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秋娘的二徒弟在食修比试中落败了,这消息不大不小不轻不重,也在远岛卷起了一阵风浪。
风浪中心,自称叫苏玉回的女子过得挺爽,无争界的食修们最大的特点大概就是脸皮厚,虽然是一副提起道祖像就要拼命的样子,可让他们弯下腰来从厉害的食修身上扒拉本事,他们也能拿出七十二般绝技。
就连小水都不例外。
“苏前辈,我照着你的雾中莲做了一盏蜜糖冰沙,您尝尝看?”
掺了蜜糖的冰沙金灿灿的,一口下去,冰中有蜜,蜜中有冰。
“你这做法,还是不够细,不过意思对了,所谓做菜,就是调和之法,和而不融,各显其长,让冰沙口感更细、让蜂蜜在甜之外另添一份清爽,这其中门道都可以再多多研究。”
食修们厚脸皮请教,这不让人意外,苏玉回却是意外地好说话,尤其是对小水。
别人来问,她也答话,只是语气就没那么好了。
“苏前辈,我们还不知道您的道统是哪一脉?您是鼎身派的人么?”
苏玉回笑着说:“我呀,赢了你们的道统再说,不然多丢人啊。”
心里想得则是,真比试赢了之后就先让徒弟们把雕像撤了,到时候“苏玉回”走了,宋丸子回来了,正好不用再尴尬,还能好好安慰这些输了的徒弟。
搓搓手,怎么想都是挺划算的买卖。
外叫“苏玉回”,实为“宋丸子”的家伙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作响,面上仍是一副脾气不好的前辈模样。
在远岛呆了两天,她乘上了前往临照的大船。
“这么大的海,好吃的鱼肯定不少。”
神识入了海中,便看见一条大鱼从船底潜过,一截红烧、一截酒烧……全做完大概够人吃二十年。
这么想着,宋丸子就差点流了口水下来,没办法,在虚空中憋了四十年,她这贪吃的劲儿真比从前更多了十倍。
“我说,你真要自己争自己的道统啊?”一个声音在她脑袋里突然蹦出来。
“你放心,我去了临照第一件事儿就是送你投胎当猪。”
那邪修残魂半天不吭声,又说道:“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修为高深,跟黄泉鬼官的关系又不错,送我去轮回也不一定真要当猪吧?”
“畜生道蒙昧不堪,可畜生的寿数也短,当个几世的猪就能好好当人了。你呀,祸祸了那么多的凡人魂魄,活着的时候也没干多少好事儿,这下场是理所应当。”
这话可真不像是安慰。
邪修哼唧了两声,落在宋丸子的耳中已经有点像是猪叫了。
“你放心,等你走了,我再杀猪的时候肯定手起刀落,绝不用第二下,说不定你下辈子白白胖胖的,正好落到我手里,我一刀送你回了黄泉,也是一场缘分。”
宋丸子还在那儿嘴欠呢,风驰电掣般行驶的大船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问一旁的小水。
一身青衣的年轻人看向海中,小声道:“是海王出巡。”
“海王?”红衣女修士的眼中陡然一亮。
但见海上浪涛滚滚,有一头雪白的鲸鱼从水中猛地跃出。
站在鲸鱼头上的女子莹莹蓝发披垂,身上穿了水蓝的法袍,站在那儿,就像是万年冰霜凝集而成。
巨浪托着鲸鱼悬在空中,女子缓步迈下,就到了这艘红木所制的大船上。
在女子身后,数百海族立于惊涛之上俯瞰大船,面对那滔天之浪,大船却是极为平稳的,只是人们目之所见极为骇人,尤其是船上的凡人,不由得缩着身子,生怕那巨浪打下来,把这一船掀翻。
“我听闻,有想要夺此界食修道统之人就在这船上。”
悦耳至极的声音让众人都不禁恍惚了一下。
小水只见过海王两次,那时都是她在陆上,身后顶多带着一两个半海妖来采买灵食或者调解纠纷,不由得也被她这威势震慑了一下。
“海王陛下。”他走上前一步,刚想为苏玉回引荐,在他身后站着的红衣女子已经举起了手。
“小,咳,在下就是。”
海王蔺伶目光冷冷地看过来,宋丸子不由得担心自己体内的灵枢之水会把自己卖了。
“无争界的道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争的。”
“我也就是来试试。”
这回答可真是十分弱气了。
“既然只是试试,可见是不急的,我海族富有无争界整个水域,搜罗奇珍异宝无数,更有无数稀奇食材,你不如先跟我去海族一趟长长见识,如何?”
蔺伶身负鲛人血脉,一开口有摄人心魂之效,她提的条件,天下间能拒绝之人寥寥无几。
红衣女子却只是歪头,笑着看她。
“海王陛下真是豪爽。”
“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只能动手强请了。”
在蔺伶身后,那滔天巨浪又高三丈。
“苏玉回”一笑,人已经腾空而起,比那浪头更高,声音却犹是十分清楚地落入旁人耳中:
“你们无争界的人好不讲道理,我是来争食修道统的,为何要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阻拦?早听闻如今无争界几大势力都是当年帮那宋丸子争过道统的,怎么?无争界的道统,她争得,我便争不得?好一个海王,心眼儿偏到云渊里去了!”
她话音未落,有一人已经穿过海浪冲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话不说完就先打我了?”
躲过那一拳,“苏玉回”反手就要将那年轻男子打飞,待看清那男子的眉目,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小姐姐当年和明首座有的孩子么?
明首座不声不响动作很快哈。
她愣了,那年轻人的另一拳已经到了她的眼前,却被一道水幕挡住了。
“阿放,此事与你无干,还不退下。”
那眉宇间神似明于期的男子一副少年模样,看着拦住自己的蔺伶,他的表情有两分委屈。
“她说你偏心。”
蔺伶眉头轻皱:“我说了,此事与你无干。”
“我不!”
哎呀?
宋丸子玩味一笑,眼睛眨了好几下,这小子看蔺伶的样子,可不是儿子看妈呀,难不成……跟微予梦混久了,本就不正经的宋丸子脑袋里更被塞了无数废料,现在她的脑瓜子里真是有无数狗血倾盆的念头在飞快打转儿。
叫阿放的少年还在与蔺伶僵持着,好一会儿,他才偏开头,又怒瞪了一脸“天真无辜”的“苏玉回”一眼,才“哼”了一声退了回去。
“小子,你别急着退啊,既然你们海王说了这事儿与你们无关,你却突然出手打我,是不是该给我道个歉啊。”
今天之前,宋丸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了看热闹可以这么不要脸。
少年回过头,又看一眼蔺伶,才对宋丸子一行礼,沉声道:
“刚刚是我莽撞无礼,苏道友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用担心,我肯定放心上。”
阿放:……
“苏道友,阿放还小,他有错,也该我担着。”
看着蔺伶送到自己面前的鲛珠,“苏玉回”终于忍不住了。
“他是您的哪位呀?就得让您担着错?”
嘿嘿嘿,这话出口的时候,宋丸子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让蔺伶知道“苏玉回”就是她。
这话实在是轻佻,阿放却不敢再动手,又看着蔺伶。
一双眼睛里,把什么都写尽了。
海王陛下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玉回”。
“你不必如此挑衅于我,今日你答应,便是我海族座上客,不答应,就是我海族阶下囚。”
“阶下囚?”
“苏玉回”唇角一挑,趁人不备之时,脚下追云踏月一般就到了阿放的身边,少年是通脉境修为,天赋又奇高,无奈碰上的是这个怪胎,一招半都还未使出来,已经被人挟持在手里了。
“放肆!”
“你这小孩儿人不大,脾气不小。”
女子想捏捏他脸上的肉,又怕是“朋友夫不可欺”,就只是用一柄黑色大菜刀架在他脖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的海王。
“不放我过去,我可是要杀人的。”
一时间,船上人族、水中海族都戒备起来,看着飘于半空的那一抹红影。
剑拔弩张。
“小子,你多大了?”
“你爹是谁啊,你娘是谁啊?”
“你跟海王什么关系啊?”
“无耻之尤!你别摸我脸!”
“放肆、无耻……啧,真懂我。”
蔺伶掌心一转,万道冰箭已经蓄势待发,见“苏玉回”将阿放挡在身前,她冷声道:
“放人。”
“我不,这无争界可没有只许你们海族仗势欺人,不准我使些手段的道理吧,我可是来争道统的,要是连点儿公平都没有,岂不是太欺负人了?”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之时,巨浪另一边,一个黑衣男子涉海而来。
他手中铃铛一响,一道微光生生压下了巨浪。
“海王陛下,食修道统之争,你我皆不可插手。”
声音温厚朴实,听得宋丸子又是一喜。
老友,一个接一个地来了,看起来过得也都不错。
接着又是一慌——被人发现的可能,也是越来越大了。
“小子,你快说,你是不是喜欢海王啊?”
阿放的嘴闭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却骗不了人。
“那海王喜不喜欢你啊?”
哎哟哟,要是这小子头上有对狗耳朵,怕是现在都要垂到脚面上了。
终于知道了蔺伶的“八卦”,宋丸子微微一笑,将这叫阿放的少年往蔺伶所在之处一扔,避开海族众人的攻击,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流光往南奔去了。
樊归一赶到的时候,只看见蔺伶看着一道红影消失在在南方的天际。
“她身上有伤,却不急着疗伤,只说要争道统,怕是知道了什么消息。现在秋娘闭关,临照又有鼎身一脉的食修虎视眈眈,还有黎家……行道者,要是我们都袖手旁观,难道你真要见她一手创下的基业毁于魍魉小人之手么?”
“不……”樊归一叹了一声,“我只是想说,那道友与我长生久有缘。”
“嗯?”
樊归一只笑,不做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