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拍了一下午戏,看着叶早吐了三四次,一直到吐无可吐还在反酸水,肖景深觉得自己的消化系统也开始发生了反向运动。
叶早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能治好早就治好了,现在也就这样呗,也不耽误我演无常。”
可我觉得你快去见黑白无常了。
排除掉“吐啊吐啊就习惯了”的这个毛病之外,肖景深不得不承认,叶早演戏还是很不错的,很有灵性,也很稳定,远超人们对她这个年纪演员的要求。
可她不像个演员,在短短的接触中,男人产生了这种感觉,并且越来越强烈。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最终,肖景深只能给她先贴上了这么一个临时的标签儿。除了这个奇怪的叶早之外,这个剧组整体很正常,既没有极度追求画面精准的导演组,也没有以折磨演员为乐的怪异导演,有的是更加粘稠和复杂的人情往来,以及一个每次看见肖景深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男主角。
那位圆滑非常的方副导演早就过来跟肖景深打了招呼,着重跟他说了一下李荆可能对他有意见的事情。
“李荆好像有个朋友,在圈里一直不温不火的,那谁出事儿之后吧,他就希望能让他的那个朋友来接男二这个戏,谁知道投资方找来了你,他的如意算盘可不就打不得了?咱这剧的投资方他可不敢得罪,也就只能跟你这儿上火了,才多大的人,你也不用理他,”
肖景深领会了方副导演的意思,除了告诉他李荆可能会在拍戏的时候为难他之外,还顺便表态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发生了冲突,方副导演绝对是站在肖景深这一边的。
对此,男人只能笑了笑,算是领了这份情。
方副导演走的时候,肖景深送了他一条很不错的烟——这是他提前让罗正准备好的。
“深哥,说两句话就能混一条一千多的烟,这些人也太会赚了吧。”他那个高大壮实的助理忍不住悄悄吐槽了一句。
作为一个正当红的演员,肖景深对于剧组工作人员的态度实在是太好了。
男人低头笑了一下,转头问自己的助理:“你猜他为什么来找我?”
“卖,卖人情。”
“对啊,他来卖的是人情,给他一条烟,就是告诉他人情我领了,不管以后怎么样,先用点儿东西谢了他的这份心,以后他再想起这事儿的时候,也就不会觉得我欠了他很多了。”
“哎?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就跟蜘蛛似的,这些人都是在织网,可是咱们不能被人随随便便织进去,有来有往保持距离就够了。”
罗正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问肖景深:“深哥,在您之前我也跟过别人,我看这些演员不管私下里怎么样,明面上都是有礼貌的,怎么那个李荆就能这么不给别人面子呢?他经纪人也不管管他么?”
双手插在裤兜里,肖景深又笑了:
“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那不是,看深哥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我也得多学习学习,省得将来你嫌弃我笨。”
“哟,你这个口才可是厉害了。”一只手拍拍罗正的肩膀,想起那个比自己十岁鼻孔比自己高了十米的年轻演员,肖景深叹了口气,“罗正啊,你觉得熊孩子讨厌么?”
“讨厌啊。”
“那你说……这些熊孩子离开了把他们养成这样的家长,会怎么样?”
罗正想了想说:“被揍吧。”
“道理是一样的,对卫英华那种大牌经纪人来说,李荆去搞点小麻烦出来无所谓,让他们这些年轻艺人离了她就不能活,才是她能一直赚钱的好法子。”
金尊玉贵、珠宝加身、捧上圣坛、远离尘世……何止是卫英华,何止是李荆,肖景深见过太多这样的经纪人,也见过太多被这样“养成”的明星,这些明星离开了经纪人和助理连最基础的生活能力都没有,自然也就不会去考虑如何离开他们了。只是这样的演员往往以自己的天赋惊艳了别人,又在这样“超凡”的生活中蹉跎了自己。
“……”罗正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在肖景深拿起剧本准备做功课之前,他的助理问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深哥,那桑姐是不是也把你给管成了离开她就不能活的熊孩子?”
话音刚落,罗正就退后了一步,仿佛有点害怕肖景深会突然打他一下。
男人歪头想了一下,然后说道:
“桑杉……是个特别棒的经纪人,她恨不能自己的每个艺人都变得完美无缺,要是谁跟她说自己离开她就不能活,一定会被她骂哭的。”
打造一件珠宝,雕琢一块璞玉,种出一棵树,养成一朵花,桑杉就是这样看待她的艺人的,对每个人都温情脉脉,可是对每个人,又有着无形中的残忍。
男人低着头,他说的很认真,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认真。
不知道为什么,罗正觉得这样说话的肖景深,居然透着一点可怜。
《汴京奇谈》剧组其实在年前就已经开工了,到肖景深进组的时候整个拍摄进度已经走了差不多五分之一,这也意味着肖景深的拍摄任务是非常繁重的,进组的第二天就被安排了十几条戏,从早上八点开拍,一直忙到了晚上九点半。
跟叶早和几个配角集中拍摄了完了一些对戏场景之后,他终于要和那位看他不顺眼的主角李荆对戏了。
男人穿着颜色花哨的衣袍,腰间悬着一块玉麒麟,头上戴着一枚镶嵌了宝珠的金冠,就连鞋子上都有华丽的纹饰,擡眼之间便带了细细的桃花,嘴角一勾就是轻佻骄傲的年轻人,他是潇洒佳公子,也是浊世浪荡儿,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玉树桃花,脂粉香中走出来的翩翩玉郎。
看着他的动作和神态,人们决然想不到他是一个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
从他对面化妆间走出来的,就是扮演沈离的李荆。
年轻的男主角上下打了肖景深几眼,然后轻蔑地一笑。
“综艺咖,装x成瘾,演戏都带着装劲儿。”
男人低头听着化妆师嘱咐自己如何让自己的头套不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
今天要拍这场戏的主要描写的情节的是李荆追踪琉璃塔的踪迹,误入了柳巷深处的繁花楼,被他追踪的人是汴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飞贼,不仅武艺高强还十分狡猾,穿梭于人群之中,飞贼故意把软玉温香的美人花儿往那个年轻的捕快身上推去,让李荆手忙脚乱,步履维艰。
就在这个时候,从楼上突然飞出了一把流光,一个清越的男声大声喊道:
“怎么有合浦珠掉在了地上?”
合浦珍珠,天下闻名,素有“掌握之内,价盈兼金”之说,一时间熙熙攘攘的众人纷纷弯下腰去找珠子,沈离借势飞起,踩着数人的脊背一路往前,扑倒了那个飞贼。
捆好飞贼,沈离转头看着楼上,刚刚楼上那人明明是故意帮他的。
“沈大木头,没想到从金陵到了汴梁城,你居然抓贼抓进了这销魂窝里,真是越来越有君子之风了。”戏谑的男声将“君子之风”四个字说的极重,到了尾音的时候又轻轻上挑,如同一个小小的刷子,从人们的心口上轻轻划了过去。
声音由远及近,金冠微颤,玉佩轻动,一串儿价值连城的合浦珠在指尖一晃一打转儿,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如玉脸庞上。
“洛是非,你何时来了汴梁?”看见了那个人,沈离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李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嘛……”俊逸非凡的脸陡然一垮,显出了可怜巴巴的样子,“烟花三月,被我爹从扬州城的红螺馆里揪了出来,给送到汴梁来了。”
沈离顿了一下,不由地哈哈大笑。
“cut!沈离的笑不对,表现得内敛、沉稳一点儿,从沈离问洛是非那里开始重来一遍。”
助理递来了水杯,李荆咬着吸管儿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感觉有点儿上火,我想喝西瓜汁。”
“行,你好好拍戏,我去给弄。”
另一边,罗正也悄咪咪地摸了过来:“深哥,午饭你还吃牛肉加面包?我给你多叫个汤吧?”
“随便。”
虽然现在还不到三月,即使是江南天气依然冷得很,但是这种室内戏有灯光照着,一会儿就让人觉得身上又干又燥,脸上快要被烤出油来了。但是肖景深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之前还胃炎发作呢,让他为了贪凉就瞎折腾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出了影视城往东边走三百多米有家烤鸡店,他们家的香酥鸡腿味道不错,你想吃就自己去买,不用在这里干等我。”
肖景深有预感,这场戏没那么好拍,李荆的表现一直浮着呢,他是主角,他的状态落不了地,别人就得跟着一起飘。
幸好自己出场的部分是一条过的,不然可就得拖累那些群演一直蹲在地上了。
一个小时之后,李荆喝西瓜汁喝了一半,啪嚓把水杯砸在了地上。
“再来,我就不信你还能不出问题。”
已经ng了七次,整个片场的气氛都变得沉闷又浮躁,随着午饭时间的临近,这种情况还在加剧。无形中的压力都在李荆的身上,他的表现变得越来越找不着北,与之相对应的是肖景深一直稳定的表现,这段戏里他的台词更多一些,可是他每次的表现都没有问题,甚至连台词说含糊了的时候都没有。
心里又急又气,年轻人嘴里就说错了话。
空气里似乎突然变冷了,人们不敢公然看热闹,视线却都忍不住飘向了肖景深,等着看他能有什么样的反应。
低头任由化妆师帮自己整理着头冠,男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第九次开拍,“洛是非”在说话的时候手臂多了两个小动作,气场比之前的几次都要更加地漫不经心,就连画风一转后的可怜样子都和之前每次表现出来的不同。
更亲昵一点,也更冷淡一点儿。
“洛是非”整个角色的故事性因为肖景深不同的表现方式而骤然增强,心里憋着一股气的李荆脸上一僵,都忘了对方还是他的“发小”了。
得了,他的心思本来就在要压人一头上面,结果压不住,心里又虚了起来,这下是完全让人给带跑了。
叹一口气,张金导演一拍大腿,说了“先吃饭”三个字,就把扩音器扔到了一边。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叶早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无声地咧着嘴笑了一下。
吃过午饭,张金决定把两个人的这场同框还有走位的戏拆开来拍,先拍“洛是非”的部分,再拍“沈离”的部分,之后再用剪辑技术把他们的画面穿插成对话的样子,走位也分开,从侧面看着两个人走近的样子就别想了。
据说李荆接到通知之后,在保姆车上连果盘都给掀了。
肖景深对拍摄方式的改变没有任何的意见,只是……
“只用这种调整拍摄的方法解决表面问题,以后还会出更多的问题。”
一条拆成了三四条来拍,无论对打光还是拍摄来说都是增加了新的工作量,当然,还包括了后期的剪辑师。剧组工作人员对演员的包容是有限的,如果对一个演员的意见极大,会影响正常的拍摄工作。可是张金出于种种的顾虑只能对着李荆和稀泥,ng了八次,他一定看出了李荆的问题在哪里,可是他不能挑明,反而还要帮着遮掩。所有的“遮掩”其实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今天牺牲了一点工作人员的利益,明天呢?后天呢?
只怕这样下去,心里觉得不平的,可不只是工作人员了。
并不是只有肖景深一个人有着重重的的担忧,穿着三百块一件的羽绒服,某个脸色难看的年轻女人抱着热水杯蹲在墙角,也默默地摇了摇头。
“唉,领头羊不顶事儿,羊可就不好放。”
不演戏的时候,她看起来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