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这种东西在沽市挺有名的,早些年很多韩资来这儿投资一些皮包厂、鞋厂之类的,带得沽市起了好一阵儿的韩餐风潮。
冷面、烤肉、泡菜……石榴巷另一头的小河过了桥,沿着河沿儿以前有一串儿小馆子,各个都挂着“正宗韩国冷面”的招牌。
沈小甜离开沽市的时候,沽市已经开始在搞产业升级,沽市老百姓的口味也换了方向,口味香辣、气氛热烈的四川火锅强势而来,一下子就挤走了“阿尼哈赛哟”。
“老金,要两碗冷面,牛肉有好的么?让老太太再给我们做个牛肉。”
“两碗,陆辛你猪……”穿着两道襟背心儿的中年汉子正在切着什么东西,往外探头一看,正好看见了陆辛往旁边一让,露出了身后娇小的女孩儿。
“哎哟嘿!”
中年汉子把刀一放,两手摸着围裙的兜儿就从厨房出来了。
“行啊,看你带了漂亮大姑娘来吃饭,我不给你整虚的,牛舌,我让我妈给你做个牛舌!”
说完,叫老金的汉子对着沈小甜点点头,就又回了厨房。
陆辛在沈小甜对面坐下,有些无奈地说:“他们店里手艺最好的是他家老太太,到现在他家泡菜和火锅还得老太太来做。白守着他们家老太太这么多年,老金也就做个冷面能吃。”
沈小甜笑着看着陆辛,这个家伙就像个沽市的美食百科,每到了一个店就像输入了一个搜索词,一下子就能给出一大段的信息。
陆辛回头又看了一眼厨房,又说:
“老太太早不掌勺了,他们这家店生意也不如以前好。不过面还挺有意思,是直接压进锅里的荞麦面。”
沈小甜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津津有味儿。
正巧这时候老金出来给他们端了两碟泡菜。
“陆辛,你回来了也一直没过来,我春天的时候还带着我妈和你嫂子去了趟潍坊呢,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潍坊有种面也是压出来的么,我跟我妈说了,我妈就要去看看。”
说完话,他对沈小甜露出了一个特别和善的笑容:
“姑娘,今天是陆辛沾了你的光了,泡菜随便吃啊,不够再叫我。”
店门处挂的帘子被掀开了,比之前更酷热的阳光把地都照的发亮,一个老太太擡脚迈了进来。
“陆……辛!”她对着坐在桌前的男人打招呼,本来很严肃的一张脸因为笑容变得可爱起来。
陆辛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对着老太太点头行礼,嘴里说:
“我朋友想吃点儿好的,我就带她来了,麻烦您大热天的帮我忙一场。”
“你们、来吃饭,啊,我,高兴!”努力说着话的老太太还努力点头。
她对着陆辛的时候很亲切和蔼,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老金,脸就一下子沉了下来。
“牛舌、切了么?”
老金的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了两腿边儿,五大三粗的男人半躬着身子说:
“还没,我刚刚在切配菜。”
老太太迈着步子走向后厨房,每一步都是星级大厨的气势,老金低着头跟在后面,看起来则连个洗碗小工都不如。
陆辛重新坐下,看着跟他一起坐下的沈小甜,无声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
“老太太又要用他们那儿的话骂儿子了。”
他说完,沈小甜果然听见了一串类似韩语的发音。
“老太太一直嫌弃老金的手艺不行,进了厨房就骂他,可老金也那么大年纪了,老太太就改用咱们听不懂的话骂他。”
说着说着,陆辛自己先笑了。
这是沈小甜第一次看见陆辛正对着自己笑,他笑起来更显小了,有点像那些她从前的学生。
当然,她学生就算好看,也都还青涩稚嫩,在气质是上是比不了陆辛的。
喝一口温温的大麦茶,吃一口凉凉的泡菜,沈小甜一下就觉得外面的蝉鸣都不扰人了,看一眼厨房里忙碌的母子,她说:
“她很喜欢你。”
陆辛一脸的理所应当:“那是肯定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老太太前年中风了,本来老金费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女儿送韩国读书了,刚攒了钱想换个大店面,事儿就又搁下了。等老太太出院,他也不愿意让老太太做菜了,也就我还记得老太太做的牛肉。”
“一个厨子啊,谁喜欢他的菜,他就喜欢谁。”
陆辛刚说完这句话,老金端了两碗冷面出来了。
“我妈说了大姑娘得少吃带冰的,非逼着我把冰给你捞出来了。”
褐色的面条带了点儿紫,泡在琥珀色的汤里,上面摆着几片卤牛肉,几片艳红的西红柿,一摞黄瓜丝,当然也少不了辣白菜和半个切开的鸡蛋。
辣椒酱和芥末都是自己选着放。
对比着陆辛碗里仿佛冰山似耸立的冰沙,沈小甜对自己平静无波的面碗很满意。
面一入口的时候,舌尖最先沾到的是酸甜可口的汤汁,冰冰凉凉像是来自北冰洋的水,让酸和甜在清淡的香气中一起变得清冽,辣酱的辣味像是深海里游走的磷火一样撞在了舌头上,让人一下子就从如海一般的酸甜纠缠中醒了过来。
至于面的本身,就是滑爽,从顺便到嗓子眼儿,恨不能测算出最快时速。
荞麦面很柔韧,一旦煮不好不仅会有一股生谷物的涩味,面条也要么面芯到咬不动或者粘牙,要么软烂得一塌糊涂失了荞麦面的特点。
这个面煮的刚刚好。
沈小甜偷空看了一眼陆辛的面碗,如果说她这碗面是从北冰洋来的寒流,那陆辛的面就是格陵兰岛附近漂浮着冰川的海了,他调进面里的还不是辣酱,而是芥末。
想想都觉得是加倍的刺激。
店里又来了两个人,点了冷面和自己动手的烤肉,老金忙了一圈儿把东西都收拾出来,自己也挑了个凳子坐在了沈小甜和陆辛桌旁,准确地说,是坐在了陆辛的一侧。
陆辛已经把他的那碗面吃了个七七八八,捞了两根黄瓜丝在嘴里,略侧着头取笑他:
“你又被老太太赶出来了是吧?”
“嘶,陆辛,我好歹给你切了牛舌呢。”老金又看向对面那个默默吃冷面的姑娘,“姑娘,陆辛这货就是卖相好,其实满嘴都跟长了刺似的……嘿嘿。”
沈小甜没在意老金说了什么,蒜香气跟着盘子一路飘出来,老太太端着她做的蒜香牛舌出来了。
“陆、辛,你们……你尝尝。”
中风的后遗症让老太太想把字咬清楚都变得困难,陆辛擡手接盘子,看见沈小甜已经站了起来。
“谢谢您,光是闻就很特别。”
男人愣了一下,看着那盘牛舌被珍而重之地放在桌子上。
沈小甜在吃牛舌之前先喝了一口大麦茶,漱口,顺便舒缓一下自己的味蕾。
牛舌一片不到两毫米厚,用筷子拎起一片,酸油里金色的蒜泥往下缓缓流淌,油光上还黏着着一点黑胡椒碎。
牛舌取的是靠近舌根的部位,入口的感觉油润细腻,咬下去,纤维恰到好处的脆包裹着薄薄的肉汁,肉的香味被蒜和黑胡椒催发到了极致。
“老太太您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陆辛的嘴上沾了一点儿油光,对着老人赞不绝口。
老太太听了很开心,张了张嘴,她对着自己的儿子磕磕绊绊说了一串儿,然后对着陆辛和沈小甜摆摆手,她就走了。
“我家老太太是觉得她说话磕磕巴巴地,跟你说多了影响你胃口。”送走了自己妈妈的老金回到桌子边儿跟陆辛这么说,他妈做的蒜香牛舌已经被吃光了。
沈小甜慢条斯理地擦嘴,仿佛刚刚一筷子夹了三片的不是她。
“嘿,陆辛你手真黑啊,我妈难得做了菜,你两筷子都吃光了,人家姑娘吃了没?你做人怎么这样呢?”
老金为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由衷地愤慨。
陆辛看向沈小甜。
沈小甜喝了一口大麦茶,表现出了非常衬自己脸的傻白甜气质。
一分钟后,老金跟陆辛说起了自己在潍坊吃的饸饹面,他可是揣了问题要问的。
“老太太还赶着我特意进了人家厨房去压那个面,没想到啊,那面真是跟我们这冷面有点像,早先还是用了高粱面,你说这一个是大东北的,一个……我听说他们那饸饹面最早是山西那边传过来的,你说它们怎么就一个做法了呢?”
陆辛皱了一下眉头:“你是不是看老太太对我好,故意拿刁钻问题为难我呀?”
老金嘿嘿直笑:“我家老太太那些手艺你都不知道学了多少去了,还能被我这小问题难住?嘿嘿,其实是我家老太太问我的,她就爱琢磨这些,就问我,这个饸饹面是不我们冷面的亲戚呀?我说我不知道,又被她给数落了一顿。”
他的话音没落呢,坐在陆辛对面的沈小甜开口说了四个字:“醇溶蛋白。”
哈?那是啥?
两个男人一起看向沈小甜,看见小甜老师端着大麦茶,表情淡淡……竟然很像给学生补课的老师。
“谷物中除了淀粉之外含有多种蛋白质,其中有一种叫醇溶蛋白,它的构成主要是低键能的氢键和疏水键,很容易断开,所以富含醇溶蛋白的面团就会有很好的延展性和黏性,高粱和荞麦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富含这种醇溶蛋白,成分占比远高于小麦粉,所以它们相比较面粉会更难塑形。”
小甜老师知识点说完了,喝了一口大麦茶。
老金的脸有点儿僵,他求助地看看陆辛,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自己能懂的部分,又看向沈小甜:“然、然后呢?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唉,懒于思考真是学生们的一个大问题,知识点都画出来了,为什么让他们自己答题就这么难呢?
“高粱和荞麦的这个共性不就会导致它们会被用近似的手法加工么?!”
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沈小甜要不是记得自己不是在课堂上讲卷子,几乎就要说出那句名言了
——这可是送分题啊!
“噗!”陆辛看着沈小甜,拍了一下桌子,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我不想成为一个把分数送到学生手里的老师。
(叹气
最近看评论有人提到分子料理,分子无处不在,但是现行“分子料理”概念的烹饪方法不会出现在这篇文里,这篇文的主要内容就是小吃和家常菜,要是想看更花哨一些的大菜啊,厨艺比赛啊,可以去看我14年写的《心有不甘》。
大家晚安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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