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云选中的第二个对象是冯飞羽军中的粮草官邱靖。
邱靖出身靖江豪门邱家,靖江王的心头好邱侧妃就出身靖江邱氏。邱靖能任冯飞羽的粮草官,与其姓氏家族自然有很大干系,不过,邱靖却非邱氏嫡系,他是邱氏旁系,在邱家并不起眼,如今业已年过四旬,生得一张酒色过度的脸,除了华衣丽服,其他的,一眼望过,就是个路人甲。
事实上,其人论文才武功,也是属于路人甲级别的。
但就是这么个平常的路人甲一样的人,在冯飞羽军中担任粮草官长达五年之久。
可见其人本领。
如今,这般本领的邱靖却是遇着难事。
要说冯飞羽治军,那是极严的,尤其经过钟诚那自己跟着跑战场上作死后,冯飞羽对军中训练更为严谨起来,各官各员都有各自呆的地方,尤其是钟诚这样来镀金的,还的邱靖这样的粮草官属于文官系的,冯飞羽下令,但凡没有通行令,不能去军营。
冯飞羽出此军令,把邱靖气个半死,无他,他除了管粮草,还负责了一些穆三那边儿的细作工作,当然,这事大家心知肚明,邱靖是姓邱的,难道还能要求他忠诚于太孙系不成?只要邱靖把粮草给安排好,冯飞羽还真不怕他探查,反正机密他也探查不到。邱靖本人也比较知道分寸,粮草上从不滑头,至于给穆三的消息,反正能交差就行。
这回冯飞羽忒狠了,军营也不让他进,他怎么给穆三那边儿交差啊。邱靖花酒也不吃了,一摔杯子,骂一声,“姓冯的要断我活路!”也不顾身畔温香暖玉,一摇一摆的找冯飞羽理论去了。甭看邱靖是豪门子弟,可能在军中时间长了,豪门那一套九曲十八弯的脾气倒是改了不少,他找到冯飞羽就一句话,“你叫我以后怎么交差?我信上怎么说?我说冯将军哪,我在军中这些年,没给你添过半点儿不自在吧,您好歹得体谅我,是不是?”
冯飞羽能有今日高位,自身心性手段自不消提,不过,他还是头一遭见有人能无耻到邱靖这般地步的。直接就说了,老子要按时寄你这里的情报回去,你不叫我去军营,我见不着情报可不行!也就是冯飞羽了,冯飞羽淡淡道,“邱大人放心,冯某自不会让大人难做。”
邱靖松口气,笑眯眯的一拈颌下三撇老鼠须,七歪八扭的朝冯飞羽抱个拳,谢冯飞羽,“那有劳啦~”做事就是这样了,大家彼此放一步,邱靖能过去,保住官位,他也不会真拿出死忠穆三的劲头儿来与冯飞羽死磕,毕竟,这是冯飞羽的地盘儿,把姓冯的惹火了,收拾他实在太容易。故而,邱靖甭看平日里爱吃个花酒,其实做事很有分寸,甚至在他这个位置上说,称得上大智若愚了。
就这么个在冯飞羽军中刺报军情给穆三长达五载时间的大智若愚的人物,突然死翘翘了。
邱靖突然死了,冯飞羽很是诧异,昨日两人刚见过面,邱靖毕竟姓邱,冯飞羽亲自去现场查看,要说邱靖带来的家人,委实没有常识,人死的突然,你得保留现场啊。待冯飞羽去时,邱靖都给妆裹好了,脸上身上该擦的擦了该洗的洗了,把冯飞羽气地,都怀疑是不是邱家人自己下的手,所以才这般速度的来毁灭证据。
冯飞羽听着邱靖家管事说明前因后果,“昨儿老爷睡前还好好儿的,今儿早上是大丫环秋葵来叫老爷晨起,叫了三遍都没动静,秋葵担心,命人去叫的小的,小的再叫了老爷有一柱香的时间,还是没人应,只得破门而入,进去之后就发现老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了气息。叫了城中常郎中来,一诊之下,说是老爷归天了!”一面说着就哭了起来。
冯飞羽锐利的眼睛在邱靖卧室逡巡,床铺依旧是凌乱的,窗子未曾打开,室内有一股淡淡异香,冯飞羽问,“昨夜侍奉邱大人的是谁?”
邱家管事小心翼翼道,“侍寝的是冬宝,但夜里大人都是一人独睡的。”
邱靖独睡的事,冯飞羽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此事,也深知邱靖为人,虽面儿上看着荒唐,其实谨慎更胜常人,这样的人,当是很不容易死的。冯飞羽命仵作进来验尸。
邱家管事还死活不肯,说不能让他家老爷有失仪容。
冯飞羽心道,狗屁大户就是规矩多。
冯飞羽不说话,他身畔一位月白衣衫的文士说话了,问,“邱大人是谁命装裹起来的?”
邱家管事拭泪,“小的看大人归天,总不能让大人光着,连忙命人取了上等衣物,服侍大人穿戴了。”
这文士微微一笑,“我听闻邱家也是几百年的豪门了,坊间都说,纵是邱家下人的见识也非寻常人可比,今见了你,倒觉传言不准。”说着,文士将脸一落,寒声道,“哪家暴死的不该是安安生生的保护死者死亡时场景的,这在查明死者死因时至关重要!而你,非但毁坏死者的死亡现场,还阻拦大将军查明邱大人死因……”上下打量这脸色惨白的管事一眼,“邱大人之死,不会与你有关吧?”
邱家管事浑身颤抖,牙关发颤,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但这显然不是被吓的,只要看这管事眼里喷发出来的熊熊怒火,就知此人是何等气愤了。邱家管事大声道,“我不管你什么规矩不规矩,我邱家自有邱家规矩!你要诬蔑小的,小的一条烂命,大人们尽管拿去!但我家大人不能白死,昨日我家大人去见过大将军,回来便死了,这要怎么说!”
真的,邱靖死的时机太蹊跷了。
月白衫文士刚要再说话,冯飞羽忽然道,“这香是沉香么?”
邱家管事本不欲回话,但他自矜身份,想自己身为豪门家奴,当有豪门家奴的气度,便冷冷道,“我家大人素来只燃沉水香。”
冯飞羽不同这脑缺管事多言,那文士过去打开香炉,香炉中香灰已残,却更有一股清逸异香传来,文士微微皱眉,闭目细嗅,道,“比沉香更多一分清逸。”
管事道,“我家大人素来只用最上等乌沉香!”
冯飞羽道,“把邱大人燃的香料取来。”
事实证明,邱靖邱大人死于香料中毒。
邱靖死且死了,冯飞羽倒不是伤心,只是觉着邱靖这么个知情识趣的人死了,再来的粮草官不知是不是个明白人。
冯飞羽坐在大帐之中,闭目沉思,良久方道,“阿商,有点儿不对。”
这月白衣衫的文士姓商名月,商月显然明白冯飞羽话中之意,道,“现下想一想,钟诚也死得很巧妙。”不是死的巧,而是死的巧妙,巧妙的就像钟诚自己上赶着去作的死一般。
冯飞羽道,“倘是为了离间我与太孙,为何要杀邱大人呢?”
商月道,“离间您与太孙,也要避免您倒向三公子。”
冯飞羽缓缓睁开眼睛,“如果是北面儿的人,为何不直接行刺我?”虽然靖江王儿子不少,但冯飞羽并没有猜疑是其他几位公子所为,因为除了穆三,其他人不大具备这种隐秘高巧的手段。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朝廷那边儿的人了。
对于冯飞羽的疑问,商月道,“将军出入皆有随扈,刺杀您的难度太高,也有可能,是刺客另有考量。”
冯飞羽道,“让你手下的人多留心。”
“钟诚、邱靖,单看这俩人的死法就知道幕后之人是个高手。说真的,我倒情愿他们对将军下手,不然,这东杀一个西杀一个,独不动将军……”话到这里,商月脸色陡然一变,一双桃花眼凌厉的望向冯飞羽,“嫁祸!这是要嫁祸将军!”
冯飞羽淡淡,“只靠这两个人,还嫁祸不了本将。”冯飞羽能出头,靠得就是自己过人天分,他对自身形势无比清楚,靖江王手下三位大将,靖江王最信任的是驻襄阳的大将军林凡,冯飞羽自己是太孙系将领,再有如今防守闽浙边界的镇南将军赵阳是亲穆三系将领。他们三人,算是靖江宿将。但,林大将军年老,赵阳也过了四旬,而冯飞羽今年刚过而立,是三位将领中最年轻之人。而且,当初出战湖广,皆是冯飞羽的兵马,不是冯飞羽轻狂,现下靖江王还真离不开他。
所以,仅凭一个五品的钟诚与四品的邱靖,俩人虽死,却与冯飞羽无关,纵使嫁祸,靖江王也不会因这四五品小官之死问责于他。
商月却是道,“他二人之死现下虽嫁祸不了将军,但,怕只怕这刺杀只是开始。”
“不必担心,眼下战事要紧。”打仗的时候,自是少不了各种阴谋暗杀之事,冯飞羽对这些事绝不陌生。这般阴柔手段,冯飞羽素来不大看重,在他看来,小巧难以影响大局。
商月则是眉心微锁。
商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接下来,靖江连派三位新任粮草官至冯飞羽麾下,为什么是三位,因为第一位刚到前线,拜见过冯飞羽后当初就被砍去的脑袋,刺客没找到不说,就是那掉了的脑袋至今也没找回来。商月因此做足了准备,准备第二位粮草官来时,必要仔细保护、顺藤摸瓜,但没想到第二位粮草官尚未至前线,一出靖江便在路上被人劫杀了。连续两位粮草官之死引得靖江震动,然后,靖江王派出第三位粮草官。
这第三位粮草官还没到,沿路已有靖江王亲派侍卫保护。
商月这里更是给第三位粮草官准备了一座铁打的府邸,同时对那该死的刺客内心深处诅咒一千八百遍,只恨刺客怎么就跟粮草官干上了,商月自己单身骑马在城中逛荡过好几回,也没见哪个刺客出来行刺他一回。
商月准备迎接新的粮草官,全城戒备以待刺客,就等着刺客出手,他瓮中捉鼈了。结果,粮草官平平安安的到了军中,靖江却传来一个令江南震动的消息:
镇南将军赵阳被刺身亡!
不要说死三个粮草官,就是死上三十个粮草官,也没有一个镇南将军之死令江南震动!
这简直不是震动,而是地震!
军中大将!
超品!
掌边境十万兵马的镇南将军!
被刺身亡!
得知此消息,冯飞羽直接都从训练场回了中军大帐,同时,五品以上将领悉数到齐,听商月对镇南将军之死一事进行阐述说明。
先说赵阳这个人吧,靖江三大名将中,赵阳出身最好,他是正经世家出身的将领,是的,与帝都赵贵妃赵国公府是同族,但这并点儿没阻碍赵阳郊忠靖江王。赵阳在军中风评很是不错,为人亦是圆融,甭看赵阳是亲穆三派,冯飞羽是太孙系,事实上,冯飞羽少时在军中还得到过赵阳的指点与提拔。冯飞羽效忠世子,与赵阳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就赵阳本身,或许没有冯飞羽的锐意进取,但能成为靖江王手下的三名大将之一,他绝不是个庸人。
而且,林凡、赵阳、冯飞羽三人,赵阳以防守著称于世。
而今,这位以防守著称于世的大将军,竟死于刺客之手,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同时,亦可想而知,赵阳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刺客!
赵阳究竟是怎么死的,大家都好奇。
商月也没卖关子,道,“赵将军有钓鱼的习惯,今莲花初开,赵将军于湖边垂钓,刺客自水中跃死,一剑得手后,复跃入水中,就此遁走。”
遁走?
赵阳遇刺的事诸将都知道了,但遁走,就太不可思议了吧?堂堂超品大将军,上百,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刺杀了主将不说,竟还被刺客遁走?
一位姓李的先锋先忍不住了,道,“赵大将军没带随扈么!”
赵大将军自然是带了随扈的,而且,一个没少带。
话要从头说起,商月平板的叙述实在有失美感,事情的经过远比商月的叙述精彩一千倍。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人都有点儿爱好,譬如前头死了的邱靖邱大人,这位大人的爱好就是每夜必燃沉水香,结果,就死在这香上头了。赵阳赵大将军呢,因出身世家,也有些个癖好,赵大将军的癖好倒不是燃香,赵大将军的癖好是钓鱼。要说钓鱼吧,随便哪里寻个坑啊塘啊的都能钓,但因赵大将军出身、才干、品位、地位等多方面的原因吧,赵大将军对钓鱼地点的要求一直很高,这也无可厚非,就像姜太公当年,人家就爱在渭水钓鱼,赵大将军虽然没有姜太公的本领,但随随便便的坑啊塘的,也不是给大将军钓鱼的地儿。能叫赵大将军看得上眼的钓鱼的地方,首先不能小鼻子小眼的,显着局促。其次,除了有水有鱼,还得有景,不然影响垂钓心情。这也是因赵阳镇守的是闽浙防线,朝廷主要的战火都在冯飞羽所占据的皖地,故此,赵阳才能闲到用钓鱼打发时间。
他就寻了个有山有水有碧波万倾有荷叶亭亭的地方钓鱼,随扈也带了,事先的安检也做了,赵大将军垂钓了大半辈子,其钓鱼水准绝对不差的,但那一日,却是久侯无鱼,赵大将军耐性极好,并不急,直待水面突然荡起涟漪,赵大将军不急不徐的收拢钓线,先浮出水面的一尾巨大的金色鱼尾,那鱼尾在阳光下灿灿耀眼,边上的随扈都不禁喊,“是鱼神吧!”
那鱼尾轻盈一摆,划开一道碧波,继而是海藻般的长发以及一张难以形容的天人一般的面孔,无数的水珠自天人的发间脸颊滚落,她的面孔在阳光下熤熤生辉,如梦似幻。
据后来目击者回忆,所有人都惊呆的忘了反应,以为真的是遇到了河神。但显然,河神来者不善,她自水中跃出、击杀赵阳,然后复跃回水中,不过瞬间光景。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但如果有看到赵大将军遗容的人就能发现,赵大将军死前保持着一张极度惊骇的表神,为什么是惊骇?大概是,随扈未认出行刺之人,赵大将军却是认出了。赵大将军身为穆三心腹,曾在数年前,有幸在靖江王招待江行云的宫宴上,见过江行云一面。
五皇子得知此事要比冯飞羽更早,敌方死了大将,五皇子都要手舞足蹈了,江行云要杀赵阳这事儿,先前只是与他漏了丝口风,五皇子没想到能成功就是了。柳扶风更不肯放过这等机会,直接挥师北上进攻浙地,将群龙无守的赵阳大军打得七零八落,占据大半浙地不说,倘不是冯飞羽率兵回援,柳扶风能一路打进靖江府。
地盘儿还是小事,主要是一进浙地,就知何为富足了。明明与闽地相接,俩地方,偏一个富的流油,一个穷乡僻壤,柳扶风很是干了一票劫掠的买卖,大大的充盈了己方物资。
及至江行云归来,是在六月的一个清晨,因天时尚早,江行云就先回了自己营帐。五皇子却是命人及时留意江行云处的消息的,实在是,江行云立此大功,五皇子很想表达一下自己身为主君对臣属的高度满意与赞赏啊。
一听说江行云回来了,五皇子高高兴兴的去找江行云说话,是的,依五皇子的身份,以往都是宣江行云到自己的王帐商议事情的,这也正常,五皇子是皇子藩王之尊么,此次因赵阳之死,五皇子大喜过望,亲去江行云营帐上探望。
江行云正在用早点。
江行云的早点很简单,新煮出来的一碗热腾腾的奶茶。
五皇子兴冲冲的过来,摆手示意江行云不必多礼,自己不客气的坐下,先问,“没受伤吧?”见江行云摇头,复一脸欢喜的问,“赵阳是你杀的吧?”
江行云翻山跃岭装金鱼精去杀人,杀完后,又翻山跃岭的回来,刚吃上口热乎的,就遇上五皇子上门问这种蠢问题,不是她杀的,难不成是赵阳自己死的?
江行云有些倦意的点点头,见江行云一幅淡然模样,五皇子悄悄的握下拳,心说:这风采,不愧是剁手狂魔啊!
然后,五皇子重重的表扬了江行云,“杀的好!”
江行云:……为什么面对五皇子总让人有种无语的感觉涅~
赵阳之死给穆三系的打击是巨大的,以至于穆三听到这消息,良久都未能回过神来。在这巨大的打击下,譬如靖江王派出的给冯飞羽的第三任粮草官被刺身亡的消息,相形之下就有些微不足道了。倒是商月在捕捉刺客未果后恶狠狠的骂一句,“这该死的刺客!”你他娘的总杀穆三系的人算怎么回事啊!!!连续三位粮草官都是姓邱的,然后,三人皆不得善终。
然后,政务堂派了个别姓官员,此粮草官姓李,然后,李大人平平安安的到了冯飞羽帐下,平平安安的当起了粮草官的差使。
商月在心里,就更想骂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