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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正文 第118章 姑娘请披黄袍(五)

    姑娘请披黄袍(五)

    “春分日,民并种戒火草于屋上。有鸟如乌,先鸡而鸣,架架格格,民候此鸟则入田,以为候。”*

    玄鸟出林,春分至,一大早,孟月池就被换上了一套干干净净的素衣,和孟月容一起被她们的母亲柳朝姝送去了鹤洲石桥边上。

    “万事小心,不要逞强争胜。”

    听见娘亲的教导,孟月容用力摆手:

    “娘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欺负人的!不给阿姐惹麻烦。”

    看着自己莽莽撞撞已经玩野了心的小女儿,柳朝姝哭笑不得。

    她这话又哪是说给她听的?

    目光落在长女身上,她看见长女对自己点点头,心勉强放下去了些。

    庐陵书院并不是一座纯女子书院,和勇毅学宫一样,庐陵书院秉持明宗“天下共习文”之念,招收三类学子。

    一类是十二岁以下的蒙生,不分男女,两年后参加“蒙试”,若是通过才能继续读书,也就成了书院的第二类学子——“常科生”,“常科生”可在书院读书三年,若是再能考试通过,就成了“策生”。

    孟月池这些日子听母亲说了不少旧事,听说在明宗和仁宗两朝“蒙生”是就读于蒙学,还不用交束修,只可惜到了穆宗时朝中缺钱,地方疲敝,不用交钱的蒙学在繁京之外就渐渐被裁撤了。

    “阿姐,你看,还有人赤着脚来呢。”

    听见孟月容的声音,孟月池转头,看见了一个背着破烂藤筐的少女,不止是赤脚,连裤腿都是烂的,上面满是划痕。

    那少女也听到了孟月容的声音,擡头用戒备的目光看过来。

    孟月池对她轻轻点头,才回答自己的妹妹:

    “她这一路比我们辛苦,读书也定比我们用心,你可别被比下去。”

    女孩儿的语气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倒让那个落魄的少女抿嘴笑了。

    看着那个少女跨着大步走在前面,孟月容惊讶地微微张着嘴:

    “她的脚不疼吗?”

    你姐姐头疼。

    孟月池没说话,拉着她走得更快了。

    因为年纪还小,她们姐妹都要先读蒙学,每日从早到晚,除了读“三经”之外,还有诗文、书法、算学、体学。

    孟月容有她娘开蒙,“三经”已经通读过了,诗文、书法、算学也都很好,体学也极好,穿着短袄绣裤,跑起来像是一阵风。

    孟月池的基础就要比她差些,“三经”里她只读过两本,学的时候还有些“不求甚解”,字,她会写,却不好看,诗文则是学都没学过,算学上倒是有些天分。

    至于体学,孟月池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因为性情活泼,喜欢与人结伴玩耍,课业又出色,很快,蒙学玄班的孟月容就在庐陵书院里声名鹊起,反倒是蒙学地字班的孟月池似乎除了容貌之外就并无什么出彩之处。

    再加上她极少说话,坐在学堂中就就越发像个影子似的。

    “明明是一对姐妹,一个太淘气,一个又太静。”夫子说起孟家两姐妹,都忍不住摇头,对孟月容,她们都是欣赏,对孟月池,她们就觉得有些可惜。

    “凡是问了她的,倒也能答上来,就是……”

    姬安语教的是诗文,最爱才思敏捷的学子,孟月池不能说不聪明,却并无那种敏捷。

    “就是觉得平淡。”教书法的杭秋儿也有同感。

    “明明是一副聪慧长相,却少了些少年锋芒,可惜可惜。”

    说可惜的是教经文的夫子苏文斓。

    她们都是跟着薛重岁从朔州来了庐陵的,在教导学生之外,更想选出以后能站在朝堂上的好苗子。

    朝堂之上需要来自于女子的新血,需要锐意进取之人,能接过前人肩上的担子。

    自从扶正之乱后,“传承”二字就成了这些女子们心头的重石。

    孟月池和孟月容姐妹二人是柳朝妤的甥女,柳朝妤在通政司屡屡建功,她的甥女们自然都会被关注,也会被比较。

    对于夫子们的惋惜,孟月池并不知道,母亲叮嘱过不让她逞强争胜,她是答应了的,比起读书,其余俗事都不重要。

    坐在书案前,她屏息静气,临摹着字帖。

    旁边吵吵嚷嚷,却入不得她的耳中。

    “孟月池,一起去上体学课。”

    粗糙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下,孟月池写完手上的字,放下笔,再擡起头。

    与她说话的人叫息猛娘,正是入学那日那个赤脚少女,她今年已经十三岁,因为从前并未读过书,只能先读一年蒙学。

    在蒙学地字班里,渔女出身的息猛娘是最不被人看得起那一个,偏偏她秉性强横,别人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旁人,唯一能让她主动交好的,也只有孟月池一个。

    “好。”

    孟月池对她点头。

    少女靠窗而坐,窗外梨花未落尽,却似乎被她衬得不那么白了。

    息猛娘忽然笑了:“前几天老师让我对句,那句‘雕玉树’,我应该对‘起月池’才对?”

    孟月池没吭声,学堂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她也站了起来,又将练完的字收好。

    然后,她才说:“‘雕玉树’说的是雪、月之景,不该用月来对。”

    息猛娘挠头,声韵启蒙这种东西她总是学不明白的。

    “据说学中请了人来教人摔打功夫,可惜咱们蒙学的只能看。”息猛娘的语气很是可惜,她就算夜里不睡,想要追上其他人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做到的,唯有一身的力气,比其他养尊处优的女同窗强一些。

    捏捏自己的大腿,她自觉一些男同窗也比不过她。

    孟月池没说话,快步走出了学堂,见里面无人,才拿起门闩从外面落上。

    息猛娘手没闲着,捡了一朵还挺完整的梨花,轻轻弹到她头上。

    “早上的时候鲁婶子跟我说中午饭堂有蒸肉,正好咱们是体学课,离饭堂近,你也跑得快些,咱们抢肉去。”

    把花从头上拿下来,孟月池点头:

    “好。”

    庐陵书院里的女学生穿的都是短衫加绣裤,绣裤外面可以围一条旋裙也可以不围,这一身衣裳名叫“林中衣”,是明宗时候兴起的女子装扮,很是利落。

    穿着这样的衣裳,跑跑跳跳都容易,两个女孩儿快步穿过游廊,像是两只春燕,相伴飞到了校场上。

    场中已经站了一个高挑的女子,她身畔还有两个女子,穿着一身束袖短打,看着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高挑的女子就是书院的武夫子邵春霜,见人已经到齐,她点点头说:

    “这两位是来教常科生摔打功夫的,你们可以称呼她们蒋三娘子,蒋五娘子。”

    校场中不止有蒙学地字班,还有常科天字班,体学一科总是两班一起上的。

    两班加起来将近五十名学子,一齐向两位娘子行礼,两位娘子也抱拳回礼。

    回完了礼,两人当即拉开架势来了一套攻防摔打之法,一时间校场上尘土飞扬,两人一招一式都勇猛精悍,直取对方要害。

    孟月池看得目不转睛,站在队伍最头上的息猛娘更是直接看直了眼。

    “摔打功夫最先要学会的是被摔被打,你们谁先上来试试?”

    武夫子问的明明是常科弟子,站在蒙学堆里的息猛娘却举起了手。

    “夫子夫子,让我试试吧!”

    武夫子表情无奈:

    “我问的常科弟子!”

    息猛娘极力争取:“我十三了呀!已经是很能挨打的年纪了。”

    她一番胡搅蛮缠,两边的学子们都被逗笑了。

    武夫子看了看,没有其他人,索性将她叫到了场中。

    “你可以攻薛三娘子任何部位,被摔倒的时候得护着自己。”

    “是!”

    息猛娘提了提腰上的旋裙,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轻笑,孟月池看过去,片刻后,又将目光落在了息猛娘的身上。

    比起自己的同窗,息猛娘是个会打架的,她大喝一声,猛地扑向身高跟她仿佛的薛三娘子,盯准了她的腰腹脆弱之处,可还没等她碰到对方,薛三娘子猛地腰身一旋,人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以手如刀往下一劈,息猛娘当即脸朝下摔倒在地。

    “摔打之术,最要紧的是脚下要稳,你冲力过猛,难以平衡自身。”

    息猛娘原地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土,她嘿嘿一笑:“再来!”

    薛三娘子笑了笑,又退后几步,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这次息猛娘没有猛冲,而是直接攻向她的胸口,又被人卸臂使力,仰面摔倒在地上。

    连着摔了五六次,息猛娘身上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发辫都半散了,她却越发专注起来,随手解掉了腰上的旋裙放到地上。

    两个班里乍然起了小小的骚动,孟月池走上前将她的旋裙叠好,起身的时候,她看见常科天子班有几个十四五岁的男子正在挤眉弄眼,对着息猛娘指指点点。

    “好了,息猛娘,你今天摔的够多了,回去吧。”

    武夫子拍拍她的肩膀,又对常科天子班的几个男子点了点。

    “许奉安、顾淮琢你们几个,出来。”

    似乎是巧合,武夫子点的正是刚刚对着息猛娘挤眉弄眼的那几人。

    几个少年站在场中,其中一人笑着说:

    “夫子,我们毕竟是男子,比这两位娘子高健不少……”

    武夫子只是笑了笑,让他站在了薛三娘子的面前。

    片刻后,口出狂言的年轻人倒在地上,武夫子笑着摇头说:

    “长得长,跌得狠,生得重,摔得稳,许奉安你可明白了?顾淮琢,该你了。”

    顾淮琢生得比旁人都白一些,他走到薛三娘子面前的时候,人群中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就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孟月池也知道此人,他是此次常科班入学考的第一名,出身淮南顾氏的高门子弟。

    想起他刚刚与许奉安的做派,孟月池微微垂眸。

    顾淮琢先对着薛三娘子行了一礼:

    “薛三娘子可是出身朔北军左营?学生曾得朔北军张校尉指点,今日得见薛三娘子身手,颇有得逢故人之喜。”

    薛三娘子回了个半礼,没有吭声。

    顾淮琢摆好架势,对着薛三娘子攻了过去,他一看就跟许奉安、息猛娘那种野路子不同,攻势颇有章法。

    可惜,在薛三娘子面前只能说是花拳绣腿,还是被一招摔倒在地。

    “有叙旧的心思倒不如好好练练下盘。”薛三娘子摇头。

    几个男子都被摔得七晕八素,武夫子又叫了几人下场。

    快要下课的时候,武夫子又点了那几个男子的名字:

    “回去写写今日的心得,交给你们的掌教夫子。”

    体学课上的心得为何要交给掌教夫子?

    聪明如顾淮琢已经品出了其中根由。

    息猛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其实跟自己有些关系,一下课,她就狂奔向饭堂,为了那一碗蒸肉。

    孟月池没有跑,走得也是很快,总算抢在众人之前和息猛娘一人选了一碗蒸肉。

    “今日真是痛快!”头发里还有碎草,脸上的淤痕也拦不住息猛娘脸上的笑意。

    “快些吃了回去,我有药油。”

    本来就有一个动不动就跌跌撞撞的孟月容,如今还有主动讨打的息猛娘,孟月池觉得自己下次休沐回家的时候得多拿两瓶药油才行。

    “阿姐,今日你们见到教摔打的夫子了?如何?”

    孟月容一进来饭堂就看见了自己的阿姐,她也没忘了跟息猛娘打招呼。

    “你问她。”

    息猛娘立刻接话:“极好极好,我今日被摔了六次,痛快至极!”

    “哎呀!不是说蒙学童不能上场吗?”

    息猛娘吃了一口杂粮饭,笑着说:“我年纪大呀。”

    孟月容实实在在地羡慕了。

    孟月池无奈地摇摇头,不想理会这两人。

    回了住处,孟月池刚拿了药油去找息猛娘,就看见息猛娘捏着一个药包皱着眉头。

    “刚刚有人给我送来了药。”

    孟月池在纸包上看见了一个“顾”字。

    “别用他的。”

    “好。”

    息猛娘乖乖听话,眼巴巴看着孟月池关了门窗,她自己撩开衣裳,被孟月池将药油推在身上。

    “今日你怎么不太高兴?”

    孟月池没说话。

    息猛娘勇武奋进之时旁人却只盯着她的旋裙——孟月池能察觉到自己胸中有暗火。

    “你同我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孟月池唇角轻轻动了下:“无人欺负我。”

    她手上用力,息猛娘“嘶”了一声。

    “你说我去寻薛三娘子,私下跟她讨教两招,她会教我么?”

    “会。”

    今日场中之事孟月池看得清楚,无论薛三娘子还是武夫子都对那几个男子的言行不满,对息猛娘也都颇为疼爱。

    “庐陵书院的夫子最爱意气风发、不甘人后之人,你这般做,夫子们只会欢喜。”

    息猛娘猛地起身,差点用自己的后脑勺痛击了自己在书院唯一的好友。

    “那你跟我一起去呗!咱俩还能作伴练武!”

    “我不去。”

    孟月池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臂,她比同龄人还要矮小一些,在体学一科上,她只打算按部就班,实在没什么进取之心。

    “唉。”息猛娘失望地趴在床上。

    因为息猛娘太穷,住的不是庐陵书院的学子寝房,而是和厨房里一位的姓鲁的帮工婶子住在一处,早晚,息猛娘还要在厨房帮工赚饭费。

    见孟月池从“下人房”里出来,一个脖子上戴着珍珠璎珞的女孩儿站在廊下看着她。

    “孟月池,你好歹也是尧州大姓之女,怎能自降身家和这些粗鄙渔女混在一处?”

    孟月池擡眸,对她点点头,便径直绕过她向学堂走去。

    今天要练的字还没写完。

    那女孩儿见她如此,冷哼了一声:

    “你这般小家子气,难怪旁人都说你是孟家的庶女,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孟月池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那女孩儿见她直直看过来,眼神有些闪躲。

    “你是?”

    女孩儿气恼:“我是文娇儿,我们永州文氏比你孟家可高出不少呢!更何况你还只是个庶女!”

    “我知道了。”站在游廊上的少女点点头,微风拂过她的碎发,她擡手掠开,动静之间春风融融,“你是永州文氏嫡女,便觉得自己是能上了台面的货色,身家颇高,极好,我记下了。”

    说玩,她转身继续往学堂走去。

    文娇儿猛地跺脚:

    “孟月池!你欺人太甚!”

    可她除了跺脚之外,也做不了别的。

    快走到学堂门口的时候,孟月池擡手摸了下自己的腰间,将带子松了松,直接将腰上的旋裙给扯了下来。

    不声不响之间,孟月池成了整个蒙学里第一个不穿旋裙的学子。

    息猛娘察觉此事的时候,已经到了又一次的体学课上。

    “月池月池,替我拿着旋裙!”

    她看见了孟月池只穿着绣裤,突然很高兴:

    “你也想被薛三娘子摔打?”

    孟月池的语速比平时快些,只两个字:

    “不是。”

    息猛娘嘿嘿一笑,愉快地下场挨摔。

    她真的私下里去找了薛三娘子学医,每天身上都有新的伤,到了此时却能看出她摔的比旁人有技巧了。

    有一次,她甚至能翻身去试图反抓薛三娘子的手,可惜失败了。

    这也足够让两边上课的学子们惊呼拍手了。

    武夫子邵春霜眸中流露出了欣赏之色,被孟月池看见了。

    孟月池垂下眼眸,遮挡了心里的欢喜。

    息猛娘根基太薄弱,能有一长处入了夫子们的眼,就算明年不能直接考入常科,也能在蒙学再留一年。

    “许奉安,你下来,再来讨教一下薛三娘子。”

    上次课上还桀骜不驯的少年缩着脖子下场,神色有些沮丧。

    老老实实挨摔,老老实实受训,老老实实回去。

    仿佛是被拔了毛的鹌鹑。

    顾淮琢安分守己地站在自己的同窗之间,这次倒是没武夫子点下来,孟月池想起那一包药粉,就知道他定是已经找武夫子认错了。

    乖觉之辈。

    日子一天天过,孟月池每日练字十篇,不知不觉,她的寝室书案上就堆起了厚厚的一摞。

    一日中午,她用过饭后,没有练字,而是将自己最满意的字挑了十篇出来,卷起。

    鹤洲最高处是庐陵书院的书阁,书阁后面就是一排夫子们居住的屋舍。

    梨花谢了,金色的栀子开得正好,孟月池路过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会儿。

    正午时分金色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又笑了。

    “字练的不错,就是太收着了。”

    树下,满头白发的薛重岁坐在摇椅上优哉游哉,一页一页翻了一遍。

    看着花儿一般的少女,她笑着指了指几上摆的枇杷。

    “你吃你的,光站着倒像是受训来了。”

    孟月池拿起一枚枇杷,撕去了皮,却放在了薛重岁的手边。

    老太太歪头看她:“我让你吃,你给我干嘛?”

    孟月池又拿起一枚枇杷,嘴里说:

    “总觉得您懒得给枇杷去皮。”

    薛重岁眨眨眼,笑着拿起去了皮的枇杷:“你还真说对了!我真不耐烦你们南方这些水果,跟人似的,都得扒了皮才能品,切开都不行!”

    孟月池把第二颗枇杷自己吃了。

    十岁的小姑娘被甜得眯起了眼睛。

    “凡是要去皮的水果,总是水润多汁,您嫌麻烦,不如寻个人替您去皮。”

    “哈哈哈哈哈!古灵精怪!”薛重岁擡手,隔空点了点孟月池的小脑袋。

    在庐陵创办书院,以薛重岁之声望,不难,可细微之处,却掣肘颇多。

    “月池,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庐陵办学?”

    孟月池将第三枚去了皮的枇杷放在了她的手边。

    “庐陵,书香腹地。”

    “于男子是书香腹地,于女子,却是桎梏最深之处,你有个交好之友叫息猛娘对吧?”

    孟月池点头。

    “她是阳湖渔女,父亲生前有渔船两艘,只她一独女,按照明帝时候的《大启律》,她父亲去了,两艘船都是她的,按照穆宗时候的《大启律》,她父亲去了,族中可按照市价五成收了那渔船,但要将她供养至成年。可如今,她爹没了,她族中直接霸占了渔船,还要将她卖了,她求告官府,官府要把她送还族中……”

    薛重岁语气平淡,她活得太久,经历了太多,已经极少会有愤怒之意了。

    这天下有无数的息猛娘,还有无数女子,连息猛娘都不如。

    “世人总以为扶正之乱是瞬息之间的天翻地覆,又哪知道是日拱一卒,滴水穿石?世家势大,朝臣结党,税法荒废,穆宗只能退让。明宗有闻初梨、苏姮两位女相,还有六位女臣入了凌烟阁,英宗有乔淑娘、左秋月,穆宗临朝之后,六部尚书就只有一个女子当过,遑论女相。”

    拿起去了皮的枇杷,她笑着说:

    “我来庐陵,因为庐陵,这书香腹地,也是朝臣结党的根脉所在。”

    孟月池没说话。

    “我在此地能破开一石,繁京中的女臣就能少三分阻碍,懂了吗?”

    孟月池撕掉了一块枇杷皮才说:

    “可您不耐烦给枇杷去皮,庐陵到处是枇杷人。”

    “哈哈哈,枇杷人!”薛重岁被自己这个小徒弟给逗笑了,“你说找人替我去枇杷皮,你想找谁啊?”

    孟月池低下头,说:

    “我随我娘拜访过米大家,她颇得江南女眷敬重。”

    “米大家?米修如?她出身端阳米氏,你可知道端阳米氏?”

    孟月池摇头。

    薛重岁看了眼从树叶间投下的碎光,说:

    “那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我还没出生呢。米氏一族的女眷被孝威皇后申饬,全族女子都嫁不出去了,只能投身科举,也出了不少人才……米修如的祖母曾是光禄寺少卿,只可惜,扶正之乱前,她就投靠了代宗,代宗免了她的官,给她封了二品诰命,就让她荣归故里了,米修如所得的这份敬重里,可是掺了些恨的。”

    这份恨意,和那些女人流的血一样,几十年光阴是无法将它们擦洗去的。

    “掺了恨也无妨。”

    小姑娘将最后一枚枇杷放在了薛重岁的手边。

    还是去了皮的。

    “爱则轻拿,恨则重砸,总有,用法。”

    拿起那枚枇杷,薛重岁看向她,浅浅苦笑:

    “小丫头,你怎么才十岁呀?快些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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