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其实昨天下午就到城外了,略赶一赶路就能进城的,但自来大捷还朝,就有半下晌进城的理,虽然五皇子归心似箭的在帝都城外给他皇爹写了三封家书,他皇爹还是说,在外过一夜吧,明儿早再进城,比较有排场。
五皇子就与柳扶风等人絮叨了半宿,从江南生乱,一直说到在外四年,这可终于能团聚啦,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事絮叨了一番。接理挺感动人的一番话,可谁也驾不住一路自江南听到帝都啊,柳扶风等人听得耳朵里都长茧子啦。当然,他们也很记挂家里就是。
第二日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天际隐约出现一抹幽深的蓝色,五皇子便起身了,随便用了几口早饭便皇子大装的装备起来。亲王的四爪金龙服,金丝缠龙冠,腰间羊脂玉带,足下墨色朝靴。五皇子又对着镜子好生收拾了一回自己的胡子,用桂花油梳的亮亮的,甭提多齐整了。还有,半幅御驾也都张罗着摆出来了。这半幅御驾,虽穆元帝允他回朝途中使用,五皇子路上是没敢用的,主要是经传国玉玺谣言一事,五皇子虽难免气了一回,此事也给五皇子提了醒,为人还是要低调的。故此,路上都是藩王仪驾,且沿路官员虽有心巴结,五皇子也没大停留,一路风驰电掣的回了帝都。如今眼瞅要进城了,也是叫百姓们瞧瞧皇家气派,更兼他皇爹给他面子,令太子率百官亲迎,他这边儿纵有心低调也得摆出相应仪仗,不然,低调太过也叫人小瞧呢。如此,就把这半幅御驾摆出来了。
人多就是慢哪,效率上头不行。五皇子起的挺早,但仪仗卫队大军一番折腾下来,待五皇子一行进城,也已是朝阳初升的时候了。刚到朱雀门,五皇子就见到了太子与百官,他连忙下了辇车,一身皇子大装叫朝阳映得金光璀璨,当然,太子等人也都是皇子大装,一样的金光闪闪,但也许是五皇子自辇车而下,他就格外威仪不同。五皇子极有礼数,虽大胜还朝,却无一丝得意之色,对着太子谦逊的施一礼道,“臣弟不过还朝,怎敢劳殿下与诸位老大人相迎,折煞臣弟了。”
太子连忙双手扶住五皇子,满面含笑,“五弟平复靖江叛乱,为朝臣立下大功,今日归来,便是父皇不令孤来迎,孤也坐不住的。五弟是咱们老穆家的功臣哪。”
五皇子道,“全赖将士用命,诸大人用心。我们虽在前线,可倘不是父皇、殿下、诸位兄弟、臣子们调度粮草、出谋划策,江南平定,怕也没有这般容易。”
五皇子与太子客套一番,再同兄弟们说了几句话,原本大家还有些嫉妒五皇子这排场,可见着五皇子本人也就不这般想了,连素来爱挑剔五皇子的大皇子都说,“五弟瘦了。”只听说老五在江南刮地三尺,刮的江南富户叫苦不叠,原想不定个啥滋润样儿呢。结果,又黑又瘦,大皇子暗想,难不成刮地皮也是个体力活不成。
四皇子道,“战事辛苦,虽不需五弟亲临战事,该操的心哪样能少呢?”
三皇子亦道,“自来劳心更甚于劳力。五弟回来,可得好生歇一歇。”
六皇子七皇子也均表达了对五哥的关心。
大皇子得意的一瞥太子,小心眼儿了吧,老五黑瘦成这样也不说问一句,就知说那些套话,惯会来虚头的。大皇子觉着,自己此次发挥比太子好。太子给大皇子瞧得一堵心,只作未见,与五皇子笑道,“光顾着咱们说着,侄儿们也来了。”
五皇子早见到在后头排队的自家儿子们了,见不到也不容易,三郎朝他做了好几个鬼脸,生怕五皇子注意不着他们。五皇子见着儿子们很是欢喜,招呼他们到跟前,见儿子们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倍精神,心下就欢喜,拍肩摸头,直说,“怎么都长这么大啦!唉呀,先时大郎才到我下巴,这会儿跟我差不离了!二郎胖了,三郎还是竹竿样,四郎五郎也大了,六郎怎么没跟你母妃他们在宫里等着呀。”这么大冷的天儿,虽然儿子们都穿了大氅,五皇子也有些心疼啦。
六郎道,“儿子已经长大了,能跟哥哥们出来了。”再说,女人们才会去后宫等呢。
三郎嘴快,“他非要来,不叫他来不乐意。”
五皇子一笑,摸摸六郎的头,这个小儿子,先时因其母凌霄的关系,五皇子不怎么待见六郎,不过,六郎却是跟着谢莫如一个院住的,也就是跟五皇子一个院住,见得多了,也就待见起来了。尤其好几年没见,走前还软乎乎的小儿子,今也抽条长成小小少年了。让五皇子不得不感慨一声,时光如流水啊。为人父的心,也只有为人父方能知晓了。见到大儿子小儿子这么活蹦乱跳的,五皇子就觉着,在江南没白忙啊。他在江南拼死拼活的忙,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上太平日子么。
见过儿子们,又说了一回话,五皇子又与内阁苏相等打地招呼,言说诸位老大人来迎他,他心下很是不安。苏相笑道,“今天下靖平,全赖殿下与诸将士前线作战之功,臣等非但是来迎接殿下与诸位将军,有诸位,百姓方得享太平,山河方得安宁。”
彼此谦逊一番,太子就请五皇子回辇车,一并进宫陛见。五皇子怎能自己上车,力邀太子同乘,太子推辞不过,便与五皇子同乘了。兄弟二人说些久别重逢的话,朱雀大街两畔都是出来看热闹的百姓与整肃街容的帝都府的兵马,一时热闹非常。
五皇子与太子上车走了,后头人也都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三郎与大郎嘀咕道,“看父王黑的,也瘦啦。”
大郎端严着一张脸,很是心疼父亲,道,“在外头打仗,辛苦呢。”只恨自己生得晚,不能替父分忧。
大郎二郎三郎都是骑马,四郎五郎六郎坐车,大郎看着三个弟弟上了车,这才上马,跟着大部队回宫。
穆元帝一早就在昭德殿边批奏章边等五儿子,一听外头回禀说太子殿下携五殿下以及诸位殿下、大人们回来了,穆元帝连忙宣召,穆元帝一见五儿子这黑瘦的样子,顿时大为心疼,待五皇子大礼见毕,连声问,“如何瘦成这般模样了,可是病了?”
五皇子笑,“让父皇担心了,儿子好着呢,这不是着急回来么,就赶了赶路。”
穆元帝知道儿子不只是赶路,在靖江处理战后事宜也颇为辛苦,今见儿子既黑且瘦,很是忍不住心疼的问了儿子几句,心下打算一会儿便令太医院院判给儿子调理身体,再见过柳扶风等人。柳扶风先上交了帅印,穆元帝道,“路遥知马力,板荡识诚臣。你们都是朝廷的忠臣,栋梁,朕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是朕之大幸,亦是朝廷之大幸。”这话说的,多么的叫人感动啊。穆元帝再一个个点名过去,先说柳扶风,“只记得你少时文弱,不想外柔内刚,朕添一员大将。”
接着是南安侯,“朕都知道,这几年,委屈你了。老五都与朕说了,南安你未负朕所托。”
南安侯眼眶微红,“微臣有愧于陛下。”
穆元帝温言安抚道,“何出此言,你的苦心,朕都看到了。”不要以为臣子是好招惹的,君臣之间,也得讲个理字。像南安侯,前头江南生乱,倘那时南安侯回帝都,穆元帝不追究他便是恩典了。南安侯没回来,留在江南再立战功,如今同五皇子一道还朝,就是有功之臣。
第三位点名的就是江行云,穆元帝笑,“你父祖皆是我东穆忠臣,到你这辈,更是青出于蓝。”
江行云谦道,“陛下过誉。”
“哪里过誉,行云实乃巾帼豪杰。”穆元帝也得承认啊,江行云刺杀赵阳一事,称得上震惊天下。穆元帝称赞江行云,太子听了,淡淡的瞥大皇子一眼。其实,看大皇子的不只太子一眼,有诸多人不着痕迹的打量大皇子呢。只是太子这一眼太明显了,大皇子给太子一瞥,瞥得心下郁闷至极,内心深处咆哮:谁年少时还没轻狂过一二遭啊!他不就是眼神不好轻狂在江行云身上了么!再说,他那事儿也没成!看啥看啊!
其实大皇子不知道的是,大家看他并不是兴灾乐祸,而是深深的为大皇子感到庆幸,要是当初大皇子真强行把江行云收编为侧妃,这会儿还不知道能不能见着大皇子呢,估计早被姓江的剁八截了。
大家为大皇子的死里超生庆幸了一回,穆元帝已说到第四位唐继唐总督,唐总督原是闽地总督,封疆大吏里排行最末,不过,这些年,唐总督先是辅助五皇子在闽地之战中大胜靖江。然后,江南之战,唐总督又辅助五皇子调度粮草,颇见功绩。今户部尚书年老辞官,穆元帝将唐继提到户部任尚书一职,内阁行走。总督是从一品,尚书也是从一品,按理都是从一品,不过,总督虽说是封疆大吏,到底不及尚书位在中枢。唐继原以为自己就终老总督之位了,不想这几年仗打下来,直接升任户部尚书,且一旦入内阁,则人人得称一声阁老了,算是重新开启仕途新篇章。
第五位便是苏语苏巡抚,苏巡抚亦是在两场战事中出力颇多,他是苏相嫡次子,年未至五旬,今改任江浙总督。苏巡抚在差使上的忠心就不必提了,瞧这面相,比他爹苏相看着年轻不了几岁,都是累的呀。话说穆元帝就喜欢苏家这样的老黄牛,很是温言抚慰了一番。
第六位就是彭大郎,这位彭将军凶名赫赫,江南人民都用他来止小儿夜啼,据说十分有效。原本人们以为不定生得什么凶神恶煞的形容面貌呢,穆元帝一瞧都内心深有诧异,无他,彭大郎生得一点儿不凶恶,相反,人家生得面容白净,身量瘦削,气质恬淡,浑身一股飘然若仙的出尘之气。这要不知底里的,得以为是方外之人。对了,彭大郎以前是在道观的。穆元帝赞他,“少年英才,国朝股肱。”
彭大郎微微欠身,话是极少的。
第七位是李九江,穆元帝这小心眼儿的,一向不喜李九江,今实在不能对人家功劳视而不见,穆元帝也说了句,“永安教子有方,知你有此出息,定是欣慰。”
李九江谢过穆元帝这言不由衷的夸赞,他感觉很荣幸,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叫当今陛下言不由衷一回的。
穆元帝把人挨个夸了一遭,这也就是功高的能见着御面,其他人都没这福气。当然,如李宇是被他皇帝舅舅留在江南,故此并未回帝都。
夸完之后,接下来就是封赏,各人功劳,穆元帝都与内阁议好了。
柳扶风原就因闽地之战封侯爵位,此次平定江南,他为主帅,议功进封公爵,靖南公。甭看亲外甥李宇没回来,穆元帝半点儿不委屈外甥,李宇原是伯爵位,今进侯爵,平远侯。南安侯爵位未变,但先时是降等袭爵,就是说南安侯这爵位,到他儿子这里就得降一等成伯爵了,穆元帝给南安侯加了世袭之恩。江行云排第四位,赐伯爵位,还封了个肉麻兮兮的巾帼伯。说来江行云这爵位来之不易,内阁颇有人反对,言说女子如何赐爵,从未有此先例,且既江行云有功,赏赐财物钱帛即可。穆元帝十分光棍,道,“你们谁不同意,自己去同江姑娘说。”包管不砍死你们。穆元帝这话一说,果然没人有意见了。穆元帝还尤其对江行云道,“你这爵位,将来嫁人生子,亦可传于子孙。”说来穆元帝也是替老宋家操了回心,宋家父子两代人都是死在西宁关的,忠心到这份儿上,偏生没后,就江行云一个闺女在世,先时还有大儿子那不得体的事宜耽搁了人家姻缘,故此,穆元帝虽觉着江行云年岁有些大了,但只要是江行云肯嫁,爵位上他可另行照顾。
江行云谢过穆元帝恩典。
第五位就是彭大郎,彭大郎战功赫赫,按理绝不比亚于李宇南安侯等人,不过,他有屠城名声,朝中颇多物议。好在,五皇子替他说了不少好话,穆元帝别的事情上小气,在战功上素来大方,也赐封了伯爵位。虽未能进侯爵,但封号极佳,赐忠勇二字。
李九江因有劝降林凡叔侄之功,得一子爵爵位。
这是爵位上的封赏,余者还有田产宅院钱帛的赏赐不提。
总之,一个早上,穆元帝批发出六个爵位。诸皇子还好,在殿诸臣,按理能位列昭德殿,也都是有见识的人,但见柳扶风等赐爵封侯,心下亦难免生出“偌个书生万户侯”之感。先封赏了功劳大的,接着就轮到中低阶官员将领论功,这些内阁亦早就准备好的,按着五皇子呈上的单子,能活到现下的将领,论其功勋大小,皆有封赏。战亡者,亦得抚恤。另外,安夫人伤重未能来帝都受封,穆元帝赐其超一品安国夫人,另外还有田地金银军械等赏赐,亦是优厚。
军功之重,可见一斑。
当然,这一场大战,朝廷不是没有收入,五皇子把靖江王的库给封了,粮草兵械自不消说,皆是精兵细作之物,可补贴朝廷。就是靖江王库里存银就超过千万两,金五十万两,可见靖江之富,名不虚传。这还不包括靖江偷运给段四海的,另外靖江王库中珍奇古玩更是无数,五皇子皆未令人染指,都给他爹运来了。
至于其他地方的东西,这些年打仗,五皇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总得叫将士攒些养家糊口的家业。
有靖江的库打底,穆元帝才有免江南两年赋税的决心,不然,免税容易,朝廷运作也用银子呢。
穆元帝先将诸人赏赐完毕,最后才说五皇子,“你已是藩王,爵无可升,就赐你良田万亩,金万两吧。再者,你擅兵事,藩王有亲兵五千,你这里增至一万。”
五皇子谢恩,道,“儿臣有朝廷俸禄,银子也够使,这一万两金子,就请父皇用于战亡将士抚恤上,虽是杯水车薪,也是儿臣一番心意。”
穆元帝也允了,难免又赞五皇子几句。
这一通赏赐下来,就到了晌午,穆元帝给柳扶风等人一月假期,让他们回家与父母妻子团聚,晚间到宫里参加江南凯旋的宫宴。
打发了诸臣,穆元帝亲自携着五儿子的手去慈恩宫,笑道,“太后见天儿的念叨,这会儿定是等急了。”
五皇子笑,“儿子也很想念皇祖母,以往在家里,皇祖母见了就问饮食起居,那会儿还觉着老人家唠叨,这在外头见不着,就总想,有个人唠叨几句也是好的。”历练多年,五皇子于人情世故上大有长进。
穆元帝拍拍五儿子的手,几个儿子里,五儿子最是恋家,成天就想着家里人,偏五儿子因战事好几年不得回来。穆元帝心疼的一颗老心很不是滋味儿,道,“今天下太平,日后再不必远离朕身边了。这次回来,好生在家歇一歇,你母妃也担了好几年的心。”
父子俩一行走一行说,待到了慈恩宫,胡太后脖子都伸得老长了。胡太后虽不待见谢莫如,五皇子却是她亲孙子,虽说胡太后更偏心东宫,但对五皇子一样有感情。尤其近年五皇子一直领兵在外不得见,远香近臭的,胡太后也不能免俗,于是,更多惦记这个孙子些。自打五皇子进了朱雀门,胡太后打发人问了N遭了,如今见着五皇子,胡太后脖子直抻的发酸,一面揉着后脖颈,一面道,“可算是来啦!”虚眼仔细去瞅,一见五皇子那黑瘦样,胡太后眼泪就淌了出来,泣道,“老五咋这黑瘦了。”也不揉后脖颈了,扶着宫人过去瞧五皇子,越看越心疼,埋怨穆元帝,“哀家就说,有那难做的差使叫臣下去做,看把老五累的。”
五皇子笑着扶胡太后回宝座上坐了,给胡太后见过大礼,笑道,“孙儿这是精瘦。外头瞧着瘦,其实结实着呢。再说,在外打仗,又不是总在屋里呆着,黑一些也有男子气概不是。”
胡太后拿着帕子抹眼泪,“这个可哄不了哀家,孩子家,还是白胖的好。”
五皇子以往对胡太后感情委实有限,主要是胡太后在皇子中素来偏心太子,然后,胡太后还经常不讲理的找他媳妇的麻烦。五皇子对老太太一向有些意见的,不过,今见胡太后真情流露,五皇子也不禁有些感动,忙说了许多话哄得太后开怀。穆元帝心下暗自点头,想着五儿子果然是个懂事的。
五皇子又见过母亲苏妃,苏妃亦难免湿了眼睛,拍拍儿子手臂,道,“回来就好,叫你媳妇好生给你补一补。”
谢莫如就坐在苏妃下首,此时,夫妻二人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言。五皇子是自惭形秽的不知道说啥了,说来,他明明比媳妇小俩月的,如今看媳妇凤钗长裙,长眉凤目,宝光流转,望之犹如二十许人,他已是胡子大叔。五皇子这郁闷的,想着,媳妇不会嫌弃我吧。早知这样就不学人家留胡子了,五皇子留胡子原是想着,显着老成持重,能镇得住。今一见媳妇,就觉着,这胡子留得不好。五皇子一向脑洞奇大,七想八想的就想远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现下五皇子心下波动,在座怕无人能知。唯谢莫如不愧与五皇子多年夫妻,看他呆呆的,温声道,“殿下保家卫国,殿下姿容最美。”
五皇子脸上微热,心下大为感动,上前一步握住妻子双手,道,“王妃为我上敬父母,下抚儿女,主持中馈。王妃最美。”
满屋子人给这俩人肉麻出浑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