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还是实话实说了,按照辈分来看,蓝嘉与公输钱和方来来是同辈,要叫路俏一句曾姑奶奶。
路俏听林卓说完整个人都愣住了,回想起蓝嘉那张神似自己母亲的脸庞,她默默擡手揉了揉额头。
#随随便便就让我变成了老人家#
#百岁少女的艰难内心谁人能懂#
#本来只想教训这几个家伙一顿,现在是不是可以打断腿扔出去了#
#陈大妈如果看见自己孙女被欺负了会怎么做#
#身边的小辈这么多,我该如何做好一个老祖宗#
一个个的小想法在她的心里翻滚着,在旁人看来,她木着脸眼神呆滞,似乎是大脑已经当机了。
公输全全忍不住扭头看了站在卧室门里的女人一眼,自己该叫她什么呢?阿姨?
不是吧?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地位越来越低下了?
方来来也被这个神展开一样的事件发展惊呆了,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的女人居然是祖奶奶的亲人啊?
真是……出乎意料。
某人早就忘了,在他的“前世”,他最喜欢的就是菟丝花一般的女人,他有一个红颜知己就是在被他从流氓手中救下之后才以身相许的。现在,方来来自己的审美取向已经改变了,而他自己还毫无所觉。
蓝嘉也震惊,她爸妈去世之后,那些亲戚的嘴脸让她自我催眠自己没有亲人再在世上了,什么舅舅姨妈,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都是别有用心的。现在,她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这个惊人的消息一度压下了她心里的痛苦、哀怨和其他的情绪。
“你到底是谁?”蓝嘉不傻,曾姑奶奶这种拐了弯的亲戚即使仍然在世也要将近百岁了,现在这个女孩儿明显比自己要年轻。
蓝嘉的眼眶还泛着红,她的眉目与路俏记忆中的母亲那么相似,却带着与她母亲完全不同的脆弱神情。
蓝夫人的一生跌宕绚丽归于哀戚。
她出身将门,十六岁嫁给了青梅竹马的丈夫,生下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为妻为母都特立独行。
在丈夫镇守边关的时候她可以执掌路家上下,甚至身怀有孕还被接入皇宫作为人质的时候她也坦然自若,更是在战事不利的时候可以跨马横刀驰骋疆场,更可以驾船破浪痛击虏寇。
这样绚烂的一生,终结于她丈夫的死亡,在那之后长长久久的时光中,在她女儿一遍遍的怀想中,她选择去死的原因被她女儿找到了——她活着,最好也是全家没入奴籍,她死了,她的儿女还有一条生路。
事实确实是如此,蓝棠的死为路俏争取了时间调换了弟弟,也间接地让路俏等到了景颂月来接她的人。
只是那个目睹了母亲死去的路傜疯了,她从高高的阁楼上跳下来,像是一只刚刚想要学会飞翔却失败了的雏鸟,断掉了自己的脖子,也断掉了路俏的前半生。
直到死,蓝棠也不曾流过泪,她的双眸永远生机勃勃,她给与自己女儿的精神支撑永远炽烈又果决。
眼前的这双眼睛不属于母亲,路俏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她依然会心痛,尤其,她还是自己小舅舅的后人。
“我……我有一个小舅舅叫蓝素,他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错了也不后悔,只会用生命去弥补。我的母亲叫蓝棠,有一双和你很像的眼睛。”
那跪趴在地上的三个人都被路俏无视了,她直行向前走到蓝嘉的面前,踩过了赵宇的大腿和肩膀。
趴在地上的男人只觉得像是有一辆装甲车从自己的身上碾压了过去,腿和肩膀的骨头都能听到因为不堪重负发出的细微声响。
“你没事了,这些人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只要你认准了自己想走的路,我就能让你的前面是一片坦途。”路俏这么说着,轻轻拍了拍蓝嘉的肩膀。
听到路俏这么说,林卓立刻在心里开始打腹稿,今天这三个人有蓄意绑架、擅闯民宅两个罪名是可以定下的。至于其他的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第一是没有证据,第二是会往蓝嘉的伤口上撒盐,那就不能用了。
这样的话,惩戒起来不过瘾啊。
林卓正想着,就看见了蓝嘉房间墙壁上那些可爱的熊猫照片。
“想要偷国宝?”他自己都被自己神展开的想法逗笑了,笑到一半,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偷圆滚滚的国宝肯定是不靠谱,那么窥探路俏这个“瘦小国宝”呢?
“你们知道她是谁么?”林大保姆用鞋尖儿戳了一下赵宇的脸,面带微笑地说,“她叫路乔,就是一百多年前终结了坠星之战的大英雄。”
三个人或是昏昏沉沉或是战战兢兢地听着,他们不知道,因为林卓这短短的一句话,他们就要在一个封闭的小岛上度过至少四年——如果是普通人只要确认了没有问题就会获得80%的自由,他们犯下了刑|事案|件,就只能被“顺便”监|禁了。
“他说的是真的么?”在几天之前,如果知道自己的面前会出现一个传说中的英雄,蓝嘉的膝盖会软,可是现在,她没有。
她用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平静语气发问,救世主又怎么样呢?无论她救了多少人,打了多少仗,手上沾了多少血,她救了自己,在今天,在这里。
传说归于过去,拯救却在现在。
蓝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路俏点头,她又把这口气吐了出来。
“你是我的亲人么?”
“是。”
在短暂的静默实话,二十八岁的女人抱着比她瘦比她矮比她看起来年轻的女孩儿哭了起来。
真正的嚎啕大哭,声音嘹亮得让习惯安静的卿微悄悄带着兔子挪到了姚全全的身边。
很多女人哭的时候常喜欢倾诉,在滑落的泪水与低声的啜泣之间让人们体验到那种视觉、听觉与味觉的多重叠加。
今天,蓝嘉知道了那种穿云裂帛的哭根本就不是真正伤心的时候,因为嚎哭本身已经要用掉所有的力气,怀想与诉说都不如眼泪更加真实,她也似乎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无依无凭,无着无落,且得且失。
这是一个弱者需要借口才能活下去的时代,蓝嘉曾经给自己的人生找了无数的借口用来包装她自己为了婚姻而不顾一切的那份“孤注一掷”。
现在所有让她的沾沾自喜过的“牺牲”都成了笑话,蓝嘉却并不觉得尴尬和羞愧。
在路俏的怀抱里她似乎汲取了无穷的力量,这个沉默的只会用手轻拍她后背的女英雄似乎并不擅长安慰与宽解,可她的安静与包容却恰到好处。
有时候,一个人并不需要另一个人战胜了全世界去解救他,他们只需要有人放纵他们的痴与傻,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更给他们另一份带着体温的支撑。
“我是不是愚蠢透顶?”在一轮嚎啕之后,蓝嘉抽泣着问路俏。
“没有。”路俏慢吞吞地摇头,“愚是无知,蠢是妄动,无知可以用见识填补,妄动可以用修心改正,都没有无可救药。”
“如果没有你,我今天……”
路俏又摇头:“没有我,你还有你自己。”
每一个不肯向命运屈服的人,总会获得善待,即使没有救世主,她们也能在痛苦化作的泥泞中培植出美丽的花,用隐忍、坚强、善良、勇敢去拯救自己。
做一次自己的“救世主”。
听见这一句话,蓝嘉挂满了泪水的脸转向路俏,在路俏毫无表情的脸上,蓝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那么多挣扎与不屈之后终将获得的胜利。
蓝嘉哭的更响了。
在房门之外,卿微的手指轻动了一下,那即将被改变命运的人还是被改变了未来,她的生命像是涓涓溪流,原本该汇入小河,却被人强行扭向了死水的池塘,现在——她的未来是浩浩东流之江河,日夜奔腾,再难止息。
一个小时之后,蓝嘉走出了房间,她换了一身衣服,短发也重新打理了起来。
弯下腰,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的女人看着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赵宇,眼神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此刻赵宇已经被方来来扒了个精光,就剩下几个布片挂在裆部,还是因为卿微怕自己长针眼才让那个一边扯衣服一边下黑手的健壮少年留了这么点遮羞的东西。
这样的赵宇,什么敦厚老实都看不出来,什么情义深藏更像是个笑话,蓝嘉看着这样的他,在想想自己,突然觉得无限的恐慌。
她恐慌的不是自己爱错了人,而是,自己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他,那么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一切。
尽管在过去的几年中她把他当做为自己遮蔽风雨的避风港,也当成了自己将要一生追求的事业,她催眠着自己去爱他,催眠着自己去当一个贤妻良母。所以她在骗局揭穿的时候崩溃,在未来尽毁的时候哭泣。
可是现在,蓝嘉发现,自己根本不爱这个男人,或者说,她爱的是自己臆想出的生活,而非这个男人的个体。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以感情为上,这比她认识了十个渣男还要让她惊讶。
她心心念念的小日子……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麻醉剂而已,因为她自己不肯承认自己是孤独的、不完美的、不符合别人期待的。
这也是她会被徐阿姨影响到的原因。
“真好。”蓝嘉直起身,无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她,这些人想要伤害她是毋庸置疑的。
“我没有真正地爱过你,只是做了一场昏昏沉沉的噩梦。”
她看着那三个人,慢慢地笑了:“我发誓,我会过得比你们想象的最好还要好。”
从另一个城市匆匆赶回的公输钱用控魂丝打开蓝嘉的家门,看见的就是那个眼眶微红却面带笑容的女人,她抡起羽毛球拍狠狠地打在一个裸|男的脸上。
“你们让我做了一个糟糕的梦,我就让你们一辈子都活在我的阴影里。”
蓝嘉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么气势纵横的话,在说出来的时候,她只觉得一阵的舒畅。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被彻底剥离,又有什么新鲜的充满了生机的东西注入了她的血与肉中。
徐阿姨看着这样的蓝嘉,忍不住想要发抖,刚刚路俏撕扯她的衣服,她不过是感觉到了威胁,现在的蓝嘉让她感觉到了恐惧。
她所崇尚的那一切,还能维系下去么?
没有了信任她的年轻女孩儿,她所想要宣扬的东西会不会就像现在的她一样,只能衰老腐朽,变成无人问津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