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了,羊肉还是少吃吧!”
晚餐桌上,肖景深半路拦截了景老爷子伸向一块带肥羊排的筷子,给他盛了一碗蔬菜汤。
“少吃又不是不能吃,大过年的,我外孙炖的羊肉不让我吃,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让三高老人吃肥肉哪条王法都管不着。”
“你还跟我杠上了……”
一老一少有着相似的眉目,瞪着对方的时候就像是照着时空之镜,越发让人觉得他们幼稚地斗嘴也充满了融融温情。
白丛凯看着,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咳。”正在肖景深和他外公争得愈演愈烈的时候,一声轻咳让他们戛然而止。
“红焖羊肉味道重,又放了很多油,您还是多吃点儿鱼肉,对身体更好。”
一大块鱼肉被放到了景老爷子的碗里。
“哦。”
“爷爷一向很讲道理的,你跟他说清楚了不能吃,他就不会吃了,不要去呛他。”
“哦。”肖景深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什么然后?”
身高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委屈巴巴地举着自己的盘子。
桑杉擡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西蓝花,他美滋滋地低下头吃饭去了。
整个餐桌在桑杉的调度下恢复了之前其乐融融的气氛,作为旁观者的白丛凯憋着笑,津津有味地吃着肖景深倾力打造的大餐。
晚饭过后,桑杉叫了别墅的工作人员来收拾卫生,他们一行四人漫步在异国的沙滩上,或是看看星空,或是听听涛声,或是低下头,说几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讨论一下再平凡不过的琐事。
这种生活,无论是工作繁忙的桑杉、肖景深,还是离群索居的白丛凯,都已经久违了。
而景老爷子,他的兴致比别人更高,自从不良于行之后,他就被困在了小小的秀城那个小小的住宅区里,已经太久没有看见海,更不用说出国游玩儿了。
跟几个晚辈说着话,拄着拐杖的老人那双依然清朗的眼睛忍不住总是去看海,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的海滩被夕阳映得瑰丽,海面也变得斑斓。
察觉到了自己外公的想法,肖景深拽着老人的袖子说:
“外公,我想去玩儿沙子,你跟我一块儿吧。”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玩儿沙子?”
“我多大了不也是你外孙?”
“嘿,你跟我这儿装小孩儿来了?”
“对啊,外公,你外孙我今年刚上幼儿园,现在想玩儿沙子了,你陪我呗?”
老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外孙,又无奈地看看站在一边不说话的桑杉,还是扛不住肖景深的赖皮劲儿,往海边走了过去。
站在沙滩边的砖石路上,桑杉看着肖景深拿过了外公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避过海边圆滑的石头,不禁缓缓露出了的笑容。
“现在你还在演戏么?”
中年男人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桑杉转头看了白丛凯一眼,又把视线转回了海天相接的地方。
“这个世上我能感受到的温情不多,每一点都值得赞叹,与我和他们的关系无关。”
“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柔软的一面。”
“要是柔软的姿态能换来更多的资源,我不介意天天当自己是水母。”
“算了吧,你要是变成水母,肯定是最毒的那一种。”
桑杉勾了一下唇角。
白丛凯也没有再说话。
这里的沙滩是白色的,海水晶莹剔透,有长长的小舟荡漾其上……随着太阳缓缓落入海的另一边,天上层云,海边行人,瞬间都成了这幅绚丽长轴的一部分。
中年男人擡手抚摸着自己胸前的吊坠,举起来,轻轻吻了一下。
“桑杉,有时候,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不如就反过来想想自己该如何与之告别。”
几十米外,肖景深对着桑杉奋力地挥手,大声说:
“桑杉!太美啦!”
就连蹲在地上专注于挖沙子的景老爷子也站了起来,也跟着自己的外孙对着桑杉挥手,然后又去看那壮丽的夕阳。
这一天夜里,走累了的老爷子早早就睡了,肖景深从自己的房间里溜出来,路过老爷子的房门口,溜进了桑杉的房间里。
“新年礼物。”
“过年没有同辈给礼物的吧?”
“你就当我是元旦补给你的。”
桑杉打开手里的木盒子,在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之后,挑了一下眉头。
“我像是会缺u盘用的人么?”
“u盘只是表象,重要的是里面的内容。”肖景深笑嘻嘻地拿过u盘,趁势拉着桑杉的手往她放电脑的地方走过去。
费了一点周折,肖景深总算打开了自己辛辛苦苦准备的文件,他扭头对着桑杉笑了一下,接着,一串流畅的吉他声在房间里响起。
“桑杉,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现在是20xx年新年,希望你在合众国生活快乐,认识很多很多新朋友。”
看着视频里穿着白衬衣抱着吉他的三十三岁肖景深,桑杉呆了一下才说:“你在做什么?时间线混乱了么?”
肖景深没说话,听着欢快的弹唱,他轻轻抱住了桑杉的腰。
“桑杉,这是我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了一个大人了,你会变得特别勇敢,特别坚强,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越来越快乐。”
十八岁的生日歌里满是祝福和期盼,伴着这个声音,肖景深趴在桑杉的耳边小声说:
“没有亲眼看见十八岁的你,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没能亲眼见证他的小黄毛如何战胜一切苦难变成一颗光辉灿烂的太阳,男人觉得很惋惜。
“十八岁的我,跟十七岁的我没什么区别。”
“越来越好、越来越美的你,每一天肯定都是不一样的。”
“你坐飞机来的路上背了一本情话大全么?”
“这些都是我想跟你说的话,不用看也不用背,看见了你,它们就从我心里流出来了。”
“电影台词背多了,你的语文水平增长迅速。”
……
一个新年礼物,一个生日礼物,年复一年,从桑杉的十八岁到她三十岁,十三年,二十六首肖景深自弹自唱的歌曲。
全部听完,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终于恢复了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看见你弟弟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给你做点儿什么。”
“出于同情,就给我准备了这么丰厚的一份礼物?”
“不是同情。”
男人把下巴搭在桑杉细瘦的肩膀上,温暖的鼻息在女人的颈项和耳辗转。
“桑杉,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笨蛋,他们不知道自己伤害过多么宝贵的东西,可是还有更笨的人,他想把你应得的好都加倍地还给你。”
“我不需要。”
“我不在乎你需要不需要,送礼物这种事情从来是送出的人去考虑的。你可以嫌弃礼物不好,随便把它丢在墙角生灰,可是你不能拒收。”
“……我没听说过这么霸道的规定。”
“现在你听说了。”
桑杉:……
“以后帮你挑剧本和角色的时候,我会先确认一下那些角色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言行,防止影响你正常的生活和工作沟通。”
站在一个经纪人的角度,桑杉认为肖景深现在之所以变得越来越难搞定,是收到了路长河和斩刃这两个“不正经”角色的影响。
肖景深的回答是操控鼠标点击了视频的重新播放。
当视频里第一份礼物的祝福说完之后,他在桑杉的耳边说:
“十八岁的桑杉,我喜欢你。”
……
“二十五岁的桑杉,我喜欢你。”
……
“三十岁的桑杉,我喜欢你。”
太久了,这份情感已经被积压得太久了,久到肖景深都要在生活的磋磨之下忘记了,忘记他的心里住了一个女孩儿,是他的欢喜,也是他的痛楚。
那些年牵手走过的树下,那些年他们相伴的时光,那些年他一个人于世间颠沛流离,心里仅存的一道光是他能支撑走下去的动力。这个他曾经痛恨的人世,最终给了他最美好的回馈,他爱的女孩儿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介意他一身泥泞,对他伸出了手。
从那一刻起,他的心和魂被重新点亮。
“桑杉,我喜欢你。”
站在肖景深怀里的女人转身,看见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笑了一下,却不见喜悦,只是眸色深深,仿佛一眼就看到了肖景深的内心深处。
男人坦然地回视她:
“我只希望我的喜欢能让你明白,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值得珍惜的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女人擡起手,无比熟稔地捏住了肖景深一侧的耳朵,很热。
“你的耳朵这么热,你是在害羞么?”
“不,它是在告白。”
松开手,任由自己的手指从男人的耳边滑落到他的胸膛,再往下越过腹肌……桑杉笑了,笑得肖景深面红耳赤。
“你带了你的百宝囊么?”
“……带了。”
“那里面有没有一种东西,能让我无后顾之忧地,一整夜听你身体的告白。”
……
“当你发现一种东西你根本不堪承受去与之告别,那是你的心在告诉你,抓住它,再别放手。”
晨光熹微,昨天摆着笔记本电脑的桌子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件睡衣外套半挂在上面。
窗边的软榻上也是一团糟乱,薄毯早就掉在了地上,只剩一个被撕开的银色小包装袋趴在倒伏的靠枕上面。
床上,“彻夜听歌”的两个人还在安眠。
当窗外响起鸟鸣声的时候,桑杉睁开了眼睛,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她想起了白丛凯昨天说过的话。
“告别?”
女人的手掌滑动了一下,刚好落在了肖景深肌理分明的大腿上。
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