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云要走。
段四海亦未相留。
江行云回了驿馆,就准备回闽地了。
徐少东黄悦二人随江行云来这海岛,自然也是关心海港之事的,江行云突然要回去,二人与江行云不是头一日打交道,彼此间自有交情,徐少东就问了缘故,黄悦亦道,“先时看段大人,是诚心要与咱们谈的。”
江行云道,“那老东西觉着我没有与他谈的资格。”
老东西……
徐少东黄悦二人先给江行云对段四海的称呼给震住了,接着,二人对段四海的条件也表示了诧异,这,这,先前都说好的是江姑娘过来谈海贸的事,怎么说反悔就反悔啊!
徐少东看向黄悦,黄悦同海匪关系亲近,说不得这谈判一事就是黄悦安排的。黄悦道,“这同先时说的可不一样,江姑娘放心,我定要去问个分明的。”
江行云未直接说段四海是要同谢莫如谈,倒不是不信任徐黄二人,只是,江行云也是有考量的。段四海当头便说让谢莫如欠他一人情,按理,如果段四海想要什么人情,也该把五爷要,怎么会直接说王妃呢?江行云都怀疑段四海是有什么缘故,因事涉谢莫如,江行云不好与徐黄二人直说。
黄悦这就要去找段四海的人评理问个究竟,江行云却是叫住了他,“不必去,你去同李四说,明日备好船,我们回闽地了。”
江行云脸上并未有什么怒色,只是交待二人道,“你们也收拾东西,明儿就走。”
江行云虽然在段四海面前寸步不让,倒不是这事真不能商量,更多的是一种交际的手段。谢莫如何等身份,如果段四海说一声,我要你们王妃亲自过来谈,然后她便屁颠屁颠的回去同谢莫如商量让谢莫如过来,那就不是她江行云了。
当然,这事江行云不打算低头。
她在段四海这里看了几日,对这岛上的情形大约也心里有数,段四海再有本事,也就是在海上纵横。段四海真不识擡举,江行云保准有法子查出段四海在东穆有什么渊源,到时再论输赢。
江行云这里准备打包走人,倒是第二日一大早,段四海那里地来了一位姓宁的男子,该男子也就三十许人的模样,面色古铜,蓄了短须,穿着长衫,却是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子斯文儒雅来。
姜福田跟着一道来的,介绍说是宁大人。
黄悦也认识这位宁大人,宁大人与黄悦打了招呼,见到徐少东,笑道,“少东,我们有些时日没见过了。”
虽然徐少东在江行云面前一直说自己对靖江都不大熟的,更不必提海匪了。但,若是不熟,哪里能做得偌大生意。早在船上时,徐少东见着黄悦与姜福田勾肩搭背在江行云面前毫不掩饰时,就有些后悔自己在江行云面前装得太白莲花了,不然,给江行云引荐海匪的事也轮不到黄悦出头儿啊。徐少东笑,“可不是,我还以为宁大人不在岛上?”
“我是刚回来,听说江姑娘来了,特此过来请见。”
宁大人说的委婉,但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来说和的啊。
看来段四海这边的谈判诚意还是很大的,徐黄二人皆心下有谱儿了,便是黄悦其实也明白,昨日江行云不让他出去打听消息,怕就是要看一看段四海这边的诚意。
宁大人又问,“江姑娘可在?”
黄悦笑,“江姑娘在房里,只是昨日回来,气不大顺呢。”
宁大人一笑,“江姑娘果然性如烈火,要是方便,我想见一见江姑娘。”
黄悦想了想,道,“我帮你去问问。不过,话我可搁前头,江姑娘这就要回去了,宁大人你可千万客气些。”
宁大人颌首,唇畔带着抹浅浅笑意,“阿悦你放心,我要为了得罪江姑娘,何苦来这一趟。”
黄悦这才过去问江行云的意思。
江行云正用早饭,稍待片刻,才有时间见这位宁大人。
宁大人依旧温文,拱手一礼,“在下宁致远,久闻江大人之名,今日特来拜见。”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宁大人这名字好,请坐。”江行云请宁大人坐了,一幅公事公办的面孔,“我今日要回闽地,怕不能多聊,宁大人有话还请直言。”
宁致远笑,“是这样,为闽地海贸护航的事,我家大人将事交予我来负责。此事尚未商谈,江姑娘何必急着走呢?”
江行云冷笑,“段四海的口气大过天去,我看,怕是说不到一处去的!”
“还没谈,如何就知道谈不到一处呢。”甭管江行云什么脸色,宁致远仍是一幅斯文样,说话不急不徐,态度间带了一些亲切,“何况,哪怕略有分歧。分歧可暂放一畔,求同存异嘛。江姑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江行云叹,“可惜你们岛上的事怕是不由你做主。”
“岛上的事自然是我家大人做主。不过,我今日过来也是奉我家大人之命,江姑娘看,我家大人还是极有诚意的,不是么?”宁致远不会矫情的说自己只代表自己过来,他得给江行云一个台阶。
“我过来,一样有诚意。但你家大人是如何安排的,我在这里足等了七天他才肯见我,恕我直言,我看不到你家大人的诚意。”江行云要的不是宁致远的台阶,她道,“让段四海亲自过来!”
宁致远没说话,他觉着,江行云的架子拿的有些大了。
江行云冷冷一笑,“怎么,你觉着我不够资格让他过来相见么?那你就去告诉他,他心里那件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宁致远瞳孔微缩,却也在瞬间恢复正常,面色依旧未变,语气中颇是无奈,“江姑娘委实误会我家大人了。既然江姑娘这样说,我也只得为姑娘带个话儿。”
江行云未曾露看宁致远眼中的那抹震惊,心中更是笃定,淡淡,“有劳宁大人。”
宁致远亲去与段四海商议,段四海听过后只道,“阿远,你上了江行云的当。”
宁致远自然明白段四海之意,道,“江姑娘自然有试探之意,只是我觉着,咱们双方并非敌对,何必要将关系闹得太僵呢。我听说,江姑娘在谢王妃那里很能说得上话。”
“我昨日在江行云面前多说了一句话,这女人委实机敏,定是察觉了什么,今日方会出言试探。”段四海道,“我虽想借谢王妃之力,谢王妃为人,端得是冷情冷心,倘她真辅佐闽王平了靖江王,将来怕一样会同我们翻脸。”
“大哥手下十万海军,朝廷想建一支能与我们抗衡的海军,二十年内怕是不可能的。二十年后如何,谁能说的好?再者,翻不翻脸之事,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倘真弱到不堪一击,不败于谢王妃,也会败于他人之手。又有何可惧的呢?我宁可死于强者之手,也不愿碌碌一世。”倘不亲见亲闻,断然想不到这样豪迈的话是自宁致远这般斯文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段四海一笑,伸手拍拍宁致远肩头,“海上风云变幻,想碌碌也难哪。”他们兄弟要是碌碌之人,如何能有今日。
宁致远笑,“大哥事事明白,那就省得小弟再费唇舌,同小弟过去吧。”
段四海没说话,宁致远笑问,“不会是大哥觉着去了没面子吧?”
“我男子汉大丈夫的,岂会与女人家一般计较。”段四海是绝不会承认这个的。主要是,他未料到江行云一介女流,竟是说翻脸就翻脸。而且,江行云的强硬,也出乎段四海的意料之外。江行云这般脾性,段四海也得改变策略了。
宁致远笑,“大哥去吧,江姑娘那样美貌的女子,不要说人家占住了理,就是没理非要搅三分,凭她的姿容,她点名叫哪个男人去,是个男人都会去。”
段四海私下话很是不少,道,“怎么,江姑娘见你没戴面具?”
宁致远知道江行云见自家老大也是戴了面具的,不禁忍笑,“话说我活了这么大,还头一遭见江姑娘这样的美人。”
“罢了罢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段四海倒是不介意过去见一见江行云,毕竟宁致远这样劝他,只是,段四海道,“今日只谈海贸,不谈他事。”他可以给江行云一个台阶,但,有些事,段四海是不准备让步的。
“是。”宁致远应了一声。
徐少东黄悦真是服了江行云,二人绝未料到,段四海竟真的亲自来了。
段四海同江行云未再进行昨日话题,段四海道,“江姑娘难得来一回,前些天困于庶务,未得闲亲自招待江姑娘。今日若江姑娘有暇,不如去看一看我的海军如何?”
段四海亲自来了,江行云得此台阶也就下了,客气道,“久慕段大人麾下海军之英武,若能得一见,江某也算不虚此各了。只可惜江某原定于今日回闽地,怕是不巧了。”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日半日。我亲自相邀,便是靖江王也会给段某个面子的。”
江行云道,“如此,江某却之不恭。”
段四海不是靖江王,还不大愿意让江行云看自家军队啥的,段四海完全不怕江行云看,但也只是请江行云观看,余者徐少东黄悦就留下来同宁大人商谈海贸条款了。在去看海军的路上,段四海见江行云目不斜视,道,“江姑娘来我岛上这些日子,也把我岛上看得差不离了吧?”他虽晾了江行云几日,只是江行云也没少在他岛上打探消息的。
“哪里哪里,我千里迢迢过来相见,段大人你要抻着我,我见不到段大人你,除了去街上还能去哪儿呢?要说你这岛上,段大人连海军都不吝于由我参观,难道还怕我多在你这岛上转转?”江行云笑笑,明眸轻瞟,“要是段大人你觉着吃了亏,哪日去闽地,我做主,段大人你爱怎么看怎么看。我在你这儿看七天,你到闽地去看半个月,绝不叫你吃亏,如何?”
段四海听这话,不由笑道,“江姑娘的气还未出完?”
江行云悠悠然的靠在敞车的靠背上,似笑非笑,“在段大人面前我还敢生气,唉哟,那我可忒有面子了。”
段四海哈哈一笑,道,“江姑娘知道为何昨日我对江姑娘这般不客气,而今日任凭江姑娘阴阳怪气么?”
江行云淡淡,“若是不中听的话,不妨不说。”
段四海仿佛未听到江行云所言,望向江行云脸上的油彩面具,意味深长,“那是因为听我那兄弟说,江姑娘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
江行云险给这话气死,她当然美貌,她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自己美貌,但,她自认为自己才智更胜美貌,她不喜欢用美貌来达成目的。段四海这样说,让江行云有些被看轻的感觉。江行云尽管气个半死,她城府在这里,面儿上未显出怒色,反是一笑,“那真是多谢宁大人的赞美了。我要知道段大人是以貌取人,早就取下面具了。”
这样说着,江行云却没有半分要拿下面具的意思。
段四海瞥江行云一眼,江行云正捕捉到他这眼神,唇角挑起来,轻声道,“不过,段大人虽贵为一岛之主,奈何我不喜欢老头子呢。”
“老头子……”段四海觉着自己幻听了,他,他是老头子……
俩人就这么一路拌着嘴到了海军驻地,段四海颇具风度,先行下车。江行云待段四海下了车,方向下先伸出了一只手,段四海唇角直抽,他真后悔评价江行云的容貌。江行云伸出这只手,这是一只完美的没有半点儿瑕疵的手,这只手伸了出来,段四海身后的侍从不敢去扶啊,主要是段四海不用太监,所以,他身边儿都是侍卫。
江行云瞥向段四海,段四海只得抽着唇角,风度翩翩的扶住江行云这只手,江行云唇角微绽,精致的唇边蕴着一抹浅笑,优雅轻盈的下得车去,矜持的说一句,“有劳段大人了。”
她虽不喜欢别人评价她的美貌,但美貌这样的利器,当用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