越发是吃起杨梅来,唐相瞪他一眼,“快说!”
小唐把杨梅核放桌间,这才笑嘻嘻地说了,“我这不是看老爹你总为先时那点子事儿没精神么,我就去跟江姐姐说明白了,说这事儿老爹你觉着对不住她,我替你跟她道歉了。江姐姐说你是一国首辅,自当以国事为先,还说你要是以私交置国事之上,也就不是你了。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想着,江姐姐心里没怎么把这当回事儿。她还说,要是你心里不好过,待她大婚时让你给她送份大礼呢。”
“我本来就是为国事着想才会支持四海国的条件,那时是当真以为江伯爵遇难了。”说着叹口气,唐相拍拍儿子的头,道,“今心下内疚也是真的。江伯爵那里,让你媳妇多多用心。”
“我晓得。”
老唐颇是欣慰,以往最是不放心最不成器的小儿子现下也能帮他的忙了呢。
其实,朝中对于冯飞羽的事还是颇有些微辞的,毕竟,冯飞羽先时为靖江大将,今即便来朝,也当是个战犯吧。不想,陛下竟盛情以待?
多少人想着去参冯飞羽一本呢,昭明帝却是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昭明帝很快就赐婚了冯飞羽与江行云,圣旨上还说了,江行云自有爵位,待来日生下儿子,亦可袭江行云之爵。
江行云的地位权势,帝都无人不知。诸人一看冯飞羽竟是搭上了江伯爵,不禁给纷噤声,不敢多言。
唯禁卫军大将军李宣听闻此桩赐婚,深深一叹,觉着他哥这辈子也就是个光棍命了。
江行云因有了身孕,婚礼进行的很快,待江行云与冯飞羽成了大礼,戚三郎带着家小来帝都述职了。
离最后一次见到谢莫忧,已经十几年了。
再一次相见,谢莫如看着宝座下的中年妇人一丝不差恭恭敬敬的行过大礼后,淡淡道,“妹妹不必多礼,坐吧。”赐了座。
谢莫忧在宫人搬来的绣凳上挨着个边儿坐了,她身上着一袭丁香紫的绣花长裙,头上首饰并不多,只一二金饰,却是件件精致非常,可见华贵。脸上脂粉薄施,少时那张美貌的脸孔已经微微有些发福了,眼尾亦生出细细的碎纹,让谢莫如不由想到那些细碎的遥远的青春岁月。
谢莫如在看谢莫忧,谢莫忧也在看谢莫如,如果不是亲见,谢莫忧当真不敢信,这坐在宝座上的是她的嫡姐。并不嫡姐面目大变认不出来了,而是,嫡姐的面貌与当年离别时似是一般模样,这眉,这眼,这样淡淡的让人看不透摸不着的深不可测。谢莫忧的惊讶都写在了脸上,谢莫如问,“妹妹一路可好?”
谢莫忧连忙道,“都好。就是这些年不见娘娘,甚是想念。”
这一说话,就知谢莫忧还是谢莫忧了。
谢莫如知道,倘自己不是正宫皇后,怕是谢莫忧早将她忘到不知哪里去了。谢莫忧永远都擅长说这些没有什么可信度的话,谢莫如问她些在江南的事,路上的事,姐妹俩和絮的说些话,待到中午,谢莫如留饭,谢莫忧很荣幸的在凤仪宫用过午饭,恭敬的告退。
真的是,不敢不恭敬。
谢莫忧与丈夫在江南,消息亦不是不灵通,她已知道宁家被满门抄斩之事,亦知晓生母被送至庄子上的事。
但,也仅仅是知道罢了。
谢莫忧膝下五子,丈夫的前程,儿子的将来,多多少少都要取决于谢皇如对戚家的态度,谢莫忧委实不敢有半点儿不恭敬。就是回娘家时,她都没有多问一句生母之事。
她委实是,顾不得了。
也委实是,不敢相顾。
谢莫如未将谢莫忧放在心上,她与谢莫忧的路,一直是不同的。
两人的脾气秉性,更没有半分相投之处。
疏离是理所当然的事。
哪怕现下谢莫忧十分想与谢莫如拉近些关系,在很早之前,谢莫如就没有这等兴致了。
谢莫如有自己的事要做,六郎的岳父苏航终于被调回帝都转任太仆寺卿一职,与苏航一道回来帝都的,还有六郎的未婚妻苏圆。
谢莫如再一次召苏氏母女进宫,说起话时,谢莫如笑道,“当初还想着,阿圆及笄时我来给她取字,偏生没赶上阿圆的及笄礼。”
苏太太脸上带着一些恭敬的恰到好处的喜悦,道,“我们老爷外任,阿圆的及笄礼就是在老爷外任上办的,因当初得了皇后娘娘的话儿,就没给她取字,想着沾一沾皇后娘娘的福分。”
谢莫如笑,“那可好,我都想好了。阿圆名字里带了个圆字,但凡为人处事,外圆内方不好,阿圆的字,就叫方方,可好?”
苏家母女怎会说不好,苏圆起身谢过皇后娘娘赐字。
谢皇后接着说了苏圆与六郎的亲事,谢皇后微微笑道,“六郎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陛下六位皇子,独他最得先帝喜欢,故而,先帝病笃之时犹念念不忘,为六郎与阿圆赐下亲事。阿圆我虽见得不多,但,安平郡王妃我是常见的。我认得苏语苏总督,也认识苏不语,苏家的家教,我与陛下都是信得过的。这一桩赐婚,为先帝所赐,先帝的眼光,再是差不了的。如今,两个孩子都大了,我与陛下都商量着,不如今年就给孩子们办了喜事,不知你家的意思如何?”
苏家能有什么意思,事事听皇家的呗。
其实,这调都把人家调回帝都了,还问人家意思,也就是走个过场了。
苏太太自是说,“一切听皇后娘娘吩咐。”
苏圆却不禁羞红了脸。
谢皇后笑道,“那咱们就定了。”
六郎与苏圆的亲事定在八月。
六月十六,四郎得一子,待七月初,五郎得一女。
昭明帝与谢皇后都重赏了二人,待得八月六郎大婚时,端宁公主正在坐月子,也没能来参加。端宁公主生得一子,据说忠勇伯高兴的三天三宿没阖眼,用小唐的话说,“高兴的睡不着,一阖眼就能笑醒。”
小唐说话素来招人乐,江行云因到了预产期将要生产,不敢出门,也没能参加六郎的大婚,让冯飞羽代劳了。冯飞羽与江行云大婚时就在江行云宅子里办的,帝都不少人都说冯飞羽这有点儿像倒插门啊。
待得六郎大婚后,方昭云决定离开帝都,谢莫如同昭明帝商量此事,昭明帝道,“方家舅舅年岁也不轻了,何不在帝都颐养天年呢?离咱们也近,有什么事都能照应得到。”
“我也这么说呢。”谢莫如叹口气,道,“可舅舅说他少时便想各地看看,但碍于身份,一直未能成行。后半世囚于蜀中,今趁着还硬朗,他身子给夏神医也调理的差不离了,便想各处走一走,看一看他方的风景。”
方昭云想离开帝都,昭明帝不大乐意,可也不能说,你别去。
如果这样,那他一样是将方昭云软禁了,唯一与他爹不同的是,他爹把方昭云软禁于蜀中,他将人软禁于帝都。
昭明帝问,“方家舅舅想去哪里呢?”
“他也没说。”
昭明帝已有了安排,道,“去哪儿都成,只是要带足人手服侍,多带些盘缠,方家舅舅这把年纪,可别在路上受苦。”
“都听陛下的。”
方昭云离开帝都后,帝都官场还发生了一个极小的调动,小到许多人都没有留意,翰林院一位姓江的翰林被外放到了北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