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在汉水以南长江以北,攻打的襄州的先锋军并非是在复州剿灭了南吴十万大军的湛卢部,而是从汉水以西逼杀而来的龙渊部。
从秦州调来的龙渊部带着每骑一百二十斤的铁甲在襄州整顿了两日便一路急行军四百七十余里翻过荆山东侧至江陵府,工布部为他龙渊铁骑搭浮桥过河,以拉纤法将铁甲放在小舟上过河。
高家几代人经营荆州,在荆们一带布置守军上万,又在江陵府外以三万大军布防,龙渊部势如破竹,在冬日的长江以北,凭借无坚不摧的重甲铁骑将荆州兵全数歼灭。
与此同时,湛卢部一万大军护送装在铁车上的重炮度过汉水。
炮声隆隆,定远军湛卢、龙泉两部骑兵迈过着火的城门冲入江陵城。
此时距离龙渊部抵达襄州也只过了十天。
站在江陵城的城墙上,薛惊河叹道:“我在复州这些年,几乎日日都想改如何能攻下荆州,卫二,你这火炮能动了之后比从前更厉害十倍。”
“幸好是冬天,最近几日又没下雨,不然这些火炮就让人为难了。”穿着裘衣的卫蔷本想依在墙上,见到处都湿漉漉的便只用手撑在木柱上,“荆州你也看完了,明日你就回云州吧,云州灵素阁有个医官最会帮人恢复手脚气力,莺歌以前伤了腿,也是他帮着好了。”
这事薛惊河听卫蔷说过的,看了一眼眺望荆州城南长江的卫蔷,他笑着道:
“我去养伤,安远军就交给你处置,虽然我一心想学你的治下之法,真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你也不必顾虑,你借给我的金文将这些年着实帮了我大忙,你整编之后可别亏待了他。”
“我知道,你放心。”卫蔷笑着点头。
见她这般,薛惊河微微垂眼:“春日之前你就要挥师南下了吧?缴获了高家的粮仓,再从各处运粮也能支应。”
冬天绝非是出兵的好时候,天冷要带自己的铺盖,行礼笨拙,粮食也难运,放在卫蔷眼中仿佛都不是什么难题。
“想要过江还是有些难。”卫蔷摇头叹气,“过年之前先打下江北大别山以西。”
这倒比薛惊河之前想的要谨慎了许多。
“现在能上战场的水兵不到一万,还要从青州调过来,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什么神仙,能让四十万骑兵一夜间变水兵?”
两人都笑了起来。
冬日的荆州实在是少见太阳,刚刚还有些暖意,一阵风过去就变得阴冷起来。
卫蔷要护送薛惊河下城墙,正好一人跑了上来:
“元帅!长江南边的荆州水师派了信使过来!”
攻下了江陵城并不意味着攻下了整个荆州,除了发兵向西攻打归州,卫蔷也没忘了荆州水师近万人还驻扎在洞庭湖以北长江以南一带,派了人去招降。
“你把薛将军护送回去。”
叮嘱完,卫蔷快步走下城墙。
传信的人穿着一身承影部的黑衣,看向薛惊河:
“薛将军,卑职奉命送您回住处。”
“好。”
薛惊河笑着应答,裘衣下,他将背后一直抖的右手转回了身前。
荆州高氏从前便是以水师立身,高叔盛掌荆州之前就在荆州水师呆了十几年,他有九个兄弟,却一个都不放心,只将水师交给了自己的女婿陶粟。
江陵城破之时高叔盛与女婿陶粟想要乘船过江逃窜,被守在江边的承影部卫清歌擒拿。
现在掌管荆州水师的就是军师骆律、副将陈大行。
给定远军的回信是骆律所写,卫蔷看完,对符婵道:
“这骆律是个脑袋清楚的,问我如果归降是否能保高家上下性命,能否让荆州水师留在荆州,倒是头脑清楚,回信给他,高叔盛勾结南吴致复州数千百姓死于非命,有此罪,高叔盛非死不可,至于其他人,定远军可既往不咎。荆州水师中若是有官兵愿入定远军,定远军自然欢喜,若是不愿,留在荆州做守土之师又或解甲归田,定远军上下绝不阻拦。”
卫玔儿已经被卫蔷送去了湛卢部,李若灵宝在一旁写信,几个小文书头也不擡地写各种告示。
卫蔷看了她们一眼,道:“灵宝,怎么有两位我没见过的文书?”
李若灵宝笑着回道:“元帅,您要各处派人南下,这位南宫进酒是监察司青州派来的文书,这位裴盈是刚从麟州州学被派来的,我正好带她们几日。”
南宫进酒看着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生了一副温柔相貌,低头腼腆一笑有弱柳味道。
卫蔷对她点了点头:“余三娘素来谨慎,她派你来定是极看重你,正好遇到了忙的时候,有为难的只管说。”
南宫进酒看了李若灵宝一眼,见她对着自己笑着点头,终于站起来走到卫蔷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把卫蔷吓了一跳,拎着小姑娘的后襟拎小猫似的提了起来。
“别别别磕头。”
南宫进酒个头跟一旁裴盈仿佛,身子甚是清瘦。
“当年盐场管事吕显贵强抢吴叔刚过门的妻子,卑职阿父南宫蒙略识几个字,替吴叔写文书状告吕家,被吕氏家仆打死,阿娘也被溺死在盐池,卑职也被掠进吕家,要不是元帅让承影将军到青州,卑职只怕早就死了。”
说完,脚都没踩实了地的南宫进酒又要给卫蔷行礼,被卫蔷单手架着两只手,最后干脆抱在了怀里。
“吕家那般行径,北疆上下谁见了不会想办法让吕家偿命?再说了我不过是让承影将军去查清吕家的罪孽,也没说让她一定要救了谁,你要谢也谢不到我头上。”
又拎着小姑娘的后襟将她头擡起来,卫蔷笑着道:“我想起来你在青州做文书可是专司为盐工告状的,也救了不知道多少人,难道他们也得来你面前拜拜?”
南宫进酒摇头:“卑职没做什么。”
眼眶竟然红了。
符婵忍不住一把将小姑娘从卫蔷的身上撕下来:“幸好元帅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子……啧啧啧。”
南宫进酒这才发现自己之前是被元帅抱着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要是还觉欠了我的,就多做些事,说不定哪日就是我欠了你的。”卫蔷倒了杯水给她。
南宫进酒连连点头又摇头,脑子里也乱了,把元帅倒给自己的水一饮而尽就坐下来写文书。
她旁边另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卫蔷。
“麟州州学?”卫蔷弯腰细细打量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小裴盈,你跑出来你阿娘可愿意?”
裴盈一点也不怕卫蔷,笑嘻嘻说道:“元帅,我可是考出来的!”
知道元帅手下文书有缺,各处女学都盯得紧,十月的时候崔瑶索性在各州大考了一次,能进前三的女子可以领一“元帅帐前行走”的职在卫蔷手下做两年文书。
此事卫蔷自然是知道的,她没想到考得最好的竟然是还不到十七岁的裴盈——西北节度使裴道真和八州学政叶谐儿的女儿。
小姑娘翘着三根指头:“一共考了策论、文书、律法三科,我每一科都是最好的。”
卫蔷叹气,她和崔瑶议定此事的时候也没想过新来的小文书会立时就成了战中文书。
“既然来了,那就来了,跟旁人好好学学。”
“元帅放心。”小姑娘两眼发亮,“卑职定鞠躬尽瘁。”
卫蔷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
又过了几日,巨阙部拿下海州、湛卢部攻克归州、骆律陈大行两人愿归降的消息同时几乎传来。
此时已经是腊月十二。
腊月十七,卫蔷站在江陵渡口,用望远镜看着木质的大船从晨雾中缓缓驶来。
大概六七艘船后,一艘更大的船出现了在卫蔷的眼前,这就是荆州水师的主船。
船上,骆律和陈大行两人被捆在一起,一个女子冷笑看着二人:“想用我们高家的基业去换你等的富贵?!”
骆律摇头:“高娘子,并非是我等有异心,定远军铁骑横扫天下,想要夺回江陵已是不能,我们二十岁艘船不到六千人,不管是投了南吴还是投了楚都只能被吞下,归降定远公还能换了陶都督安然,若我们真有异心,就该走了才是。”
陈大行也慌忙道:“是啊高娘子,您想想我们要真是想换荣华富贵,也不必让……”
女子正是高叔盛的女儿高船儿,陶粟回江陵与阿父商议军情,将她留在了船上,不成想定远军短短数日就强占了江陵,她知晓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完了。
这些天骆律和陈大行两人一直将她软禁,没想到她高家所建的水师又哪会轻易被外人夺走。
“其余的船上都是依照这二人所说下船交刀,唯独大船不靠岸,放小船请那姓卫的女子上来,到时我们一边开船一边捆了她,我就不信有她性命在手我们就不能换回江陵。”
骆律听高船儿这般吩咐旁人,大声道:
“高娘子,那定远军手里可是有能破了城门的火器,纵你计成,只怕你也跑不了!”
高船儿笑:
“我阿父必死无疑,能换了他性命就换了,换不成我就与他同死!”
江陵城已经清晰可见。
命人将两人嘴封了,高船儿走到船头看向岸上站着的人,想从里面找出那卫氏女。
却见岸上依稀有不少人做女子打扮,也看不出谁的打扮更华贵些。
“哼,这卫氏女还真是怕死呢,乔装得与旁人一样。”
前面船上的荆州兵已经下船交刀,卫蔷看向江水中的那艘大船,听见有人从大船上喊道:“陈将军骆军师请定远军元帅往横江号上一观。”
符婵皱眉:“他们没上岸,倒让咱们上去,里面定有些下作之处,元帅,我命人将火炮运来!”
卫蔷道:“我先去看看。”
她坐上一艘小船到了大船前却没上船,而是从距离船边十丈之处又转回了岸上。
“嗯,运炮来。”
卫蔷将手笼在袖中仿佛看热闹一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