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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正文 第62章 公主请登基(六)

    公主请登基(六)

    “活该被乌蛮人的马蹄子踩死。”

    这是在朔州城里,万俟悠曾经听到的一句话,只听到过一次,却让她记住了。

    因为之是这一句话,就让原本呆愣愣站在那儿的瘦弱年轻人提起拳头,用搏命之态杀向了那个粗壮蛮横的汉子。

    万俟悠忍不住驻足,站在围观的人群里。

    瘦弱的年轻人被人们拉开,又扑上去,挨了汉子的拳头,又扑上去,像是疯了一样。

    教万俟悠怎么给人包扎的大婶姓安,大步走过去,一个巴掌先甩在了汉子的脸上,又一把将年轻人硬生生拽了起来。

    四十多岁的妇人,在朔北令人惧怕的风里像一棵生了根的树一样稳。

    “刘老六!吴家七口人都怎么死的?我看你是痰迷了心窍了净说昏话!”

    挨了巴掌的刘老六被安婶子一巴掌扇到了别人家的铺子门口,捂着脸不说话。

    姓吴的年轻人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吴后生,你也别恨他,他家爹娘也是被乌蛮人杀的哇。”

    壮汉不说话。

    年轻人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才松开自己手里紧抓的扁担。

    安婶子跟着松了口气,抓住了在人堆里看热闹的小姑娘。

    “万七娘,我不是让你先把东西送过去吗?”

    女孩儿抱着洗干净的细棉布,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安婶子抖了抖自己刚刚扇人扇疼了的手,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女孩儿的脑门子,戳出了一个红印子。

    “天天傻乎乎的。”

    在安婶子的嘴里,突然跑来要跟着学这学那的万七娘就是个傻的,手上虽然有一点薄薄的茧子,却还像是白玉雕出来的一样,这样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大家小姐来他们这个地方吃苦受罪,不是傻的又是什么?

    可是江将军下令了让她教,她也不能不答应。

    江将军是谁?朔州的女子们在战士帮着抢收军屯粮食、装填沙袋、运石头上城墙都是自古有之,江将军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她们记功刻碑还给赏银的。

    江将军也是第一个把朔州女子们编排起来,让她们学救人进医营拿俸钱的。

    虽然不多,可是女人们都知道,这些钱是江将军自己从牙缝里攒出来的。

    教了几个月,安婶子还是觉得这个万七娘傻,哪怕她学什么都是一遍都会,哪怕她乖巧听话不惹事,哪怕她……无论万七娘再聪明,她留在这个朔州城,就是个傻的。

    “傻姑娘!干什么都快,就吃饭慢!”

    “傻站着干什么!快些清点细布和草药包!”

    “清点好了,一共一千七百六十七块细布和六百包草药。”

    万七娘说话的时候还在努力捕捉着远处传来的声响。

    她听见了战鼓声。

    为了防范乌蛮奇兵,江明雪在城外设下了重重陷阱,不知道有多少能派上用场。

    年轻的脸比之前黑瘦了许多,眼睛也更大了,透着年轻人的分明。

    “给你。”

    安婶子突然递出来一个小药包。

    “这是干什么的?”万七娘回过神,“您之前没教过我还有这一步啊?”

    “这是给你的。”安婶子用一块粗布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布条勒在了脑袋的后面,她沉默着和另一妇人一道拿出了一个担架,大步走出了医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留在医营里的万七娘就知道了安婶子给她这个香草药包是什么意思。

    安婶子她们擡了受伤的人回来,浓烈的血腥气和臭气瞬间充斥在整个营帐。

    “羊肠线!这个人筋断了!”

    “包扎的细布呢?拿过来!”

    “拔箭,小刀在哪?”

    万七娘在闷燥的营帐里跑来跑去送东西,跑了两圈之后,她把安婶子给她的药包给了一个哭着喊娘的年轻兵士。

    渐渐的,能从外面带回来的伤兵越来越少,并不是因为受伤的人越来越少,而是因为双方中军厮杀,已经没有什么空档能让人上战场找伤兵了。

    医营里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在呻|吟和嚎叫的伤者。

    万七娘在里面看见了有些熟悉的面孔。

    或许是她骑马进大营的时候见过,或许是她去看军屯的时候见过,或许是她偶尔途径某处,一张擡起来看她的脸。

    万俟悠来不及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看着那个兵士疼到想要翻滚,她连忙喊人一道来摁住他。

    用干净的细布擦干净伤口,她用力一系,伤口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布条。

    走到另一个伤员面前,她按照安婶子之前教过的拿起了净布。

    “这个……这个不用救了。”

    安婶子拦住了她。

    “哦。”

    万俟悠看了一眼那张眼睛还没有阖上的脸。

    年轻,粗糙,像朔州城的沙子一样不起眼。

    他死了。

    毫不犹豫地看向还活着还能救的人,万俟悠有条不紊地按照安婶子教过的步骤给人包伤口。

    一个人,又一个人。

    鲜血喷出来了,擦一下。

    有人肠子流出来了,喊人来缝。

    手臂没了,得止血。

    死了,擡到外面去给活人让地方。

    繁京的夏日结束了。

    松园里的马球赛结束了。

    舞韶殿的窗扉紧闭,没有了那个倚窗赏花的少年公主。

    太液池上的蝉鸣死了。

    一缕碎发从巾帼里掉了出来,万俟悠没有理会,她的手上满是鲜血和没有救回来的人命。

    “快来人!准备去抢伤兵!乌蛮奇兵来了!”

    提前安排好了的妇人们连忙在安婶子的带领下拿着担架走了出去。

    一直想要去看乌蛮奇兵的公主低着头,神色漠然地替伤员包扎伤口。

    “止血药不够了!快让人送来!”

    她大声喊。

    片刻后,被分在药房的重蓝和重紫跑着进来送药,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她们看着长大的公主。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急切和吵闹,鲜血和人命压在所有人的头上。

    “乌蛮、乌蛮奇兵这次更多了!有上百!”

    被擡进来的伤者脊背上有一道极深的伤,他身上穿着与众不同的铠甲,却还是被人从铠甲接缝处劈了进去。

    上百乌蛮奇兵,苏引想出来的铁链阵又能困住几个?

    万俟悠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些。

    细布不够了,干净的还没送过来,她毫不犹豫地撩起衣袍,撕开了自己的中衣。

    接下来送进医营的伤兵比之前都要更惨烈。

    “他的腿是被踩碎的。”

    “死了。”

    “手臂被撕下来的时候扯到了大血管,皮下全是血,救不了的。”

    “死了。”

    “死了。”

    “死了。”

    天色将晚,战事停了下来。

    铠甲上带着血的江明雪出现在了医营。

    “伤九百六十九,死四百三十七,三百多人是死在了乌蛮奇兵手中。”

    一旁帮忙扶着伤兵腿的万七娘听见这个数,甚至是茫然的。

    她不知道,打一场这样的仗,死伤成这样,是多,还是少。

    如果一年多前的长乐长公主万俟悠知道了乌蛮奇兵能把这么多活生生的人杀死,她还会想要让自己的表哥把一个乌蛮奇兵运到繁京给她当生辰贺礼么?

    她问自己。

    然后冷笑。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笑的是过去那个无知的自己,还是现在这个还能想到这种无聊事情的自己。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万七娘擡起头,看见了自己的表姐面容沉肃。

    “你带着你的女官们去玉州。”

    只一句话,万俟悠就听出了这次战事的不利。

    “乌蛮奇兵太多了?”

    “不仅多……”江明雪呼出了胸中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去年的乌蛮奇兵身高不过一丈,今年至少又高了三尺,力气也更大,铁链阵堪堪拦下了十个,就被破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火攻可行?既然铁链阵能奏效,可见这些奇兵心智上有欠缺。”

    不然也不会看见了铁链还往前走。

    “他们确实只知道杀人和向前,但是想要用火攻也难,这些奇兵悍不畏死,也不知痛,在他们身上点了火,稍有不慎反倒会吓到咱们的战马和士卒。”

    万俟悠眨了眨眼。

    她在迅速回忆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看过的信,杜行舟的、司徒尧的……

    “不能起明火,那石灰呢?”

    “什么?”

    “我是说,烧石灰。”

    烧石灰,煅烧石灰石之后会有的石块一样的东西,可以用来制成砂浆修墙建房。

    万俟悠知道这东西却不是因为修墙,也不是因为建房。

    是司徒尧在信里提到了一个案子,一个用烧石灰加水用来毁尸灭迹的案子。

    经历了一整天的血腥和死亡,她都不明白自己的脑子为什么能在此刻如此的冷静和清晰。

    “烧石灰?加水?”

    江明雪没有犹豫,当即翻身上马,万俟悠要去另一匹马,被她的表姐一把捞到了马背上。

    深夜,军帐里灯火通明,一群谋士和将领在商量此法是否可行。

    前军副将中了流矢,肩膀上绑着伤口,还在跟苏引争论如何挖坑如何填埋石灰,如何加水。

    “要是让咱们的兵放下刀剑去提水,那不就是让他们送死吗?”

    “再说了……”

    “猪尿泡。”

    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他们的少女一脸疲惫,唯独双眼比烛火还要明亮。

    “小孩子们吹起来玩的猪尿泡,可以装水,用投石机打到石灰坑里。”

    包括苏引在内的一干人都是江明雪的亲信,也都知道这少女真实的身份。

    前军副将无奈一笑:

    “公主,你说的简单,烧石灰一堆,那也是能踩着走路的,万一坑挖得不够深,那些奇兵提脚就迈过去了。”

    “我当然说的简单,毕竟领军打仗拿俸禄的不是我,我本不该站在这儿。”

    万俟悠站起身,走到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副将面前。

    “我是大启的公主,不是大启的将军。”

    她看向其他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焦躁和烦闷,还有杀意。

    对乌蛮的杀意。

    在这一点上,她和他们是相通的。

    “所以,你们胜了,史书上,军功册上,封赏的圣旨都有你们的名字。”

    她转身,看向自己的表姐。

    十六岁的、繁京城里最高贵的那一枝茉莉,已经在朔北的风里盛开出了一个和从前完全不同的姿态。

    憔悴、狼狈、苍白、坚定。

    “你们输了,我,万俟悠,和朔州百姓,同死孤城,不降不退。”

    崇安十年,初冬。

    朔北大捷。

    朝廷给战士们的赏赐送到朔州城的那一天,天上飘着雪花,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这一天,是安婶子的头七。

    安婶子死了,因为乌蛮人知道了朔州城里有一位大启的公主。

    拍过“万七娘”肩头和后背很多次的那双手,安如意为了保护那个她教了几个月的“傻姑娘”,用它们去接了乌蛮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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