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幽裂谷自极北之地一路南下,将无争界的陆地又分成了两部分,传说这神幽裂谷极深,底下还有元婴修士也莫能与敌的毒气密布,也就成了这无争界和云渊齐名的又一处禁地。
幽涧便是裂谷较狭窄的一处,距此地六百里,有一桥叫通光桥,是早前以为土系法修大能在以灵力所架,自那以后哪怕凡人们都可以通过这千丈长的石桥往返于地谷两边。
人来人往的通光桥旁有一座城叫央城,也叫流都城,是凡人的皇城,那里也是六十六城极少数完全由凡人所管理的城池,这样的城中总是对修士们诸多限制,修士们便更喜欢在幽涧停留,不仅限制少,还有绝妙的风景可看。
在幽涧下船的时候,宋丸子和荆哥被方常富拦了下来:
“两位是想去幽涧逛逛?可有准备辟谷丹?”
见这两个修士面露不解,方常富笑着从袖中掏出了六瓶辟谷丹递给了宋丸子。
“此地盛产石菌子,两位尽可以用辟谷丹换石菌子,普通的,一枚辟谷丹就能换五个,带到疏桐山,三个石菌子就能换两颗下品灵石,若是能再去趟东海远岛,那里一个石菌子就能换两个下品灵石,对那些家底薄的行商来说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嘴里说着生意经,方常富自然而然跟宋丸子他们一起往裂谷边上走去,腿上的伤还没好,从脸上却已经看不出痛楚的表情了。
宋丸子心知他是在船上财露了白,不敢再孤身行动,才趁机贴了上来,没多说什么,由得他在一旁跟荆哥聊得热火朝天。
大概荆姐这名字还是不如荆哥讨喜的,方常富唤荆哥是“荆哥道友”,到了她这儿便是“荆道友”。
幽涧的风景是极美的,北面高耸的雪山上一条河流仿佛裂空而来,澄澈的水倒映着蔚蓝天色,又在此处勾旋辗转,两岸生出了无数繁花,随着河流一直蜿蜒到了裂谷之中,宽阔的河流落入裂谷之中却只有哗哗水声,即使是最顶级的大能来到此处也全然不闻流水击石的轰响,可见裂谷之深,绝非虚言。
宋丸子的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那些花儿,心中想的自然是这些东西能不能吃,最好是能找到像韭菜的东西,一勺韭菜花盖在咸豆腐脑上,再配个玉谷粉炸的油条、油饼……
方常富对花花草草所知不多,起先看见“荆姐道友”只顾盯着那些花,他也找不出能搭茬的话来,后来看她竟然摘下了一朵花放在手里搓开然后闻了闻,荆哥道友还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说:
“我姐就这毛病,别人是看风景,她是闻风景。”
这位走南闯北的行商摸摸鼻子,继续带路。
沿着河流穿过高高低低的花丛,宋丸子一直“辣手摧花”到了裂谷边上,擡眼便看见谷边长了无数粗壮的树木,偶尔有树干上面绑着树藤,树藤直垂到幽谷之中。
又跟着方常富走了一段儿,渐渐偏僻,瑰丽的景色不见了,裂谷特有的幽深冷冽之感渐渐深重。
起先,宋丸子以为那树下蹲着一个个灰色的是山中猿猴,走进了一看,才发现是一些皮肤铁灰色的人,他们的面前摆着些灰色鹅卵石似的东西,方常富快走几步过去挑挑拣拣,还回头招呼他们,口中直说这些就是幽涧特产的石菌子。
在宋丸子眼里,这石菌子有些像是凡人界北地的一种白蘑*,菌盖厚实,下柄粗壮,只不过凡人界的白蘑通体洁白,只是略带一点腐草痕迹,不像这石菌子整个是石灰色的。
宋丸子拿起一个石菌子掰开想要看一眼,没想到那卖菌子的人竟然恶狠狠地盯着她的手,一双同样是灰色的眼睛里透着野兽似的狠意。
“荆道友,这石菌子你要想验货得先买下来,这也是幽涧的规矩。”
方常富这样说着,已经掏出了一粒辟谷丹递给了那灰人。
手里捏着石菌子,宋丸子看那人又低下头去摆弄着面前的“货物”,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繁花盈野、蓝河幽幽的如画美景。
“幽涧是落月宗所辖之处,每隔几年落月宗各峰都要派精英弟子在这里比武决胜,可这里,也是落月宗关押罪人的地方。”荆哥嘴里叼着一枝不知从何处采来的花,用极轻的声音在宋丸子耳边说道。
“罪人?”
“一千年前便是如此了,落月宗说此地的人都是入魔叛徒的家眷,不过他们的话,听听也就算了。”
可见,在荆哥眼里,落月宗的信用连一粒辟谷丹都不值。
“他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幽涧之中有一种石毒,他们采摘石菌子,日日沾染,就会全身铁灰。”
这边两个人正讨论着关于幽涧的神秘旧事,那边,方常富已经和那人谈妥了生意,他掏了两瓶辟谷丹递过去,那人抓住树藤,翻身一个跟头,就像一只猴子似的下到了深谷之中。
“二十粒辟谷丹不过两块下品灵石,换了一百个石菌子,到了疏桐山就是六十多块下品灵石,可惜这些涧人手里没有多少存货,疏桐山上落月宗又管得严,不然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来往这两地赚大钱呢。”方常富还有些可惜。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嚷,有人大声喊道:
“这些罪奴又在这里私售石菌子!”
一道火光闪过,旁边几棵树上捆绑的树藤就烧了起来。
然后,便有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走了过来:
“私售石菌子乃重罪,尔等速速退去!”
看见那些人,荆哥对宋丸子撇了撇嘴:“是落月宗的人。”
就在此时,那几人看见了宋丸子面前的树藤,转瞬间,灵火烧到了他们几人的眼前。
“此藤下有人!”
荆哥大喝一声,一步跨到崖前意欲抓住那树藤,没想到那放火之人居然又一团灵火打了过来。
“就是要这些擅卖我落月宗灵材的罪奴都死了才好。”
躲过那团灵火,荆哥双手青筋暴涨,生生将那燃着的树藤部分扯掉,手中稳稳地拉着剩下深入到了深谷的藤蔓,大声道:
“无争界六大宗门、六十六城无一地有擅卖灵材便要以死抵罪的规矩!”
“在这幽涧之中,我落月宗才是规矩,你是哪来的小子,居然敢在这里撒野。”
黑脸庞大眼睛,平日里孩子似的荆哥,此时浑身朗朗正气:
“天下宗门再大的规矩,也大不过道理!”
那个使灵火的法修还想出招,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手中一团幽幽的蓝光,宋丸子歪头看看那几个最多不过筑基初期的修士,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功力远胜临照城那些同阶的散修,若非自己的经脉在白焰保护下强健了许多,又有了血肉中渗入的灵气蓄积,自己还真不能以阵法制住这几人。
见宋丸子出手了,荆哥大力一扯那树藤,想把那人拉上来,可当他这时,他却觉得自己手中一轻。
站在崖边往深谷中看去,他隐约能看见一团灰色在嶙峋的石壁上跳跃,宛若石头修成的猴子。
“他走了。”
宋丸子手中的阵法一闪便消,笑眯眯地对那几个落月宗的弟子说:
“各位道友,我弟弟修的是救人道,实在不能亲眼见有人去死,我为了护住我弟弟的道心才不得已使了些小伎俩,还望几位道友不要见怪!”
什么救人道!
什么小伎俩!
落月宗的几名弟子目光不善,手中暗暗召出了法器。
这边,宋丸子犹觉自己表演不足,与人争论这种事儿,从来是谁抢占了大义谁就有了胜算,自己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弟弟的道心,似乎还差了些意思,要是能吐口血就更好了。
可惜,经脉好了点儿之后,血就没那么好吐了。
荆哥可比宋丸子耿直多了,走过来,从脖子上扯出一块木牌对着几人抖了抖。
“我是荆哥,长生久弟子。”
“咳。”宋丸子停下憋血,把手臂搭在荆哥的肩膀上笑着说,“我是荆姐,荆哥的姐姐。”
听见长生久三个字,那几个落月宗弟子的脸色已经是变了。
曾有好事之人问过,这世上天轮殿、落月宗和长生久哪个门派最不能惹。旁人这样回答:“惹了天轮殿,那天轮殿的人会闯入你家,将你家丹药尽数劫走,惹了落月宗,那以后就别想再拿到辟谷丹之外的丹药,可你惹了长生久……那就是连吃丹药的机会都没了。”
长生久弟子,各个都不好招惹。
宋丸子察觉到这几人有退缩之意,脸上仍是笑着说:
“我们就是坐飞舟途径此处,一会儿就走,几位道友总不会想留我们在这里多看几眼风景吧?”
一事了结,三人便打算返回的飞舟上,方常富两瓶辟谷丹却没换来几个石菌子,还哀叹了两声,自觉做了亏本的买卖。
走过一处极繁茂的花丛,荆哥手臂一展,猛地从花丛中拖出了一个浑身灰色的猿猴似的人。
看看那双眼睛,宋丸子就知道这人是刚刚卖石菌子的那位。
手中被荆哥拽着,那人也毫不惊惶,把腰间挂着的一个蛇皮口袋递给了方常富,里面装的正是之前谈好的石菌子。
方常富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那“灰人”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两个红色的石菌子,捧到了荆哥二人的面前。
“这是长在火脉上的石菌子,极少见。”方常富的语气中满是艳羡,救了一次人,能换两块中品灵石,还真是好买卖。
“我拉住树藤不是为了让你给我这少见的石菌子……”荆哥正拒绝着,却看见宋道友已经把那两个红色的石菌子都收了起来。
荆哥:……
宋丸子先是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辟谷丹,想了想,又将一个装着烤肉串儿的纸袋子也递给了那人。
“你先吃一个,若是腹痛不止,就别再吃了,这个能帮你治伤。”
拿石菌子的时候,宋丸子看见了这人手上有极深的新伤口,显然是刚刚在石壁间逃跑留下的。
那人蹲坐在地上闻了闻那肉串的气味,又擡眼看了看宋丸子,反复两次,他突然开口,用极干涩的嗓音说:
“补气丹,你有么?”
说着,他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蓝色的石菌子,大概是想跟宋丸子换丹药。
“我没有。”女人笑着摇头说道,便推着荆哥和对那蓝色石菌子念念不忘的方常富走了。
那人猴儿似的低下头,看见自己面前又多了一个纸袋。
临上飞舟的时候,宋丸子又看见了几个皮肤铁灰的人,他们扛着巨大的箱子,往飞舟上搬运着货物。
突然,有一个人把箱子扔到一边,捂着腹部哀嚎不已,他的同伴却置若罔闻,仍是扛着箱子往前走。
“这是丹毒发作。”
荆哥看了一眼宋丸子,小声说道。
“丹毒?”宋丸子随即想到了自己曾在下品辟谷丹中见到的那些黑点儿。
“在无争界除了极品丹药之外,所有丹药都含有丹毒,品级越低,丹毒越多,这里的涧人只连下品辟谷丹都吃不上,只能吃丹渣,体内自然堆积丹毒……体修气走血肉,更容易排掉体内的丹毒,法修和凡人就要艰难一些,最好是吃无垢丹,能够消解掉丹毒。”
“无垢丹?”
站在船舷上,宋丸子掏出玉符查看关于石菌子和无垢丹的资料。
石菌子能用来炼制温养灵根的“固元丹”,无垢丹的主要材料则是十年以上的云香根。
方常富那几根百年云香根是炼制极品无垢丹的必备材料,自然价值连城。
暮色将至的幽涧美得如梦如幻,飞舟又重回天上,俯瞰蓝河渐染霞光的美景,宋丸子在一碗云香豆花上撒了点儿咸猪肉碎。
一碗豆花,放甜的,便是甜的,放咸的,便是咸的,谁知它本是甜的还是咸的。
便如一处风景,见了美的,便是美的,见了丑,自然,它又是丑的,谁知它本是一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