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时将长矛扔到了一旁人的手里,此时龙十九娘子双手叉腰,看向自己的兵:
“你们想问为什么这些地不能碰!老娘也想问!咱们定远军千里迢迢来平叛,怎么平叛的时候没人与咱们说这片地的叛兵咱们不用平了?”
“你们想问为什么这些佃户不能种这些地!老娘我也想问!绛州粮草被那帮子造反的给耙了个干净,大家上上下下吃的粮,是咱们北疆的元帅替咱们筹措来的,是我贴着脸皮跟要咱们在这蹲着的朝廷高官们要来的,眼看着开春种地是能让咱们上上下下不用再饿着肚子的大好事儿,凭什么这些好地咱们就不能碰?就凭有这些地的猪狗玩意儿一看逆贼来了都跑了?就凭那些猪狗跑了之后还留了这么个东西在这吠?”
“还敢要七成的地租?他们敢跟那些叛军这般口气?还有你……”
龙十九娘子转头看向鲍守忠:
“逆贼来的时候你人呢?夹着尾巴跑山沟里了吧?给你留热乎屎吃的人走了,就剩了你自己在这吃冷屎了你还敢与我定远军面前耍威风?怎么,你那主家的地,我们就碰了,你想如何?”
鲍守忠退后一步,他并非多么刚毅勇敢之人,不然也不会发现能占了这些匪兵的便宜才想出了这般一个计策。
若是到此时他还没看出来这妇人是匪兵头目,他就不单是愚蠢,还是目盲了。
“这、这位……夫人,某并、并非……”
“可并上你那狗嘴皮子吧。”
龙十九娘子随手指了自己一个部下:“这狗东西骂人了?骂了什么?”
那士兵左右看看,道:“回将军,这自称鲍家总管之人,称、称定远军是匪兵,男女同伍,女子……女子是军娼之流,不配与他说话……”
“军……娼……”
龙十九娘子淡淡一笑,转身拿起自己的长矛就像鲍守忠的脑袋刺过去。
长矛的尖停在鲍守忠的面前,龙十九娘子举臂执矛,稳稳当当。
“我倒也不必脏了我的手,既然自认是狗,就将你交给狗主人处置便是,将他押起来,我记得这翼城的鲍家是躲去了洛阳,待我往洛阳送信之时,将这人一并带去还给鲍家。”
收回长矛立在地上,龙十九娘子擡头看向自己面前的众人。
“再告诉鲍家,他们的狗敢辱我北疆的兵,只要我湛卢将军龙十九娘子在绥州一天,我不想看见鲍家的人出现在绥州的地界上。”
裤裆里淅淅沥沥湿了一滩,鲍守忠恍惚间听到了龙十九娘子说了什么,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想想主家因为他不能回绥州,会如何对他,他还不如刚刚就死了罢了。
龙十九娘子又看向随着鲍守忠闹事的其他人:“还有谁骂了我的兵?站出来让我看看是人还是狗?”
无人敢动。
龙十九娘子看向这些人的鞋,长矛一指,指向一双靴子:“这是一条狗,抓起来,问问主家是谁。”
那人是翼城另一家大户家里的旁支,一直撺掇此事也是因为看不上定远军帮着佃户们开荒,当下就被人抓鸡雏一般地拎了出来。
长矛又指在一双被草鞋磨伤的脚上:“这也是旁人家里养的狗。”
一双一双脚看过去,龙十九娘子再擡起头,在这些人的眼里比厉鬼还要可怕百倍。
“余下这些人狗不分的挨家挨户问过去,有没有做过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之事。”
刚刚还敢对定远军湛卢部士兵口出不逊的一群人被龙十九娘子三两下就料理了个干净,这却只是这件事的开头。
龙十九娘子骑了马回绥州城,还没忘了蒸咸肉伴蒜酱给古求胜过了寿辰,只是一边过寿,两人一边说着管理绥州的诸多事务。
第二日,文书一大早抄好的告示被湛卢部的传信官带着送到了绥州各县。
凡是在叛军来了之前逃走的大户,家中田亩佃户可随意耕种,各家若是不愿,便不要在定远军驻守绥州的时候回来。
凡是附逆的各家,田地充公,由定远军安排给无地百姓耕种糊口。
凡是有人为平叛而死的各家,家中土地由定远军代为耕种。
其余地广之户,其佃农若是用了定远军的种子,今年只需向主家交一成收成,没有用定远军粮种的佃农,因叛军刚过,百姓存粮耗尽,佃农也只向主家交两成收成,谁家不同意,自可言说,由定远军湛卢部礼送出境,待定远军撤走便可回来。
蛮横无理,与匪无异。
各家大户诸般怒骂,可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鲍家。
春日第三场雨下下来的时候,整个绥州的田地已经种满了麦、粟、豆。
绥州迎来了第三场春雨的时候,北疆的蓟州无终县,下了今春的第二场雨。
无终县里有一处大宅,足有六进,雕栏斗檐,建造奢华,门前匾额上写着“敕造无终郡主府”。
卫蔷笑着说:“若不是咱们有这么多人要住下,我都忘了我还有这么一处府邸。”
崔瑶摇摇头道:“元帅,这是先帝赐你的宅邸吧?”
卫蔷点了点头。
“我夺下蓟州的时候先帝已经去了,是圣人专门派了工匠千里迢迢来给我造的。”
卫蔷没说的是,那些工匠一边给她造房子,一边被她指使人每日歪缠,到最后有六成工匠被她留下了,还有四成,人走了,手艺留下了。
也正因此,蓟州的城建的比别处都精巧些,不像麟州那般朴拙。
半个多月来,卫蔷带着北疆的第一批进士缓缓往东走,先从应州到了蔚州,然后是新州、幽州、檀州、蓟州,在蓟州呆两天,他们就要北上去营州了。
随着他们一路走来,人也越来越少。
应州财部缺算学人才,卫蔷给了三名算学科的进士。
蔚州孙幺儿一贯是个会撒泼耍赖的,看着哪个都眼馋,几乎要抱着卫蔷的腿哭求着要人,卫蔷带着蔚州每年会上总结出的缺漏之处一样样讲给这群进士们听,最后有两人愿意留在蔚州学部整顿学政,还有两人愿意在蔚州财部做事,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就被孙幺儿拐来了蔚州的薛洗月,她在蔚州做了半年的度支,已经渐渐上手,也不愿意将之前做的都舍了,不过从前她是蔚州财部的算员,这次算学考了满分,直接成了蔚州度支科的副科长,算是连升三级。
见了薛洗月,卫蔷私下与她说了西北的如今局面,还说可以将她娘从西北接过来。
薛洗月这些日子努力奋进,好容易有了今日,就是为了想自己养活自己的阿娘,又哪有什么不乐意的?几乎要给卫蔷跪下。
新州就在长城脚下了,一群进士去看了长城,也看见了长城外正在骑马巡守的定远军。
牧草新丰,长河落日,有几位诗文出众的还留了诗篇。
新州原本叫妫州,大梁立国之后裁撤妫州,设了一处镇塞节度,可是后来军备废弛,镇塞节度一次与蛮族交手之时被擒,先帝深以为耻,将此处节度也裁撤了,新州这个名字还是卫蔷夺回来之后取的,朝廷里说卫蔷统御十一州、十三州、十四州之地,都没算上这里,比起别处,新州土地贫瘠,煤铁皆有,之前为了夺回新州,定远军与蛮族在长城下血战一月,几番拉锯反复,也让新州原本有的几座小城也都破败得不成样子。
看着新州的矿山和冶炼坊,两位算学进士留了下来,还有策论科第五名云州秦春风愿意留下做一县令,为北疆在长城外建起一座新城。
此等抱负,卫蔷自然应允。
还对秦春风说,若是这城能建成,就将之取名为“春风城”。
秦春风是个瘦高的妇人,原本在云州做县令,和余三娘一样,因为产育之事被调了岗,卫蔷曾与她说过云州之事正在彻查,她也已经心灰意懒,新州有煤铁矿山,又有冶炼坊,外面又是大片的草原正和放牧,秦春风看了几日,看中了新州通达北疆与草原和东北,便决定留下来从头开始大展拳脚。
除了两位进了财部的算学进士,还有两位进士愿意留下来帮她,一人做了新州民部安民科的科长,一人做了新州建部城建科的科长。
幽州自来就是军事重镇,治所涿县城高池深,幽州刺史复姓诸葛,名弘,倒是进士们见到的最有文人气质的刺史。
可事实上诸葛弘乃是匪寨军师出身,不仅没有官身,连字都是投了卫蔷之后才学的。
他最令人惊奇之处也不仅是这里,诸葛弘带着他们看完了幽州各处,到了晚上约好一同逛逛幽州街市,一见到卫蔷,他立刻喊道:“义母!”
“咳!”今科第二名蔺岐生吓得差点跌到马下。
诸葛弘却并未叫错,他一直眼馋被赐了卫姓从此可当与卫蔷当家人的那些“歌”,可是祖宗之姓,阿娘赐名,他舍不掉,便私下这般叫着过嘴瘾。
卫蔷无奈地捂住了脑袋。
“诸葛刺史,你比我还大两岁!”
诸葛弘却死不悔改:“义母,你麾下这些进士,多赏儿子几个吧!”
提着灯的定远公定定看着自己亲自封的幽州刺史。
“你们到底跟谁学了这些舍光了脸面的昏招?”
即使后来叫了祖母,替自己的亲爹认了个义母,诸葛弘也不过留下了五个进士而已。
檀州自不必说,晏青红是何等人物,跟卫蔷拍了四日的桌子,足足要走了七个进士,可谓心满意足。
好容易到了蓟州,卫蔷道:“你们好生休息,明日我们去看看我救了先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