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刑部尚书人选,五皇子更嘱意直隶总督贺菩贺总督,当年靖江北上,贺菩阻靖江于直隶,虽则当初领兵的是永安侯与禁卫大将军唐羽,但贺菩身为直隶总督,也是有功的。贺菩倒不是与五皇子有什么私人交情,只是五皇子觉着,贺菩这直隶总督较之李大人的陕甘总督,明显更有份量,没个弃贺总督而选李总督的道理。
当然,贺总督一直外任,李总督则有先时入阁为相的经验。
此事,有谢莫如提醒,五皇子琢磨一二,想着,刑部尚书非同小可,眼瞅着年了,两位总督都要来帝都述职,倒不必急。
总督们年前述职,一则对自己地方上的工作进行总结,二则也要提前向陛下恭贺新年。能做总督的,无不是穆元帝腹心之臣。不过,两位总督还未到帝都,五皇子先打发张长史送走了新任的江浙总督苏语苏总督,苏总督原是想早日上任的,偏赶上太孙大婚,穆元帝一向看苏家人顺眼,便留了苏总督在帝都参加完太孙的大婚礼再去赴任。今太孙大婚礼结束,苏总督便要去江浙赴任了。
五皇子与苏总督也是多年共事的交情,只是他亲王之身,不好亲去送别,便令张长史代劳了。
小唐想代他爹去,不想他爹不必他代,小唐就说他爹一把年纪,他服侍他爹去,免得他爹腿脚不俐落,结果,挨他爹一脚,终于证明了他爹腿脚十分俐落的事实。小唐见他爹只会说些苏老弟一路保重的话,觉着不够亲切,很是叮嘱了苏叔叔苏婶婶一番好生保养的话,且眼下天冷,他知苏总督素来是极清廉的,虽不会短了银子使,奢侈享受却是没有的。故此,小唐别的赠仪没有,倒送了苏总督一架新装的马车,里面车厢四周都订装了毛皮,榻上铺了棉褥,车内有暗格可放茶具果食,另有小小书箱是合马车一体打造,内可藏书籍,上可做书案。故此,小小一个马车,却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小唐道,“这天寒地冻的,可得备一辆好马车。我照着小师叔的马车打的,外头还特不起眼,符合苏叔叔你的眼光。我还打了一辆送我爹呢。”
苏总督寻常不收人礼的,不过,小唐诚心送,且又送的光明正大,苏总督便道,“有劳贤侄。”一笑收下了。
苏总督又叮嘱了侄子苏方几句,便在十里长亭辞了前来送别的众人,上车走了。
苏方是长房长孙,太孙妃他爹,此次太孙成亲,岳父自然要过来的。小唐与苏方不大熟,见苏方望向叔叔离去的车队,面露忧色,便热心肠的安慰了苏方几句。
小唐来时与他爹一道来的,回时却是同张长史一个马车,一道去闽王府当差。张长史问起小唐亲事筹备如何了,小唐满面喜色,笑嘻嘻道,“就等媳妇过门了。”又问张长史,他送去给张三郎穿的迎亲服可还合身。
张长史笑,“白得你一身好衣裳。”
“不白得,到时全赖三郎给我对催妆诗呢。”时人成亲,迎亲要对催妆诗,而且,这催妆诗必要写得新颖方好,若老套诗句必要被女方嫌弃的。故此,小唐特意请了两位擅文的朋友应对,张三郎虽只是个秀才,文采却不比小唐这个举人差,也是预备明年秋闱下场的,平日里很会吟诗作赋,且人生得俊,故此小唐请他做了八位迎亲使中的一员。都在闽王府当差,张长史虽是属官之首,却也不会小看小唐,小唐有出身,在五皇子夫妇面前都说得上话,还有个做尚书的老爹,家中兄弟都是做官的,姐妹无不嫁入官宦之家。论家族实力,张长史的张家委实没法与唐家相比。不过,张长史有运道,当年被指做了五皇子府长史官,彼时瞧着鸡肋的差使,如今不知多少人钦羡。便是为子孙计,张长史也乐得儿子与小唐这样出身好,为人直率,心思从来不差,亦非那等浮华纨绔之流,的多来往。
俩人说着话,路经过南城花市,听到外头叫卖声,小唐就把车窗开个小缝朝外瞧,张长史问,“你这是要买花来着?”
小唐道,“忽然想到冬天正是水仙开的时节。”
张长史想,不要说唐家这等大户,便是他家里,冬天也有几盆水仙腊梅的摆作盆景。见小唐看花,张长史虽有了年岁,也是过来人,略一思量便知其意,张长史拈须一笑,道,“这水仙虽好,却不够贴心哪。”
小唐连忙请教,“张叔这话怎么说?”
张长史先问,“你家里断少不了这个的,若未料错,你想是要买来送与铁家姑娘的吧?”
小唐颇是赞叹,“张叔你真神仙妙算。”十分称赞张长史智商。话说因五皇子身边能人过多,如柳扶风李九江等人,皆少年成名,相对于这些人,张长史以稳妥闻名,但要论智商,也只有在小唐面前方有些优越感啦。故此,张长史很乐意为小唐出主意,“与其从花市上挑,不如就自贤侄房中的盆景里选两样送去,岂不好?”
小唐听此主意,大为称赞,直道,“张叔这主意真绝了。”立刻把窗子闭紧,准备晚上回家就挑几盆水仙给未婚妻送去。又打趣张长史,“张叔你可是深藏不露来着,当年,张婶婶怕就是看中张叔你体贴吧。”
“当年?不要说当年,就是现下,你张叔的魅力也不下当年哪。”张长史还吹上了。
小唐嘻笑,“成,那回对我就告诉张婶婶,说你在外头跟小姑娘展示魅力来着。”
张长史险给呛着,连声道,“唐小子体坏我名声。”
小唐哈哈直笑。
张长史也给他逗笑了。
小唐这时不时的就给未婚妻送东西的事儿,虽是送好几年了,每见小唐打发人来,铁夫人便有说不出的舒心。铁夫人三个女孩儿,经达大女婿六皇子的犯浑,二女婿平远侯李宇成亲便赴前线,至今仗打完了也不见回来。相较之下,三女婿小唐委实成了铁夫人的心头宝。铁夫人见女婿又送来四盆水仙,还说两盆是送给丈母娘的,铁夫人掩嘴直笑,先瞧了一回水仙,便打发大丫环都给女儿送去了。回头又对丈夫说,“咱们囡囡最有福气不过。”
女婿对闺女好,没有哪个岳父不喜欢的。虽觉着小唐的性子不是建功立业的材料,但不论唐家还是自家,都是有根基的人家,只要女婿品性好,介时稳稳当当的做个官,一辈子与闺女和和美美,也是一桩好亲事。铁御史颌首,“是个懂事的。就是这眼瞅着就过门了,别总送东西了。”
铁夫人一嗔丈夫,“看这话说的,又不是名贵之物,女婿愿意送,这是会体贴人,咱还能拦着不成?小两口情分好,以后日子才过得顺。哎,不然,纵再如何显贵,怕也不能趁心。”二闺女打算明年开春便去江南同平远侯团聚,平远侯离得虽远,铁夫人却并不担心,都知道平远侯于女色上极淡的人。就是大女婿六皇子,先时办的那些个事儿,这也就是大闺女嫁进皇家没法子,不然,换第二个人家,铁夫人就得让女儿和离另嫁,断不受那气去。好在现下六皇子稍稍懂事了些,女儿又是个想得开的,掌着六皇子府的内闱,不然可如何过日子呢。相较之下,小唐一则没有六皇子身份高贵,二无李宇青年封侯的本领,可论及体贴人意,六皇子与李宇加一块也比不得小唐啊。铁夫人这做丈母娘的,不疼小唐疼谁去。
连二女儿平远侯夫人回娘家帮着张罗妹妹的亲事,铁夫人都难免跟二女儿提一句,平远侯夫人笑道,“可见大姐做的好媒。”
铁夫人笑道,“是啊,待你妹妹过了门儿,我这一辈子的心事也便了了。”
大儿媳林氏亲自给二小姑子捧了回茶,回身坐下笑道,“三妹妹过门儿,后头就是娶孙子媳妇嫁孙女了,太太怕还是得有操不完的心。”
二儿媳妇方氏进门时间短,也是个伶俐人,便凑趣道,“孙子之后还有重孙,重孙之后还有重重孙呢。”说得铁夫人又笑了起来。
铁夫人欢喜于女婿小唐是个贴心人,唐夫人却微微醋意,说来唐夫人也是再明理不过的人了,自是盼着儿子媳妇好的,只是,小唐一则是幺儿,唐夫人将将四十上生得他,在他身上操心最多,二则人有了年岁,性子难免有些执拗。唐夫人见儿子隔三差五的给媳妇送东西,一面与丈夫感慨,“我看小五巴不得把自己个儿送给铁家去。”
唐继听完老妻絮叨,耐心笑道,“耽误人家姑娘好几年的青春,小五再不上赶着些,搁谁家谁能乐意叫闺女这样等呢。何况,早就小定过的,有了名分,多些走动也没不好,小五都二十好几了,这一成亲,俩人过得来,也着紧给咱们生个孙子。”
丈夫这般一说,唐夫人立又欢喜起来,连连称是,又道,“我也盼着他们和睦才好呢。”说到铁三姑娘的嫁妆,唐夫人同丈夫商议道,“我谴媒人去问了,亲家说,约摸三四万银子的样子。”不算少,却也不多。这倒不是眼红儿媳嫁妆,只是,做父母的,铁家门第是极不错的,唐夫人自是盼着媳妇嫁妆丰厚,以后好传与孙子,儿子也得实惠。
唐继道,“亲家一直在帝都为官,且先时大姑娘为皇子妃,比照着别个皇子妃的陪嫁,也不能太少的。媳妇这陪嫁也不少了,咱们便按四万银子的数目出聘礼。”
唐夫人也应了,想着日后多补贴小儿子些则罢。
小唐刚过了定亲礼,直隶贺总督与陕甘李总督便一前一后到了帝都,述职兼请安。二人皆是简在帝心之臣,当天陛见后,穆元帝皆留膳食,似亦是一时不能决断。
五皇子时伴御前,关于刑部尚书一职人选,穆元帝先问太子,太子道,“天下总督,以直隶总督为首,贺总督于靖江战事有功,资历忠心都足够的。李总督在陕甘,这几年,西蛮年年犯边,李总督于西宁战事亦有功绩。江侍郎在刑部多年,于刑部一应事务最是熟悉不过。”太子虽嘱意李总督,但御前回话,却是公允的很,并未有任何偏颇。
穆元帝心下有数,再问五皇子,五皇子心中自早有掂掇,且为人并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说话从来中肯,道,“如太子说的,各有各的好处。江侍郎自不消说,是刑部老人。贺总督与李总督相比,俩人都是能臣,不论谁为刑部尚书都是极合适的。要说哪里不同,贺总督一直外任,李总督是一直在朝廷为官,先时任过尚书衔,且曾入阁为相,后方外放为陕甘总督的。”
五皇子为李总督说话,太子不由微微侧目。
穆元帝当时并未多说,五天后下旨,升陕甘总督李钧为刑部尚书。
此事既已尘埃落定,贺菩虽小有遗憾,不过他四年总督任期将至,穆元帝已令他于直隶总督任上留任,也是恩典了。倘四年内帝都有尚书位出缺,贺菩还是极有机会再进一步的。
李钧既升任刑部尚书,空留出的陕甘总督一职便由苏相长子苏言担了,如此,苏氏一门,一首相,两总督,门楣显赫,自不待言。
苏家如此显耀,太子便是与苏相没什么共同语言,今两家已为姻亲,也是尽量要多与苏相亲近的。只是苏相忙于国事,太子纵是想多亲近,苏相也并没有多少时间。
五皇子却是道,“苏家不容易。”他皇爹如此恩赏苏家,其实与江南之乱苏氏家族的忠贞不无关系。苏氏为徽州大族,江南之乱,别人家可以降靖江,他家却是不能降的。苏家不降,靖江王难免拿他家作法,除了在外为官的苏家人,苏氏家族在徽地遭受重创。故此,如此恩赏苏家,五皇子心下也并没什么意见。何况,五皇子琢磨着,太子妻族吴国公府现下是不行了,故此,他皇爹方给太孙寻一得力妻族为助力吧。
这么琢磨着,五皇子心下又有些闷闷,与妻子嘀咕几句,谢莫如道,“吴家之败,就败在吴国公给自己的家族定位上。说来吴国公手段不可谓不好,自古以来,从未有当今尚在,太子便出巡的道理。吴国公硬生生把这事儿办成的,其手段可见一斑。可这样的手段,仍是身死战乱,家族倾颓,便是世子尚主,爵位至今空悬,是何缘故,殿下想过没有?”
五皇子道,“还不是吴国公与南安侯争权,要不是他心太大,江南根本乱不起来。”说到吴国公,不说双方政治立场,就吴国公干的那些事,五皇子就不待见他。媳妇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谢莫如却是不急不徐的倒了盏热腾腾的奶子茶递给了五皇子,继续道,“可吴国公为何要与南安侯争权,还不是因他急于让太子立功的原因么。恕我说话直,这吴国公啊,开始便没把心放在朝廷上,他是把心放在了太子身上,急着令太子建下功勋,巩固储位,不然,凭吴国公的手段,当不会铸此大错。殿下觉着,我说的可在理。”
“自然是在理的。”五皇子喝口醇香的奶子茶,就听谢莫如继续道,“吴国公忘了,他虽是太子岳父,却更是朝廷大臣。所以,身死名败,连累家族。殿下切不可将苏相与吴国公一视同仁,苏相何等人也,这些年苏相为太子太傅,哪样不是劝谏太子要走堂皇大道的。故,苏氏虽有女为太孙妃,我却是相信苏家,先为陛下忠臣,再为东宫姻亲的。”
五皇子不过一时钻了牛角尖,听妻子开解后,也不禁笑道,“是啊,苏相毕竟不同于吴国公那糊涂人。”
谢莫如又与五皇子道,“殿下别忘了,苏语总督家的小苏还是咱们大郎的伴读,殿下也与苏总督共事多年,这又怎么说?”
是啊,他家也是与苏家早有关联的。五皇子终于开了心怀,笑道,“哎,家族大,各种关系就多。还是你说的对,端看人心罢了。”
说到帝都眼花缭乱的各种关系,谢莫如想忽想到谢兰外放的事,便同五皇子说了,五皇子道,“现下江南缺多,阿兰如何不去江南?”北昌府地广人稀,气侯也不大好呢。
谢莫如道,“这正是我想与殿下商议的事呢,原本北昌侯也嘱意阿兰去江南的,后又改了口,说北昌府下头的一个锦阳县出缺。我想着,北昌侯府原就是自北昌府起家的,于家现下在北昌府都是旺族。这突然让阿兰去北昌,莫不是北昌府有什么事?”
五皇子想了想,“倒未听说?会不会是北昌侯觉着,北昌府颇多族人,也可照顾阿兰一二。”
“于家但凡有出息的族人,不是在帝都,就是外放做官的,守在老家的多是平庸子弟,不定谁照顾谁呢?要我说,殿下多留意北昌府的事,倘不是有益阿兰,北昌侯怕不会指点阿兰外放北昌府的。”
五皇子知妻子素比自己细心,便正色应下了,打算令找出些北昌府的公文来看,又道,“记得以前每年谢家老姑太太都会打发人来送年礼,近年还着人过来么?”
谢莫如笑,“年年都来的,只是今年的年礼还未到,待那边儿的人来了,我也好生问一问。”
五皇子颌首,同谢莫如道,“昨儿父皇问起谢驸马之事,我看父皇的意思,是有意谢驸马回帝都接掌鸿胪寺。”
谢莫如眼睛一亮,问,“鸿胪寺卿出缺了么?”
“李寺卿七十好几的人了,一年中有大半年病休,眼下西蛮、北凉、南越、镇南、四海等国的事务不少,没个得力的人委实不成。宜安公主与谢驸马外放多年,任寺卿是妥妥的。”
谢莫如道,“祖父致仕,二叔回来也好。”
夫妻俩正说着话,便有贺总督来访,五皇子笑与妻子道,“那年我秘密南下,险被贺菩拦在直隶府,他为人精明强干。眉间一点胭脂红记,很有几分佛相。”
谢莫如想到贺菩的名字,取一个菩字,怕是与他这相貌相关,不由笑道,“那该让忠勇伯见一见贺大人。”
五皇子连连摆手,起身道,“罢了罢了,免得忠勇伯再住到道观里去。”
谢莫如又是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