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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正文 第137章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四)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四)

    玉衡二十六年,进了腊月,繁京比起前头两年看着要热闹不少。

    粮道一通,南货也进了繁京,新绸披身,丝罗成群,不少到了繁京避祸的世家也一扫前几年的阴霾颓靡,搭起架子张灯结彩。

    走在街市上,看着牛马往来,竟让人有了一种身在繁荣盛世的虚想。

    “蓝娘子,刚刚那亮缎子极美,你正好刚得了赏钱,怎么不买下来做件新衣?”

    几个女子提着置办的年货穿行在南市,一个穿着淡粉罗裙的女子还对方才看见的缎子念念不忘。

    虽说她们这些布衣书吏身无品阶,不该穿缎子,可如今街上违制之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们几个。

    只可恨那缎子虽美,价钱却高昂,前两年因为屠勋之祸,繁京里粮价涨了十倍,如今祸事已去,像她们这些之前三日里只能吃两顿饱饭熬过来的人来说,还是不敢大肆花销。

    粉裙女子又偷偷看了身边的穿着短袍和旋裙“蓝娘子”一眼,“蓝娘子”和她们不一样,都是书吏,得的赏钱比她们多多了。

    “那块缎子不是我这等人该买的。”

    名叫蓝昭的女子这般说。

    粉裙女子却不太乐意,她是买不起,偏偏有人买得起又说这等话。

    忽然听见有人说繁京东门进了车驾,她立刻又有了精神:

    “蓝娘子,你可听说了,东门进了节度使的车驾,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孟节度使来了繁京。”

    蓝昭停在一家卖风干羊腿的铺面前面,仔细打量,嘴里说:“平卢节度使称病,不会入京。”

    她们这些不入流的书吏,只要留心,打听一些消息是很容易的。

    “孟节度使不来繁京?”粉裙女子想了想,说,“也是,辛辛苦苦打了两年,最后反倒让张玄易和王怀义二人得了高官厚禄,换了我,我也不来。”

    蓝昭把目光从羊腿转到了自己同伴的脸上:

    “这等话不要乱说,臆测重臣对朝廷有怨怼之心,让旁人听见了,是会惹是非的。”

    粉裙女子撇了撇嘴,气哼哼地说:

    “王怀义和张玄易不过是合谋夺下两城,一个成了河东节度使,得了林珫的地盘,统管三州兵马,一个成了右骁卫大将军、御史大夫,说是杀了十万贼寇,哪里还有十万贼寇给他们,被他们烧死在山上的十万人还不一定是什么人呢。真正出力出了两年的孟节度使,得了个左千牛大将军还被夺了官……”

    蓝昭将选好的羊腿让人包起来。

    “罢了,我去我朋友处,你就在这继续说吧。”

    “哎?蓝娘子?”

    蓝昭提着一条羊腿出了南市,转了几个弯儿进了择善坊,偶尔擡头看见了隔壁坊的一角楼宇,蓝昭脚下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择善坊旁边的如玉坊在百多年前是官府所设教坊所在,明宗继任后罪臣官眷不再被没入教坊,而是查实罪状之后按照从主治罪,正所谓是“男女同朝亦同罚”,可惜扶正之乱之后教坊司又重设,如玉坊里供女子们谈谈说地的“摇落星辉楼”被一把火烧毁,又在那儿建起了“软玉香楼”。

    摇落星辉楼有四层半高,是仁宗特意下旨“逾制”而成的,“软玉坊”身为教坊自然不能逾制,却偏偏将三层的楼盖得比四层半还高出了一尺。

    到了一处院门前,她敲了敲门才进去,却没听着有人应门,略用力一推,门竟开了。

    蓝昭叹了一口气,径直提着羊腿进去了。

    院子里空落落的,唯有一株梅树半死不活,蓝昭绕过梅树,再进了屋内,果然看见一个女子身上裹着件丝衣只穿了肚兜躺在榻上酣睡。

    两个酒坛倒在地上,都是空的。

    被酒臭气熏了个倒仰,蓝昭走到榻前,一把将女子从榻上拖了下来。

    “梅漪罗,你若是想冻死,也不必在这屋内躺着。”

    那女子瘫在地上,蓝昭提起一旁的茶壶,见里面都是冷水,索性直接泼在了女子的脸上。

    女子这才幽幽转醒,一见是她,先笑了:

    “阿昭你来了?我还记得你要来,没关大门!”

    蓝昭放下羊腿,一脚踹在她身上,用了七八分的力气。

    “你这左右都是些私娼之地,倘若进来的不是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嘿嘿,我每日醉生梦死,还真想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儿。”

    女子擡手抹了抹流到脖上的冷水,打了个哆嗦,挣扎了几下才终于站起来。

    “阿昭,你别生气。”

    蓝昭如何不生气?

    “漪罗,你不能这般下去了。”

    “不这般,我哪般?跟你似的,去当个书吏,每日替那些男人写公文,写奏折,却不能落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去成婚?旁人问我什么出身门第?我就告诉他,我自小就是在教坊长大的?哈哈哈。”

    梅漪罗摆手:“那还不如我现在,起码梦里的日子更好过些。”

    蓝昭的脸上没有表情。

    隔壁如玉坊里那座高高的软玉香楼,就是她们的出身。

    因为这个出身,她们不能科举,不能为官,更不愿意嫁人。

    离开那里十年了,她们却好像还是被困在了一座更大的软玉香楼里。

    “梅漪罗,陛下之前下旨令平屠勋之祸有功的各节度使入京,平卢孟月池称病。”

    一听见这句,刚刚还迷糊着双眼的女子突然神色清明。

    蓝昭接着说:“今年平卢给内帑的盐贡也停了。”

    梅漪罗随手用袖子擦了擦脸。

    蓝昭蹲在熄灭的火盆前面,用火折子引燃了纸,小心地放了柴在上面。

    火苗舔着木柴,她又说:

    “去年你就说陛下必定会找机会夺了孟月池的左将军之位,数年内不会再让她带兵出征,今年年初你又说陛下想要孟月池给她赚银子,不会轻易夺了平卢,你都说中了。现在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看着被点燃的木柴,梅漪罗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的心思好猜,孟月池这位平卢节度使的心,我可猜不透……有意思。”

    蓝昭又把几块炭放在了木柴上,才转头看向了梅漪罗。

    “你既然觉得有意思,就跟我一起去平卢吧。”

    梅漪罗有些讶然:“你要去平卢?”

    蓝昭笑了笑,轻声说:“林珫兵败,其妻苏茗子本该被没入教坊或流放,却被人用千金赎买,不过半年,她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平卢的官名册上。漪罗,平卢,也许是世上唯一没有软玉温香楼的地方。”

    让她这个已经心如死灰的前教坊琴姬,都生出了些许能扬眉吐气建功立业的妄念。

    梅漪罗打了个嗝,却好像真的酒醒了。

    “你去的话,我也去……只是咱们要走得快,别让我那阿姐得了消息。”

    第二日,这座小院便空了,连那棵半死不活的梅树都失了最后的生机。

    距离此处不远的软玉温香楼里莺歌燕舞,男人们进进出出,觑见了高耸的檐角,再看看满楼的温香软玉,眉目间都是得意模样。

    议政殿内,没有孟月池的大朝会,却处处少不了这位平卢节度使。

    新任的武宁将军常为用在哭。

    哭平卢节度使霸占兖州,他们今秋想要在兖州收税却被平卢军驱赶。

    新任的义武节度使封康平在哭。

    哭平卢节度使霸占沧州、镇州、定州盐田和农田,他们想要收盐税收不上来,想要收农税,也收不上来。

    新任的河东节度使王怀义也在哭。

    哭平卢节度使霸道,之前借给了并州都督林珫的军粮竟然算在了他的头上,十万石新麦,还没来得及入库就被平卢军从田间拉走了。

    新任的右骁卫大将军张玄易还在哭。

    他手中兵卒多是叛军投靠和从淮北募集而来,之前为了发军饷,他向平卢节度使借了钱,本以为自己现在不用还了,可平卢节度使却告诉他,借给他的军饷是给陛下私下的盐贡。

    “陛下!三大节度使都被平卢挟制,新任大将军被陷害至不忠不义之境地,还望陛下替我等做主啊陛下!呜呜呜呜呜!”

    这些节度使按制手中都有几万兵马,可称作是一方诸侯,竟然就在议政殿上体面全无,就差撒泼打滚了。

    万俟玥微微擡手,半遮住自己的眼睛,实在不敢相信就是这些人赢了那横行中原的屠勋逆贼。

    也对,真算起来,也不是他们打赢的。

    礼部尚书见他们闹得实在不成样子,连忙让他们收敛些。

    这些人哪里收敛得了?

    辛辛苦苦成了节度使,以为以后能收着税养着兵,从此过上好日子,结果就在税上被人卡了脖子。

    为什么呀?凭什么呀?那孟月池嚣张跋扈,大家都是占着地盘说话的人,凭什么就得受她的气呀?

    万俟玥叹了一声:

    “兰君,你将平卢节度使送来的折子拿来给他们看。”

    孟月池在折子上写的很清楚。

    从平卢军自玉衡二十四年南下以来,兖州一地的春种秋收,平卢军皆视作与平卢相同,帮着垦荒、帮着播种,借了牛、借了犁耙给百姓,百姓也愿意向平卢军交税。

    今年年初兖州大旱,是平卢军调拨四千人帮助兖州百姓修建水渠,保下了今年的收成,若是武宁节度使你有什么不满,麻烦憋着。

    她孟月池没有春天忙完了,秋天让别人拿收成的爱好。

    沧州、镇州、定州盐田是上一任义武节度使王怀义管不了,她帮忙代管,代管的时候她派人去置办了新的器具、用了新的法子,各州的盐铁转运司与她有契约在先,要用五年盐田所得分配作为报偿。

    也就是说,朝廷的盐税没少,盐铁转运司的盐没少,唯独给节度使的这一块,她拿走了。

    至于农田,是因为这三州三年来旱涝不断,都是靠着平卢军帮忙才度过难关,要是义武节度使想要拿走今年的粮税,就想把过去三年平卢的付出补上。

    说到林珫生前还有张玄易后面欠的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大家通力协作打屠勋,她出钱出力,现在仗打完了,也到了亲兄弟明算账的时候了。

    王怀义现在接掌了并州,要是不想认这债,就把并州都督的大印交出来,换个能还债的人来。

    这封折子写的很是不客气,几乎是指着三个节度使加一个大将军的鼻子骂“没钱的废物”,几人传着把折子看完了,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

    万俟玥高坐在上,看着他们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若不是怕孟月池功高之后生出不驯之心,她何必擡举这些只会杀人的莽夫?

    “如何,你们可都看明白了?”

    “陛下,那、那兖州没有财税……”

    “朕实在是不明白。”万俟玥慢悠悠叹了一声,“当年孟节度使到平卢的时候要什么没什么,怎么她倒比你们体面?”

    钱,就是体面。

    几人面面相觑。

    这四人里面,对孟月池的观感各有不同。

    新任义武节度使封康平是又惊又怕,自己一共四州地盘,现在被孟月池拿捏了三州,他怕自己招惹了孟月池,改天他能被这位杀星给盯上。

    王怀义则是知道孟月池的厉害,他跟孟月池携手打屠勋,几次被孟月池的鬼兵解围,现在两人的地盘终于不接壤了,他更想敬而远之,如果能不还钱地敬而远之,那是最好的。

    张玄易当初在符离投靠了孟月池,却不被她重用,还是依附王怀义之后才拿到了兵权,有了如今的成就,如今天下都说他冒领了孟月池的功勋,他也毫不在意,若有可能,如今的平卢,他也想收到自己手里。

    至于新任的武宁将军常为用,他出身江南著姓,能趁机在御前踩孟月池一脚,他自然乐意。

    现在看着孟月池的折子,竟然是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这四人哭也哭不下去了,只能再想办法。

    “别的也就算了,张将军,朕对你有心提拔,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听了陛下的意思,张玄易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在淮水一带短短数月就带着麾下烧杀掳掠以良冒功,很是得了不少的好处,现在这一块儿都被他吐了出来,交给了陛下的私库。

    看着张玄易送来的钱,万俟玥又是一叹。

    “孟月池……朕如今真后悔让她当节度使。”

    让三位节度使没想到的是,第二年春耕之时,平卢军再次杀到了他们的地盘上。

    不是,秋收也就算了,春种你们干什么?

    “新的粮种,收成能多一成。”

    换了个法子,平卢军又来捞钱了。

    这一年,是玉衡二十七年,在偌大中原,世家豪族以为风光如旧,各地百姓备受盘剥之时,平卢节度使不声不响,将自己的势力延伸到了中原腹地。

    与此同时,她的麾下已经集齐了蓝昭、苏茗子、古莲娘、梅漪罗、裴文姬、孟月容、越灵棋,柳朝妤、梁褚九名谋士,又有息猛娘、宋芙、裴承康、叶嵘、恒升五名猛将。

    后世称这十四人为阎罗帐下的“九判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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