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事,双方都心知肚明,再拖下去,甭看东穆据北半壁江山,似是比靖江安稳,但西面儿事儿多,尤其那疯狗似的西蛮王,哪年都要纠缠几个月的,就是北昌小国,似也有浑水摸鱼之意,以至北境时有盗匪为患,再加上江南战事牵扯,东穆即便为江南战事准备了几十年,也禁不起太长时间的消耗了。而靖江,自来富庶之地,靖江王为谋反称帝也是筹备了大半辈子,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但近年来江南战事屡有不顺,再拖下去,待得东穆恢复元气,靖江这里的情势怕是更要艰难了。
故此,双方都有一决胜负之念。
倘五皇子胜了,收复江南,大功一件。
倘靖江王胜了,自此坐享江南半壁,称帝称王,不说眼下为儿子开创万世基业的功劳,将来在史书怕也得大大的记上一笔。
靖江王连史书的事儿都想到了,新年刚过,第一件事就是起复冯飞羽,并非起复原职,冯飞羽先前官居飞羽大将军,现下直接升到武官顶峰,任三军兵马大元帅一职。
靖江王这一任命,当真是震动朝野。毕竟,先前年下大家都以为冯飞羽失了圣意,连年下赏赐都分文未得,这也不知怎地,怎么过了个年就冯飞羽就突然大翻盘了呢?更加奇特的是,连一向与冯飞羽不睦的穆三系都在朝中没有说半个不字。这也是靖江王的功力了,既是生死一战,既要起用冯飞羽,靖江王也不是会瞻前顾后,反复无常的人。靖江王就不再让人掣肘冯飞羽,当然,同时也表示了自己对冯飞羽的信任。
靖江王直接任命冯飞羽为三军统帅,冯飞羽走马上任的消息自然也瞒不了五皇子一方。五皇子得知此事时,正在吃元宵呢。一听江行云过来,立刻命人撤了食案,自己要了清水漱口,请江行云过来说话。得知靖江王起用冯飞羽为三军统帅,五皇子刚吃下去的元宵似是梗在胸口,噎的难受。
良久,五皇子方道,“靖江老贼还真是难对付。”
江行云道,“我去一趟前线。”干脆直接宰了冯飞羽,一了百了。
“不可。”五皇子道,“行刺之事,倘无充足准备,纵侥幸成了,也难全身而退。”冯飞羽要是好宰,他活不到现下。刺杀冯飞羽,风险太大,得不偿失,五皇子断不能让江行云冒此风险的。
端起茶水,将噎在胸口的元宵顺了下去。五皇子道,“靖江一向多疑,能这般大手笔的起用冯飞羽,也是做好生死之战的准备的。”安慰江行云道,“当初能刺杀赵阳,已是大功一件。便是计谋,也不一定样样都成的。便是冯飞羽掌三军,少了赵阳,他重用的必是林凡,林凡年老,这几年,咱们军中也磨练出了几个不错将领出来。纵冯飞羽掌三军,咱们亦有一战之力。”
五皇子这话并非虚言,靖江王起用冯飞羽出乎五皇子方面意料,但五皇子方面也就靖江的将领做过分析,甚至做过最坏的准备——倘靖江王启用冯飞羽,当如何应对。
如今,最坏的准备来了。
这几年战事,五皇子起码沉稳上是锻炼出来了,道,“我只是可惜冯飞羽,倘他为靖江所弃,将来江南平定,他年岁比我都小一些,正可为朝廷所用。现下既两军对垒,生死之战,也不必讲这些了。把这消息给扶风吧,让他有些准备方好。”
江行云应了,道,“已将消息送出去了。”
五皇子思量片刻,“我看,过几日安夫人也就来了,待安夫人到了,你就去扶风那里,也给他做个臂膀。”
江行云十分不放心,“殿下安危,不容轻忽。”靖江王死了,人家还有儿子。当然,五皇子有个好歹,五皇子也有儿子,但这是不一样的。五皇子本身所代表的巨大的政治利益,以及五皇子本身无人能替代的政治身份,都是他们这些人的倚仗,不然,江行云也不会特意留在闽安城,只为保护五皇子安危.
五皇子擡一擡手,示意江行云稍安勿躁,他道,“靖江为求一胜,都能破例启用冯飞羽。靖江那人,你我都知晓,原是最爱玩平衡的,他又是一惯偏爱穆三,倘不是求胜心切,安能让冯飞羽居三军帅位。此战,靖江有什么底牌必是尽出的。我们要想胜,必要拼尽全力,闽安城有两万兵马,领兵的耿天意原是我府中旧人。另外还有崔左崔右出身永定侯府,在闽地这几年,亦是最忠心不过。留下他们,不过一防万一,再有安夫人兵马前来,闽安城称得上是固若金汤了。何苦再将你留在闽安,我一个人,还要多少人保护不成?你若不放心,你手下调理出来的人,放一个在我身边就是。扶风那里,非得你去,我才放心。”江行云的本事,五皇子是亲眼见识过的,就是江行云手里调理出来的人,亦皆各有才干。如江行云这样的人,必得用在刀刃上,方得所用,也不委屈江行云一身本领。
见江行云仍是犹豫,五皇子将脸一板,端严万分的道,“本王已拿定了主意,不必再说了,你去把你手头上的事交待一下,待安夫人到了,你便立刻启程去扶风那里。”
江行云道,“那臣将江巽江离留下。”江巽江离也是江行云手下,倒还得用。五皇子本想说,留一个就行啦,但见江行云脸色,就没说出口,叮嘱江行云一句,“到军前也要当心,保重好自己。”
江行云起身一礼,“殿下放心,臣等定会平安归来。”
安夫人当天傍晚便到了,这位老太太年近花甲,满头白发挽成圆髻,用支素朴银簪紧紧箍在脑后,个人更显精神矍烁。五皇子起身相迎,笑道,“几年未见,夫人一如往昔。”
安夫人哈哈直笑,抱拳行一礼,道,“老婆子老啦,倒是殿下更见端贵。”
五皇子请安夫人坐了,道,“又得劳烦夫人了。”
安夫人摆手笑道,“殿下客套了,先时殿下击退靖江军,解南安困局,乃南安州的恩人。今殿下有召,老婆子义不容辞。”甭看人家少数民族,人家心眼儿半点儿不少,当然,五皇子来到江南,的确是打通了自闽地到南安的通道,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恩义。江南本就是他老穆家地盘儿好不好?安夫人这般好说话,一召即至,并非全因前番交情,也不是为了什么义不容辞的情义,主要是,与她女婿南安侯有仇的太子滚球了,安夫人也盼着跟自己交情不错的五皇子上位,将来自己族人也能受益。既然要下注,安夫人就不会小气。
大家寒暄几句,安夫人就说到正事,“老身还是先把他们安顿好。”
安夫人带了五千人马,人数不算多,但,悉数是安夫人直属精兵,论战力真不一定比耿天意与崔氏兄弟率领的两万人马差。其实,柳扶风江行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方请安夫人前来护卫。
安夫人也不与人争差使,她直接道,“我手下人少,殿下给我块练兵的地方就好。”
五皇子道,“我手下还有一营新兵,也就三千人左右的样子,不如夫人一并帮着操练一二,他们原是江大人训练的。”
安夫人眼睛一亮,笑,“行云小友也在城中?”她与江行云交情不浅。
五皇子笑,“光顾着说政务,倒忘了此事,一会儿江大人过来,夫人正可与她一见。”
江行云与安夫人是老交情了,因事务繁忙,还真没时间同安夫人叙一叙友情。直至夜间,江行云方得了空闲,与安夫人详谈了闽安城的各种布置,安夫人道,“除非前线败退,否则只管放心,闽安城必定安然无恙。”
江行云不与安夫人客气,“那我便将殿下安危托付于夫人了。”
安夫人正色,“原是我分内之责。”
江行云临走前还对五皇子的安危做出了安排,当然,悉数征得五皇子同意的。因为,江行云要带走五皇子的车驾仪仗,以及五皇子常用衣裳饰服,江行云道,“臣会找一位与殿下身量相似之人假扮殿下,待臣走后,还请殿下暂且忍耐,不要外出。”
五皇子对军略素来配合,以前他还配合柳扶风计策带着老婆孩子跑路过,这种不能出门啥的,虽有些闷,但并不困难。五皇子道,“只管放心过去,我这里不必担忧。”
为何冯飞羽在点评双方将领时,己方只提了林凡,五皇子系只提了李宇,并不是双方就没其他将领了,实际上,双方不错的中低阶将领也不少,只是,能叫冯飞羽一提的,皆是有名将之资的将领罢了。
江行云并不在冯飞羽的点评名单之列,倒不是冯飞羽认为江行云不值一提,实际上,便是冯飞羽也得承认,能杀了赵阳的,哪怕真是一条鱼精,也足以载入史册了。冯飞羽之所以不点评点行云,是因为冯飞羽并未将江行云视为将帅一流。
在冯飞羽看来,江行云更偏于斥侯一流人物。
这样的人,原该隐踪匿迹,不显身不扬名的才好,如靖江王手下密探头子,无不如此。偏生出了个江行云,江行云并不张扬,只是她做的事,纵不张扬也十分有名气了。
冯飞羽虽高傲,寻常人不入他目。但他有个好处,他看人,端看值不值得一看,至于性别为女还是为男,于他眼中,并无差别。故而,冯飞羽未小看江行云半分。故而,在调林凡入豫章时,冯飞羽还特意命人传话给林凡,必要小心自身安危,不要步了赵阳后尘。当然,最后一句颇是委婉,但也就是那个意思了。
就这样,林凡这一路都是没有半点顺遂,坐船船沉,过山山塌,林凡能一路平平安安的能兵临豫章,他都觉着是自己年下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比较灵验的原因。
商月都为林凡捏了把冷汗,道,“林大将军到底领兵多年,经验老道。”没着了鱼精的道。
商月这里刚松了口气,斥侯营就亲自送来江行云奉闽王来前线督战的消息。商月顿时脸都绿了,这,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俺,俺们将军可是打算绕道去生擒闽王的,你丫怎么到前线来了?
商月身为冯飞羽心腹中的心腹,自然知道冯飞羽的盘算。此际,斥侯营的消息奉上,冯飞羽看过后将密奏压在案间,道,“再去查!”
“将军的意思是……”这次的斥侯营非军中所属,乃是靖江王派出了自己的得力干将叶司南。只是,叶司南与冯飞羽合作时日尚短,不大了解冯飞羽的脾性。
“我要具体数据,查一查鱼精带多少人护送闽王来军前。”
叶司南立刻命人传来探得此消息的斥侯,那斥侯禀道,“护送闽王的军队不少于一万五千人。”
冯飞羽问,“这人数是如何算的?”
估计敌方人数的方式有很多种,从旗帜数目啊,行军扎营后留下的灶眼的数目啊,以及马匹留下的米田共的数量估算啦,都是专业范畴。
那斥侯果然道,“小人统计过闽王军队留下的灶眼的数目。”
冯飞羽看他道,“看来你肯定熟读过减灶增兵的故事了。”
冯飞羽这话,叶司南微微色变.冯飞羽提的减灶增兵,是史书上极有名的庞涓孙膑之战,故事发生在有名的围魏救赵的过程中,孙膑便是让士兵减少扎营后的灶眼数,让庞涓上一大当,最后连命都丢了。这事儿,略读过些史书的人都知道,起码叶司南是知晓的,不过,这位斥侯兄弟便没明白冯元帅的意思,实在是,这年头儿,不要说军中,平民百姓之家也鲜少有人念书识字的,更不必说通读史书啥的了。
叶司南见冯飞羽为此不满,当即道,“此事既十分要紧,属下亲去查探。”
冯飞羽微微颌首,“一定要查明大致数目。”
叶司南带着手下退出中军帐,商月方道,“将军是说,鱼精用了障眼法?”
不管是不是障眼法,江行云到前线之前,战事已是一触即发。
整场战事自豫章起,林凡带兵逼至豫章,但关键是,豫章现下不是你靖江地盘儿啊,现下是五皇子的地盘儿啊,由李宇率兵驻扎。林凡率大军而来,李宇也没客气,与此同时,江行云到前线之时,正赶上冯飞羽亲率大军,直逼柳扶风中军大帐。
因为江行云奉“闽王殿下”前来,将士们士气大振。江行云站在高处,与柳扶风一并观战,这样的距离,哪怕江行云目力不错,也看不清冯飞羽是哪个的。但,冯飞羽所率靖江军那种如蛟龙出海般一往无前的气势,江行云道,“哪怕早见过冯飞羽领兵,每次见时都会令人心动神摇。”
柳扶风淡淡纠正,道,“现在是冯元帅。”
江行云不以为然,“他这元帅,倘靖江战事不利,还能继续做下去。要真顺顺利利的,怕他倒霉的日子也近了。”
柳扶风望江行云一眼,“这一仗倘是输了,咱们倒霉的日子总在他前头。”
江行云回望柳扶风,早春的风犹带几分料峭之意,却又有几分春日即将到来的和软,春风吹散江行云额前流海,江行云微微颌首,说了声,“哦。”转头继续观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